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看了几首,也大逆不道地跟着点头,这些诗美则美矣,就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更没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句子。就跟李元婴说的那样,读下来只有一个感觉:他们在夸好!
至于夸得怎么样,就不能做要求了。
李元婴又说:“早叫你们一起来了,你们偏不来。我建的滕王阁,我的朋友怎么不能来?我跟你们说,老房他就带了个他媳妇娘家的侄子,年纪和我差不多,诗写得还挺好。”他在诗稿里头挑出一份给魏姝她们传阅。
这诗写得清新隽永,颇有些趣味,和刚才那些辞藻优美、精雕细琢的“场面诗”完全不一样。不愧是少年人,还没被官场磨成老油条!
武媚看了眼署名,念道:“卢照邻?”
狄仁杰对众多世家也很有些了解:“范阳卢氏?”
李元婴想了想,点头道:“老房媳妇好像是范阳卢氏的,这卢照邻挺不错,长得挺俊,临场反应也快,皇兄都夸他这诗写得不错。”
狄仁杰几人都赞同李元婴挑选出来的“全场最佳”。
李元婴顿时来了兴趣:“不如我们去找他玩!”
大伙都去行猎了,他们一直窝在这里看诗也不好,所有人都点头表示想去。李元婴叫黄莺黄鹂把诗稿拿去和《翠微宫滕王阁序》收好,带着小伙伴们去猎场那边玩。
大人都进猎场打猎了,女眷和年纪小的、不擅骑射的没跟去,但也有娱乐,高阳就很活跃,组织了两队马球队开始玩马球。
李元婴一行人行到马球场附近,正好看到意外的一幕:高阳坐在马上拿着马球杆,愣愣地看着场外呆站着的少年。
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看得出是个翩翩君子胚子。他手里拿着刚捡起的马球,那马球上头沾着些许泥污,叫人看了觉得那球污了他的手!
高阳愣了一会才回神,有点不自在,耳朵莫名红了一下。她凶巴巴地说:“我的球,还我。”
少年也回过神来,上前把马球还给了高阳。
李元婴把少年认出来了,兴致盎然地跑上去叫人:“卢兄!”
少年自是刚才被李二陛下特许房玄龄带到席上的卢照邻。见了李元婴,他斯文有礼地见礼:“殿下。”
李元婴道:“不兴这么多礼的,我们可是平辈,当寻常朋友相交就好。”
卢照邻听卢氏说过李元婴许多不好,让他离李元婴远些,此时见了却觉得李元婴亲善友好,与李元婴说的大不相同。
高阳下马问李元婴:“幺叔,你怎么没跟父皇去打猎?”
李元婴说的话堪称大逆不道:“我才不去当陪玩呢。”他本就不爱打猎,对于追逐猎物没什么兴趣,毕竟比他厉害的猎物追着累,比他弱小的猎物打来了也没成就感,没意思!
比起打猎,还是认识新朋友要紧!
李元婴拉着卢照邻把他介绍给小伙伴们,又给卢照邻一一介绍了狄仁杰等人。
卢照邻这才知道刚才那个让他看呆了的明艳少女是自己表弟的前未婚妻高阳公主。解除婚约没给她带来任何影响,她看起来浑身散发着自内而外的明快,玩起马球来畅快又自在。
虽然有卢氏的告诫在前,但少年人哪里经得起同龄人的诱惑,没一会就被李元婴拉入小伙伴行列。李元婴见卢照邻没去打猎,便说:“你也觉得打猎没什么意思吧?太累人了!不过读书之余,打马球放松放松倒是挺好的,我们去跟高阳玩玩。”
除了兕子身体弱、李象和衡阳年纪小,剩下的人都是可以下场的,李象作为唯一留守当观众的男子汉,便英勇的当起了领头人,带着一干仆从在边上替李元婴摇旗呐喊:“幺幺,球在那!球在那!赢她们赢她们!”
高阳气得不轻,李象这小混蛋,光给他幺幺加油鼓劲,她们可是他姑姑好吗!
高阳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卯足劲和李元婴打起擂台来了。
李二陛下打猎归来,便听马球场那边热闹无比,一边是李象和李元婴的人在给李元婴鼓劲,一边是高阳她们的随从们败下阵来,同样扯着嗓子喊得震天响。明明只是几个小屁孩在玩马球,愣是玩得声势浩大,活像随时会来场大型群殴!
