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春溪笛晓
时间:2019-05-26 09:13:52

  李元婴哭过就不难过了。他把眼泪抹得干干净净,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认真地对李二陛下说:“我不用皇兄给我什么交待,只想皇兄什么时候不想再见到我了,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觉得我不好、疑心我要做坏事也不说。只要皇兄和我说了,皇兄你让我走多远我便走多远,让我再也不回来我便再也不回来。”
  李二陛下对上李元婴红通通的双眼。
  这小子倒是敢要求。
  有时连李二陛下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他今天喜爱的,明天可能又厌恶了,不管对人对物都是如此。他能永远都对这个弟弟不猜不疑,永远都放心让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吗?若是有一天他当真对这个弟弟起了疑心,他会坦然相告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剪光他的羽翼?
  李二陛下注视李元婴片刻,终是允诺:“好,我答应你。”
  一个弟弟,他还是纵容得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伤心,难过,要抱抱t^t
 
 
第108章 
  人心都是偏的,谁没个偏心眼?李二陛下心也是偏的,两个年长些的儿子他开始时都无暇教导,到他们来到眼前了,一个样样都合他心意,一个越发叛逆,他偏爱哪个?当然是偏爱合他心意的那个。
  现在李元婴这一茬长起来了,眼瞅着这小子聪明机敏,做事有一套,又对他这个兄长敬爱得很,什么话都敢和他说,什么东西都愿意和他分享,李二陛下看着又觉得这孩子颇得他心。
  这次的事,有的人做得太明显了,李二陛下想当做没发生过都不行。
  李元婴说不要他的交待,李二陛下却不能当真不给他交待。这小孩从小活得放纵肆意,是个不爱哭的,没谁敢惹他,更没谁能招他掉金豆子,上一回李元婴这样哭,还是因为翻窗溜进屋看到他躺在病榻上醒不来。
  可见,这一次是真觉得委屈了。
  李二陛下安抚了李元婴一会才离开国子监。
  李元婴从他皇兄那得了个保证,又高兴起来,往后别人怎么夸他,他都不用担心了,皇兄说要是要是起了疑心一定会告诉他。那些个暗地里使手段的人再使这种伎俩,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李二陛下走这一趟,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武媚她们最先找过来,见李元婴眼眶发红,便问李元婴是不是李二陛下责问了他。
  李元婴说道:“皇兄要是不骂我,我才要担心。”他安抚武媚和魏姝,“已经没事了,皇兄不会疑心我和承乾的!”
  武媚问为什么不会。
  李元婴便把自己要李二陛下答应自己的事告诉她们。
  武媚听了一阵沉默,没想到李元婴会直接提“怀疑我你就告诉我”这种要求。
  帝王的保证能作数吗?她觉得不能作数。不过看李元婴这么高兴,武媚也没当场泼冷水,或许爱打直球有爱打直球的好处,至少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没多少别人做文章的余地。真要换个心思深、手段高的,怕是早被猜疑上了!
  不管外面如何,在李元婴心里这桩事已经圆满解决,只要他皇兄不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看法,他又不在意,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去!
  国子监里暂时恢复平静,长安城却出了不少变故,先是有些纨绔子弟被收拾了,包括房俊也突然被从国子监扔进禁军里历练。据说老房上朝时脖子上挂的彩好几天都没消下去,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最大的事儿,应该是魏王这回真的要就藩了。
  很多事都是一桩连着一桩,拔出萝卜带出泥。照着李泰一贯的作风,明着来的少,暗里的阴刀子多,很少会明目张胆地干点什么,所以哪怕一直都在和太子互别苗头,心思却也还挺隐蔽。
  这次李泰却是被李元婴气昏了头。明明他借着阎氏有孕安心留在长安,先别做出什么傻事来,留京的事就稳了。偏偏因为李元婴明白告诉李泰就藩之事是他提议的,李元婴在李泰的仇恨榜上就越过了太子,荣登榜首。
  这些年来,李泰根本没把李承乾这个长兄看在眼里。在他看来,李承乾不过比他早出生一年,占着个长子的名头而已,论才学,李承乾比不过他;论声望,李承乾比不过他;论讨父皇欢欣,李承乾更是远不如他。李承乾能当太子,他为什么不能当?
  所以当知道是李元婴说动李二陛下让他就藩时,李泰就气炸了。李元婴凭什么?李元婴凭什么可以左右他父皇的决定?李元婴凭什么毁掉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这也是李泰在留京后立即使出明捧暗害这一招的原因。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必须马上往外发!
  散布歌谣和传言的事,因为准备得急、推行得仓促,所以破绽很多。李二陛下派人一查,便把事情查得明明白白。
  结果就是李二陛下最不愿接受的结果,他最疼爱的老四心被养大了,他觉得他是可以当太子的。
  除却眼前这桩事,过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在为谋夺太子之位做准备。因为李元婴提议让他就藩,他便对李元婴恨意滔天,因此而失了往日的耐心,莽撞行事露了马脚!
