李元婴不问还好,李元婴一问阎立本就来气。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地在赶工,眼都快画瞎了。他交完画像,回去就告诫自己所有儿子:往后别学画了,碰都不许碰!
这些人实在太欺负人了,总临时提出加东西改动作!有他们那样的吗?真当画一幅画像很容易吗?!
李元婴觑见阎立本脸色不大好,还不爱理自己,便也不问了,溜回李承乾身边准备和他大侄子一起欣赏新版功臣图。不想他才刚走回李承乾身边,就发现李承乾不远处站着个有点眼熟的人:侯君集。
侯君集也看到了李元婴。
自从上回李元婴到牢里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侯君集对李元婴的观感就比旁人要复杂许多。
主要是李元婴平日里的作派和那天和他说那些话的人看起来判若两人,很难想象那些话是李元婴自己想出来的。但仔细一琢磨,侯君集又发现那些话果真天真:哪怕李二陛下心怀四海,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像他,虽名列二十四功臣之中,实际上兵权被夺了,这几年都在混些闲差。
难道他刚到中年,就要像李靖、尉迟敬德他们那样交出手中的一切,再也不领兵立功、再也不能一展抱负?
侯君集不甘心!
侯君集很快收回落在李元婴身上的目光。
李元婴觉得侯君集望过来的眼神怪怪的,不过也没多想,只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承乾去看功臣像。登楼一看,阎立本重画的版本果然和原版大不相同,充分体现各家功臣最意气风发的一面。
李元婴跑来跑去,一一看完了,凑到李二陛下身边夸:“小阎画得太好了,倒显出我画工差了一大截,皇兄您怎么不叫他把老李的也重画了?”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
李元婴也不用人理,又对旁边的褚遂良夸了一通,说褚遂良的字写得真好。说着说着他还往人家身边凑,问人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要的字稿,既然都不要了,不如给他好吧,他和他王妃都老喜欢了!
褚遂良只能一脸无奈地答应:“殿下叫人来取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安分是不可能安分的,也就随便搞东搞西这样!
第144章
李元婴欣赏完功臣图,一点都不嫌晚,亦步亦趋地跟在褚遂良身后要亲自去取人家的字稿。
褚遂良拿他没办法,只能带他去取了些自己觉得还算满意的字稿给李元婴,他边收拾边说:“我记得你早前练欧阳公的字多些。”
李元婴道:“本来练得多,但年前我不是听说欧阳公家里人在重金购回他的字稿吗?我听说了,就把手上有的全送过去了。”
褚遂良想起来了,欧阳询的妻子购回字稿时李元婴不仅把自己的送了过去,还拿着箱子往挨家挨户地往他们家跑,跟他们讨欧阳询的书稿。这种不要脸的事往上数个几百年,怕也没谁能干出来!
没想到李元婴不仅和他们讨,还把自己手上的也全给出去了,自己一点都没留下。
褚遂良把收拾出来的一摞字稿给了李元婴。
李元婴很是欢喜地抱着跑回宫,准备明天拿去和魏姝分享今天的收获。不想刚跑出不远,他就看到侯君集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侯君集显见是喝醉了,步履有些不稳,整个人半倚在旁人身上,扶着他的是个身穿禁卫服饰的人,李元婴瞧着有点眼熟。
李元婴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他大侄子身边的东宫禁卫,叫什么贺兰楚石的,听李德謇说是侯君集的女婿。
李元婴和贺兰楚石没打过交道,又抱着一摞文稿,想了想,没迎上去,而是闪一边装作没看见。
那翁婿俩显然是真没看见李元婴,侯君集边歪歪扭扭地走着,边念念有词地和贺兰楚石骂道:“我有得一国之功,如今却连程咬金那憨货都不如,我算是看透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看看张亮也立了不少功劳,一样被打发去洛阳……”
贺兰楚石紧张地捂住侯君集的嘴巴,左右张望,没看到人,才搀扶着侯君集加快离开的脚步。
李元婴抱着字稿抵在树后,想着侯君集刚才骂出来的一番话。这君臣二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冰释前嫌了,实际上侯君集还是满心不满。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打完高昌之后,他皇兄好像确实没再给侯君集什么好机会,但那不是最近风平浪静,没多少打仗机会吗?
李元婴在心里批评了侯君集一番,也没再放在心上。
谁酒后不发几句牢骚?兴许等侯君集醒来后都忘了自己说过啥!
结果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和魏姝分享完褚遂良的诗稿没几天,戴亭就传了信进国子监,说有要紧事和他面谈。
李元婴直接借了孔颖达的静室见了戴亭,奇怪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什么事不能写在信里?”
