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这才晓得李二陛下是在生这个气,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小气!
李元婴理直气壮地说:“菜凉了就是不好吃!”
李二陛下懒得和他计较了,再计较显得自己也跟这小子一样幼稚。他说道:“你要是学得好了,回头我许你去考个进士试试。怎么样?能考中吗?进士亲王,那可是大唐独一份的。”
宗室子弟虽也能到隶属于国子监的弘文馆读书,但是还没有宗室子弟参加科举的先例出现。毕竟宗室子弟再不济都能分到块封地养活自己,不需要和寒门子弟走艰辛的科举路,别人跌摸滚爬大半辈子才能挣来的爵位,他们生下来就有了!
所以换成别的宗室子弟,听到李二陛下这番话肯定不会动心。谁要费那功夫去挣个芝麻大点的官?进士有什么了不起,只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家伙才会为进士出身挤破头!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一听到“大唐独一份”,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真的吗?”
李二陛下道:“只要你能考上就是真的。”
李元婴跃跃欲试:“那有什么难的,我肯定能考上!”
李二陛下给画了这么大一大饼,李元婴觉得这皇兄还不错,欢欢喜喜地送李二陛下到国子监大门外。
考进士是国子监所有寒门子弟的追求,也是不少世家子弟镀金的方向,所以进了国子监的人绝大部分都以科举为目标。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本来只是为了坑魏膺才来考的试,进国子监也是他皇兄说烦心纨绔子弟败坏监风。现在纨绔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的主意也施行开了,要是李二陛下没说让他考进士,李元婴新鲜劲彻底过去后肯定要开始胡搞瞎搞。
现在李二陛下给李元婴放了个钩子,李元婴一下子又有了新目标。考进士是怎么考的,李元婴还真没研究过,送走李二陛下他便去直舍那边逮人问个究竟。马博士不在,李元婴寻到了沈博士,和沈博士请教进士科的考法。
沈博士听说李二陛下许他去考试,心里还惊了一下。真要考个进士亲王出来,还不乱了套?可朝廷律令里也没有说宗室子弟不许考,人家想上进,你还不许人家上进吗?
沈博士轻轻捋须,给李元婴讲了基本章程:首先是乡里推举的人才集中在县里考一轮,选出真正的人才送到州里再考一轮,合格的,当年十月取解上京应试。一般而言第二年二月便有春闱,可以考取明经、进士诸科。
明经就是搞学问的,专考经义,既要熟背经典,又要通晓其义;进士则是以策取士,就是给你个关乎民生和家国大事的大论题,让你说说遇上这样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国子监不一样,国子监的监生们有生员解额,学个几年,过了监内的考试便能应考。相反,要是在监内考个五年都没达成国子监的要求,国子监就该把这个监生解退了;哪怕达到了国子监的要求,考个九年都没及第的也得出监。
所以国子监的监生入学时大多是十四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最旺盛,接下来几年是求学的最佳时期。要是往下九年都没考中,往后就得一年接一年慢慢熬了!
沈博士道:“进士不易考,文章你得会写,诗文你也得学。”他耐心教导,“殿下你年纪尚小,见识不广,写起文章便显稚嫩。若当真想高中,你还得多读书,多交游,增广见闻,不能有半点懈怠。你想想,你是很聪明没错,但天底下最不缺聪明人,每一轮推选上来参加贡举的都是大唐最出色的人才,即便你能比他们都聪慧,来个勤勉的也可能将你比下去。”
李元婴认真听着,觉得沈博士说得有道理。
可大话他都放出去了,要是放弃不考多没面子!
李元婴决定迎难而上!
他拉着沈博士问自己该看什么书,又问有谁文章写得好,边问边记下来,回头该读的读、该请教的请教。
晚上唐观出去巡夜组织监生会的人了,李元婴睡不着,拉着唐璿他们询问大家都准备什么时候应试。
唐璿入学快两年了,算算时间来年差不多可以一试,他考的应该是明经科,因为他已经决定专治《易经》和《礼记》二经,一般来说明经科通读五经、专治其二便差不多。
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向。
他们有的人背负着家人的期望,有的人背负着乡里的推举,有的人背负着恩师的厚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努力的原因,每个人都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做到的事。因为已经认真地把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所以即使原来国子监的条件有点艰苦,他们也能每日鸡鸣便起来读书。
李元婴听了很有感触。
等唐观回来,李元婴都和其他人聊完躺下了,其他人都已睡着,就李元婴还睁着眼想事情。
听到唐观钻被窝的声响,李元婴转头看去,发现唐观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李元婴伸手扯扯唐观被子。
没动静。
李元婴再扯。
唐观露出脑袋瞪他。
李元婴和他说悄悄话:“蒙着头睡觉不好!”