李象正喊得脸红脖子粗,见李二陛下一行人过来了,为首的还是李二陛下和他爹李承乾,顿时像被人冷不丁掐住了脖子一样,面上一红,合上嘴巴,上前向李二陛下见礼。
都出来玩了,李二陛下自是不会觉得李象带头喊阵有什么不妥,只问他两边打这么久了谁占上风。
李象老实道:“不知道。”
李元婴打起马球来也是骚操作一堆,看的人眼花缭乱,气得对手直跺脚,至于谁赢谁输反倒没人去在意了,都想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听听两边的人还能怎么相互对吼。
李二陛下见李象光顾着率众和人对喊,连胜负都没看,顿时觉得这孩子太黏李元婴,指不定会被李元婴带歪。他说道:“你这嗓儿倒是适合领军叫阵,吼一声说不定能把人震住。”
李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李元婴也玩累了,听一旁没了动静,转头一看,看到李二陛下他们站在边上看,马上招呼小伙伴:“累了,不玩了!”他玩马球是为了开心,可不爱玩给别人看!
其他人自是跟着下了马,跟着李元婴去向李二陛下见礼。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领他再去看看马。
去马场的路上,房玄龄问李元婴:“听说你给养马的人许诺说他们每养出十匹好马就分他们一匹?”
李元婴道:“对啊。”他见房玄龄一脸肉疼,顿时语重心长地劝说起房玄龄来,“老房啊,人不能总计较眼前一分一厘的得失。哪有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他们自己能得好处,自是会尽心尽力拿出真本事来给我们养好马。有些经验不摸索十年八年是摸索不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说造纸,现在纸价是便宜了,但我前头让人想法子压低成本可投入了不少钱,照着现在的价钱,怕是卖个二十年纸都赚不回来,这还多亏了我遇上媚娘和邓庆这些聪明人。所以,人才很重要啊!”
房玄龄语塞。
他当然知道人才重要,要不怎么所有明君都求才若渴?
可是,白把马给这些吐蕃部族的人,他还是不太放心,怕他们反咬大唐一口。
李元婴见房玄龄忧心忡忡,凑到房玄龄身边和他说悄悄话:“我跟你说,戴亭告诉我这些人大多和松赞干布、禄东赞都破家灭族之仇,我们给他们马,在他们心里我们就是他们的朋友、是愿意在他们濒临绝境时帮助他们的恩人,我们对他们越好,他们就越觉得松赞干布和禄东赞不是东西,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一定逮着松赞干布那边疯咬,绝不会反过来和松赞干布联手的。照我说,回头还可以把那些个大唐将士不用了的兵甲武器悄悄卖给他们!”
虽说松赞干布算是他侄女婿,但李元婴也不觉得对吐蕃下手有什么负罪感。他觉得文成嫁太远了,照他说,还是让吐蕃成为大唐的一部分、让松赞干布成为大唐的臣子,这样文成的日子一定过得更舒坦,想回长安就回长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用像现在这样委屈求全。
李元婴说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房玄龄却听得头皮发麻。他问李元婴:“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这一招,当初隋文帝也做过,隋文帝为了分化草原部族,就采取了扶弱抗强的手段,哪边处于弱势就暗暗帮哪边,好叫他们相互厮杀!后来不管隋炀帝还是李二陛下都暗中用过这一手,只是成不成功就另说了,反正这一招不新鲜,但是用好了用处不小!
李元婴道:“当时没想,只觉得这些被破家灭族的人挺可怜,就给他们许了诺。后来我和戴亭一商量,就感觉这事是可行的,反正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难道还不许我们大唐对人好吗?我们大唐一向最宽仁友爱了!”
房玄龄没再多说。
李二陛下走着走着发现李元婴不见了,转头一看,就见他在和房玄龄凑一起嘀嘀咕咕。他招手让李元婴跟上,问他和房玄龄在说什么。
李元婴道:“我在和老房聊大唐该怎么敦亲睦邻。”
房玄龄听李元婴这么一说,脚下差点打滑。
神他妈的敦亲睦邻!
李元婴还一脸笃定地给李二陛下解释是怎么个敦亲睦邻法。所谓的敦亲,就是他觉得大唐应该和侄女婿松赞干布建立更亲近的关系,比如把吐蕃变成大唐的疆土,这不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吗?所谓的睦邻,就是周围这些可怜人虽然和松赞干布他们有矛盾,但是我们得帮理不帮亲啊,他们不是被杀了爹就是被抢了妈,那么无辜、那么可怜,我们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吗?所以,他就是在和老房商量如何才能敦亲睦邻啊!
李二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第152章
李元婴被撵回了小伙伴队伍里头,不用他领路了。主要是李二陛下怕让他再张嘴吧啦吧啦讲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这糟心弟弟揍一顿。
见过能胡扯的,没见过这么能胡扯的!