戴亭自吐蕃回来后没在鄠县逗留多久,早早转道去洛阳处理那边的事务,着手准备下一次西行。
戴亭是最擅打探消息的,尤其能以小见大,这段时间他发现洛阳有些异动,主要和今年新调任过去的洛阳都督张亮有关。
涉及一地的军事长官,事情就不可能小了。戴亭把自己的发现给李元婴说了:这张亮表面敦厚,行事端方,实际上行事颇有些可疑,他身边有人精擅巫蛊邪术,人数还不少。
这张亮,也是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甚至比侯君集还靠前一些,两个人都是玄武门之变时旗帜鲜明站在李二陛下一边的!
这一点,戴亭是意外发觉有人购入一些巫蛊邪术之流常用来“作法”的东西才留意起来的,他叫人无声无息地跟进一番,发现这位洛阳都督几乎每个月都会采购这些东西,只是派出来的人不太显眼,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有一点,张亮身边许多人都与他父子相称,他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当爹瘾,不认兄弟认儿子!反正戴亭叫人在不同的场合留意了一下,少说也有百八十个。
戴亭虽琢磨不透张亮这是有什么谋算,但总不可能是为了祈求国运昌隆就是了!他觉得事情不算小,便带着整理出来的证据回长安禀报到李元婴这边。
李元婴听完就想起来了,那天侯君集酒后吐牢骚还提到过这张亮来着。
看完戴亭带回来的证据和记录,李元婴也不晓得这张亮想干什么。他说道:“我去和孔祭酒告个假,你随我进宫找皇兄说说这事。”
李元婴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皇兄知道了这件事,剩下的就和他没关系了!
戴亭点头。
李元婴跑去找孔颖达告了假,带着戴亭入宫求见李二陛下,说是有要紧事要上报。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居然有正经理由来找自己,挑了挑眉,叫人把李元婴和戴亭放进来。
李元婴跑进议事堂里头,左看右看,见没有别的大臣,便坐到李二陛下身边把戴亭的发现说了出来。
李二陛下本来听得漫不经心,等李元婴说到邪术之事面色才凝重起来。自古以来,但凡沾上巫师邪术就没什么好事!他沉着一张脸听李元婴把事情讲完,看了眼李元婴带来的戴亭,问道:“可有实证?”
戴亭便把李元婴让他带来的证据呈上。
李二陛下把戴亭记录的东西和相关的证据看完了,闭眼思索片刻,对李元婴道:“没你的事,回国子监好好读书去。”
这种麻烦事李元婴一点都不在意李二陛下过河拆桥,一听李二陛下这般发话,马上招呼戴亭赶紧溜,跑得贼快!
开玩笑,这位功臣一看就不像在做好事,他还是别掺和比较好!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带着人跑了,再一次闭上眼。
张亮这些人都是秦王府时期就追随于他,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前,张亮曾被李元吉告发说他图谋不轨,张亮扛过了拷问,没有透露半点秦王府的谋划。
这次张亮去洛阳前,还和他告发过一件事。张亮说,侯君集知道他被派往洛阳后觉得他是被扔去坐冷板凳了,曾来问他“你要不要造反,要造反的话带上我”。
李二陛下当时听了只说这是两人私底下说的话,不足为凭,并没有做任何处置。如今看着摆在眼前的实证,李二陛下有些疲倦地倚在凭几上,抬手轻轻揉着眉心。
李元婴看不懂张亮想做什么,李二陛下却看得懂。
张亮广收义子,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于他,这是私蓄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信邪术、养术士,怕是要做天命或谶言之类的文章。
张亮有反心!
不管是张亮还是侯君集,都是在他二十来岁时就追随于他的人,人年纪渐长,野心也会跟着长吗?还是说他们觉得他身体不好,撑不起这天下了,该是他们称王的时候了?
李二陛下睁开眼,一拍扶手,命人去把他的几个心腹叫来,他要派人秘密前往洛阳查明此事。
吩咐完了,李二陛下又拿起面前那份证据看了起来。这个戴亭行事缜密、心思敏捷,怕是不会安于本分的,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不太适合留在李元婴身边?