唐观不吭声。
李元婴又问他:“你要考进士吗?”
唐观不理他。
李元婴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我本来没想考的,皇兄说可以让我考,我就觉得去考一考肯定很好玩,当大唐头一个进士亲王多威风。”李元婴和唐观说起自己睡不着的原因,“但是听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都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我觉得我活得太糊涂了,总是这样想做那也想做,一件事还没做完我又想做另一件事。”
借着月光,唐观一下子看出李元婴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纠结。
唐观终归还是没能继续扛着不理人,回道:“你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活,要是才十一二岁就活得明明白白,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都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别人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别人已经试过了,这里哪个不比你大?”
李元婴一听,豁然开朗,是这个理!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李元婴高兴起来,目光灼灼地夸唐观:“师兄你真厉害,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
唐观道:“闭嘴,该睡了。”
李元婴乖乖闭嘴,很快香香甜甜地睡去。
唐观平躺,睁着眼看黑漆漆的房顶。
有点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熟悉……
大侄子:因为你以前也这样坑过我?
第101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监生会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着。
李元婴也有了接触其他监生的机会。
国子监之中不仅有学经义的一千多文官预备役,还设有律学、算学、书学,学这三门学问的人比较少,都是专业人才,律学就是学法律的,往后考明法科;算学是学算术的,往后考明算科;字学是练书法的,往后考明字课。
李元婴样样都很感兴趣,摸清每门课上课的时间便找错开的课去旁听。狄仁杰等人也受他影响,只要时间凑得上都会去找课蹭,他们最爱听的是律学课,这门课总能听到许多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故事,比如一个裤头引发村中群体斗殴之类的。
李元婴和狄仁杰都机敏过人,每回他们去蹭课不仅旁听,还争着破解夫子们设下的悬念。本来人家可以讲上一节课的钩子,被他们一闹腾,不到一刻钟便抖完了。
律学博士都有点怕他们了,暗中撺掇五经博士那边给这些个活力充沛的小子多安排点功课,免得他们闲得到处蹭课。
五经博士那边也很无奈:“不能再快了,再快别人跟不上。”国子监人数众多,总不能专门为他们改变讲课进程。与其让他祸害同窗,不如放他出去祸害律学吧!
律学博士也是脑筋灵活的,赶不回去,也想出个祸水东引的法子:他去寻算学博士抄了一些有趣的数学难题拿给李元婴,让李元婴算算看。
李元婴一看,这题目有趣。再一做,做不出来!
李元婴可不是轻易退却的人,不懂就问,先问倒一批小伙伴,再领着一群同样不懂的小伙伴去堵算学博士请教问题:为什么看个鸡腿兔腿就能算出有多少只?为什么把东西放进水里,计算溢出多少水就可以算出体积?割圆术又是怎么个割法?算学,可真是博大精深!
算学博士:“……”
可算知道律学博士为什么突然对算学感兴趣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奸巨猾!
无耻之尤!
可这些小子一心向学,都是诚诚恳恳带着问题来求教的,他们也不好不教,只能耐心地把李元婴带来的问题一一解答了。
最后还是书学那边给李元婴等人出了高难度的练字任务,才让他们消停下来。
有这样的学生,当真是甜蜜的负担!
今年二月要开贡举,开春长安城中已聚集了不少士子,国子监中没应考的监生最近都很安分,合力为考生们创造良好的赶考环境。
到春闱开始的前一天,李元婴等人也迎来了难得的休沐。拘了将近一个月的监生们得以出国子监外放放风,大伙都很高兴,李元婴也收拾收拾,和同窗们分别,领着李治和城阳回宫去。
李治和城阳去见李二陛下,李元婴则回去见柳宝林。李元婴每隔几天都会叫人传封“家书”回来,挑拣些高兴的事和柳宝林说,柳宝林不至于担心李元婴在里头过得不好。
不过见了人,柳宝林还是紧张地看他瘦了没,确定他没饿着、没被人欺负才放下心来,拉着李元婴坐下吃她亲自做的一桌子菜。
母子二人见过了,李元婴便听底下的人汇报外头的事务。
丰泰楼最近已步上正轨,按着李元婴的意思一直在网罗好厨子,他们待遇高、分工好,许多人都愿意拖家带口跳槽过来;各地的菜谱也收集了不少,都是花了钱买来的,没强要,也按着李元婴的意思抄了一份送到宫中给柳宝林琢磨。
这个班底李元婴将来也是要选一批带到封地去的,砸起钱来自然不会心疼。别说这肯定能回本,哪怕不能回本,可以让柳宝林将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值了。
李元婴让董小乙看着春闱放榜,到时见机行事。
这年头家中能读书的大多比一般人家殷实不少,吃个饭还是吃得起的,只要把丰泰楼和国子监这些监生牢牢捆绑在一起,客源绝对不会少!将来他这些师兄和同窗们飞黄腾达了,难道不会反哺一下曾经掏钱改善他们伙食的丰泰楼吗?但凡一年能遇到几个有良心的,他们都不会亏!