亏得这些话是在自己人面前说的,要是跑去松赞干布和禄东赞他们面前说,这小子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马场就在眼前,李元婴被赶回去狄仁杰几人身边,很不高兴地控诉李二陛下过河拆桥的可耻行径。在场的除了卢照邻都是老熟人了,大多清楚李元婴是什么德性,一看他被李二陛下赶走就知道肯定他又发挥了他过人的气人才能。
好在李元婴也没真觉得自己是在干好事,抱怨几句就消停了,没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发表敦亲睦邻言论。
李元婴改为了解新朋友,主要问题卢照邻范阳远不远,风景怎么样,有什么好吃的。
范阳离长安确实远得很,在幽州那一带,隶属于河北道。
范阳卢氏是五大姓之一,源远流长,底蕴颇深,卢照邻言谈举止也比寻常少年要沉稳从容。他与卢氏其实不算特别亲,但房玄龄身居相位,他这次来长安求学自是得拜访一下本家堂姑。
没想到卢氏听说房玄龄要来太和宫,竟叫房玄龄带上他,这才有了他参加滕王阁宴会的事儿。对于李元婴的问题他都耐心地解答,说起话来不疾不徐,自有一番异于寻常人的气度。
李元婴夸道:“看来你不仅诗写得好,文章也一定写得不错。”
卢照邻有些赧然:“我还在跟先生学习。”
李元婴让他不用谦虚:“看你言谈就很有章法,写文章肯定好的。”提到这个,他又和卢照邻说起自己和几个小伙伴明年都要参加春闱的事,当然,高阳除外。为了不显得高阳太不学无术,李元婴挑了个优点来夸,“高阳不爱读书,但也可棒了,马球打得很好,每次登高也总冲在最前头,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
高阳冷不丁被李元婴揭了底,气道:“谁说我不喜欢读书了?我也喜欢看书的!”
李元婴觉得很稀罕,高阳居然反驳说自己喜欢看书!虽然不知道高阳怎么突然转了性,但李元婴也没戳穿她,只说:“对,其实也挺喜欢看书的。”
卢照邻自是不会对女孩子评头论足,只能腼腆地笑笑。
高阳觉得卢照邻笑起来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少年郎笑起来都好看,要是天天能看着他这样笑,肯定连吃饭都比平时香!
一行人走到马场,拉出从吐蕃带回来的良马看了看,又牵出繁育出来的马驹溜了溜,都觉得这个马场建得不错,将来必然能给大唐养出一大批上好的战马!哪怕次一等的马,也是难得的畜力,用起来可以减轻不少百姓的负担。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带着人回翠微宫用晚宴,宣布当晚在翠微宫住下。
李元婴闲不住,夜里叫小伙伴们出来散步赏月,顺便把卢照邻也叫上了。一行人这里溜溜那里溜溜,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欢快得很。
经过几次接触,卢照邻对李元婴已经彻底改观,李元婴绝对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宗室,相反,他的很多见识比之世家子弟也不算差,他的胸怀和抱负更是远超于同龄人。
至少卢照邻时不时被李元婴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长留长安和李元婴一起做一番大事。
李元婴也从卢照邻口里听说不少关于他的事。
世家子也不好当,卢照邻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所以从小被家里严格要求,学什么都要多要快,待人接物也得端方有礼。他从能记事起就已开了蒙,读书练字从不间断,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磨练得越发灵光。
家里见卢照邻出色又懂事,前几年就送他前往扬州求学,拜的先生叫曹宪,是隋朝时极有名的文字学专家,曾给《尔雅》做注释,李二陛下曾下诏让他来长安当弘文馆学士,他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但众人也都知晓他是个连李二陛下都认可的饱学之士,各方士子络绎不绝地前往扬州向他求教。
卢照邻跟着曹宪学了三年,曹宪认为他天赋颇高,跟着他一个老家伙不太好,便给他推荐了另一个老师:王义方。此次卢照邻来长安就是为了拜见王义方,同样善治苍雅之学。
所谓的苍雅之学,其实就是研究文字的学问,主要教材是《苍颉篇》和《尔雅》,所以称之为“苍雅”。
李元婴稍微了解一下卢照邻平时都学些什么,头皮就有点发麻。怪不得人家能是代代相续的世家,卢照邻年纪小小的就这么努力,真不是很多纨绔子弟能比的!
李元婴道:“真辛苦啊。”
卢照邻道:“习惯了便不觉得辛苦。”
李元婴更同情他了,这得苦多就才能苦习惯啊!
小年轻们溜达了一圈,李元婴屁颠屁颠地送魏姝回去,当然,主要目的是去关心关心魏征。最近魏征总对他摆黑脸,李元婴觉得该献的殷勤不能少,必须得在魏征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李元婴跑到魏征那边,和魏征说起自己新认识的小伙伴。他说道:“以前我没怎么接触过世家子弟,现在认识了,觉得他们会成为世家是有道理的。”
魏征自己娶的就是裴家之女,自是知晓世家的好。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反平时的节俭花重金为儿子求娶世家女。
魏征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李元婴最让魏征满意的一点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的受宠,而是他的可塑性。他教育李元婴,“人最难做到的,往往是知人所长、知己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