对李元婴这个弟弟,李二陛下比养儿子还花心思。哪怕养猫养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人。
他并不希望李元婴过多地卷入这些麻烦事。
只不过李元婴这人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护短护得最凶,无缘无故要把跟他那么多年的人弄没了,他一准能闹翻天。
李二陛下思量片刻,终是打消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这糟心弟弟自己想得太少,有个心思多的人多帮着想想也好,谅他一个内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第145章
回去的路上,戴亭和往常一样一语不发。李元婴打小最喜欢拉人说话,偏留在他身边最久的戴亭却是个闷葫芦,如非必要绝不多吭声,一路走来倒是少有地安静。
等走出一段路,李元婴才对戴亭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们还是不自己去查了。”李二陛下瞧着就是不想让他们掺和的,实在有问题就稍微尽个义务想办法提醒一下别人。
戴亭点头。
他原也没想着深查,只是意外撞上了,便稍微追查了一下,没想到那张亮行事压根不怎么遮掩,随随便便就查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拿着证据太烫手,他也不会急着回京找李元婴——张亮要是没想做什么还好,顶多是有点奇奇怪怪的兴趣爱好;可张亮要是真想做什么,他们查到了却没有上报,将来指不定会被人以同罪论处。
现在李元婴直接把证据交到了李二陛下面前,应该就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戴亭却还是免不了会想起李二陛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身份低微,本来一直俯首静立一旁,但天生的敏锐与警觉还是让他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潜藏的危险。
离开议事堂时,他的背脊早就渗满了冷汗。
戴亭看向止步站在荷花池旁的李元婴。
李元婴也能感觉出来吗?
李元婴吩咐完戴亭便没再多想,有的事情想得太清楚反而不好。他站在荷池便看着干枯的荷叶半晌,见有好些个内侍与宫人经过,便喊住他们朝他们招招手,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有没有会挖藕的,我想尝尝这藕好不好吃,你们有人能帮我挖的,一人赏一把金豆子!”
人都是来禁苑里赏莲的,没听说挖藕的,听到李元婴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众人都面面相觑。内侍没站出来,倒有两个小宫女自告奋勇:“我们在家最会挖藕了!”这两个小宫女长相相似,竟像是双生子,瞧着很是机灵可爱。
李元婴玩兴更高:“那你们帮我挖!”
那两小宫女也不害臊,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清浅的荷池,动作利落地摸了好几根藕上来。到底是观赏用的荷花,藕长得并不怎么大,瞧着也不怎么鲜甜。李元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守承诺地赏她们一人一把金豆子,还问她们从哪来的、家里是不是种了藕,主要是问,她们那边的藕好不好吃!
两个小宫女是水乡来的,打小就在水里扑腾,因着身家清白被选入宫,但又因为出身寒微没什么机会露脸和得封赏,难得有李元婴这样好问的贵人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她们是自扬州宝应来的,宝应的藕最好吃了,生吃鲜甜,做菜熬汤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元婴听得心向神往,不过见两个小宫女都下了水,一直穿着湿衣服不好,便叫她们散了,自己领着戴亭回去叫柳宝林做凉拌藕片给自己吃!
柳宝林听人说李元婴回宫了还挺高兴,见戴亭拎着几根不怎么好看的藕回来,问清是哪来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说道:“你要吃藕,叫人去取不就行了吗?正是上秋藕的时节,上哪不能弄?”
李元婴振振有词:“年年夏天都看它开花,不知道它是什么味儿多可惜!”
柳宝林说不过他,心里又欢喜他回来,自是亲自拿着藕去帮李元婴料理。
李元婴这头顺手牵藕,回头就有人把事儿传了出去。李元婴打小就是散财童子,叫人打了堆金豆子随身带着,有人陪他玩他就赏上一把,压根没把钱当钱看。
以前李元婴瞎胡闹也没人理会他,毕竟他一个和朝中没什么相关的小王爷,他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有谁管得着?
现在不一样,现在李二陛下隐隐有好好培养李元婴的意思,将来兴趣不仅仅让他当个闲散王爷。所以,李元婴现在干点坏事还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比方说李元婴顺手牵藕这事,本来李元婴就是一时兴起想尝尝味儿,打赏也是比照着从前在宫里的习惯给的,传出去却变了样:大伙都说滕王殿下在禁苑中看到一对双生子甚是俏丽,起了色心,非逼着人家跳进荷池,湿了衣裳,自己在荷池边哈哈大笑赏玩小宫女纤毫毕现的好身段,末了还砸人家几颗金豆子侮辱人……
不能怪人乱编,李元婴可是有前科的,“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现在还在暗中流传呢!李元婴连李二陛下的才人都敢打主意,调戏两个小宫女又算什么?
李元婴去鄠县时,还打人家新守寡的寡妇主意!什么?你说不是寡妇,而是丧父守孝的农家女?那也没多大不同啊!
再往前翻翻,李元婴还曾干过带公主跑平康坊的事。虽然事关皇家颜面,大伙都默契地把这事压了下去,但压下去不等于不存在!听人说,李元婴还给平康坊挽翠楼一个女伎脱了籍,悄悄养在外头……
这小小年纪的,简直荒淫到没边了!
算算年纪,李元婴也十三了,其他藩王这个年纪都该就藩去了,李元婴再留在宫中算什么事?这要是没事还好,若是弄出什么丑闻来该如何收场?!
当即便有御史向李二陛下进言,说李元婴在宫中来去自如不太好,该让他单独开府了,最好让他就藩去,再留着容易留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