李元婴最近跑算学那边蹭了不少课,算起数来越发精明了。他可是说过要给李二陛下修一条路到泰山那边,把沿途的食宿都打点好,不花朝廷一分钱!只要能把丰泰楼做大做好,吃的问题就解决了——到时他让人往沿途的每个城县里开一家丰泰楼,再修个好点的落脚处,住的问题也解决了。
李元婴越想越觉得可行,叫董小乙往后招揽好厨子时考虑一下东边的,告诉他们等他们的厨艺磨练出来之后,便能让他们回家乡当掌厨的,自己管一家丰泰楼!国子监每年监生来来去去,总的人数不会少到哪里去,国子监的食堂可以打造成大型的厨子培养基地,流水线一样锻炼出一批批能掌大宴、能烹小鲜的优秀大厨。
董小乙认真记下李元婴的计划,又和李元婴说起戴亭那边的消息:“戴亭快回来了,应该就在这两天。”
李元婴听了很高兴:“不知道文成那边怎么样了。他在信中可有写?”
董小乙摇头。
戴亭就不是那种会时常写信的人,有事一般都自己处理了。
李元婴自然也了解戴亭,没多失望,只叫董小乙记得在戴亭回来后及时给他传消息。
董小乙喏然应是。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过来告知李元婴近来发生的事,有宫里的,也有宫外的。
宫里挺风平浪静,主要是李二陛下对后宫的态度很明白:宠幸归宠幸,沉迷是不可能的。
后宫妃嫔与其相互争风吃醋,不如去妒忌那些每夜被李二陛下留在宫中议事的大臣或者学士们,李二陛下几乎从早到晚都和他们待在一块!
既然李二陛下是这种态度,宫中自然掀不起什么歪风邪气。倒是李泰那边有闹出点事来,主要是李二陛下每逢春夏潮湿闷热之际便会诱发旧疾,虽然去年病了一场后出奇般好转了大半,但还是容易抱恙。
李泰又当了回大孝子,亲自跑外面为李二陛下搜罗奇珍药草。李二陛下看宝贝胖儿子都累瘦了,很是感动,又提了一嘴,说想让李泰搬到武德殿住。按理来说成年皇子都该搬到宫外去了,只有太子还能留在宫中!
第102章
这事当然没成,最后依然是魏征按了回去,魏征堵着李二陛下一通劝,说知道您是疼爱儿子才想让他住在近些的地方,可您这样正是把他摆在不安全的位置去了。这地方在东宫之西,当初您弟弟海陵王曾住在里头,当时大家都觉得不适合。现在形势虽然不一样,但是您能堵住悠悠之口让别人不议论吗?您能保证您儿子不生出什么想法来吗?
海陵王是李家老四李元吉,当初也有争位之心,结果和隐太子李建成一起被李二陛下弄死在玄武门。
这就是直接把玄武门之变的事摆到李二陛下面前了。
这件事别人不敢轻易提起,只有魏征能拦着李二陛下直截了当地开这个口。
至于李二陛下听了心里会不会有刺,魏征不能去想,也不会去想。这话他必须得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二陛下开这样的头破这样的例。
为了眼前的太平日子,所有人都已经付出过太多,死的人也太多了,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兄弟相残、父子相争的局面再一次来到眼前。
李元婴听人把整件事说完了,挥挥手让人退下,一个人坐在灯烛前看着跃动的火焰。
这件事是揭过了,可所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心里都不会平静,不管是承乾还是老四,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每个人肯定都生出了别样的想法来。
李元婴琢磨了一会就懒得想了,躺上床去睡觉。第二天一早就是休沐日,李元婴先跑去东宫陪李象去看萧德言,问萧德言来了东宫习不习惯。
贴心的孩子谁不喜欢?萧德言笑着说习惯,又问起他在国子监学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李元婴话就多了,把夫子们逐个夸了一遍。以前在宫中听人讲学,内容来来回回都差不多,也没什么趣味,李元婴不爱听,到国子监之后夫子们更能放开讲,而且什么算学律学他都能去听,可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