  李二陛下以前有多偏爱他的青雀儿,此时就有多失望。他的青雀儿长大了,再不可能和儿时那样天真可爱,他却希望他们父子之间一直像当年一样亲厚,希望他们兄弟可以相互帮扶、相互依靠,而不是重蹈玄武门的覆辙。
  结果——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李二陛下下令让李泰在四月中旬就藩,阎氏怀有身孕不便奔波,便带着小世子暂留长安,等腹中皇孙出生之后再去相州。
  四月中旬转眼就到,李泰接了诏令后恍惚了许多天,到临行前才猛地惊醒,借辞行之名入宫抱着李二陛下的腿伤心大哭,说自己知道错了。
  这次李二陛下虽还是耐心听他哭着认错,却没和往常一样好言与他说话,等他哭够了才说:“你既已长大了,便要担起你应负的责任来。”
  李泰知道事情已没有转圜余地,哽咽着应下。
  到临去时,李泰才知道原本李二陛下定给他的长史换了,换成了权万纪。这权万纪早年是当御史的,最会找茬,前几年奉命去当吴王李恪的长史,李恪出去骑个马、不小心践踏了庄稼,他也正儿八经地上报,弄得李恪什么都不敢干,还得井着他这位长史!
  当年权万纪当御史时战绩也很不错。
  比如有次有个叫李好德的人妖言惑众被大理寺拿下,大理寺丞张蕴古说这人脑子有点毛病,当时是发病了,不应该治罪。权万纪当场跳出来说,这张蕴古和李好德的哥哥李厚德是好朋友,张蕴古明显是在袒护李好德!
  李二陛下听了怒火中烧,当场叫人把张蕴古拉出去砍了。就是这一次,李二陛下砍完人后悔了,下令说以后除了十恶不赦之罪外,所有死罪都要经过三次回奏才能执行。
  至于权万纪,他是秉公喷人,并且喷得有理有据、尽职尽责,自然啥事没有。
  从这些事迹可以看出,权万纪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长史。
  李泰心里发苦,却不敢说什么。眼下李二陛下显然正在气头上,不想再看到他,他不想要这位权长史也没办法换一个。
  权万纪心情也不太好,他已经当过吴王长史了,再去当魏王长史就是原地踏步。而且李泰干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位曾经最受宠的魏王殿下,现在可以说是遭李二陛下厌弃了!
  心情不好归心情不好,该干的事还是得干。权万纪已经决定好了,到了相州一定要打起精神盯紧李泰,绝不能让李泰行差踏错,更不能让李泰再存着与太子相争的心思。李二陛下已经起了那么一个头,难道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还要再学一遍?
  要是李泰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这个长史首先要被治罪!
  为了自己不被拖累,权万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松警惕的。
  李承乾身为太子,嫡亲的弟弟要就藩他自然该出城相送。他们兄弟俩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到了城外,李泰站在马车旁回身望向目送他上车的李承乾。李承乾静默片刻,开口说:“一路顺风。”
  李泰牵了牵嘴角,说道:“真羡慕你早出生一年。”
  早出生一年,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不像他,费尽心机还是一场空。
  李承乾说:“我也羡慕你晚出生一年。”
  晚出生一年,可以随意哭、随意闹、随意撒娇,不管太上皇还是母后父皇,全都对他宠爱有加,父皇与李泰一天里头说的话,便能抵过父皇一个月对他说的话的总和。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想当太子,他更愿意活成李元婴那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不必背负过多的期望,日子肯定会过得轻松又肆意。
  李泰听了李承乾这话,没再开口,转身上了马车。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夜晚,李泰在驿站的榻上做了个梦,梦见当初他们还小,住在弘义宫中。那天府中的气氛忽然紧绷起来,所有人的脸庞都蒙上一重紧张和肃穆。他们兄弟俩都嗅出不对,母后却安慰他们说没事,他们可以再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他们果真再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果然都变了。
  平日里和他们玩得很好的堂兄弟全都消失了。
  他们是从说漏嘴的宫人嘴里知晓堂兄弟们消失的原因。
  堂兄弟们全都死了。
  他们耶耶当了太子。
  所以,当太子是要死人的。
  他与兄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伤心。
  李泰猛地睁开眼。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也正是在这一天,李二陛下命人拟了一道诏令,追复息隐王为皇太子,追封海陵剌王元吉为巢王。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二陛下:亡羊补牢!
 
 
第109章 
  李元婴很快也得了外面的消息。得知李泰已经就藩,李元婴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插手这些事到底对不对,但是看到了他就忍不住要说一说。想到还在宫中的柳宝林,想到自己结交的朋友们,想到追随自己的戴亭等人,李元婴叹了口气。他也是在赌,在赌皇兄比起疼爱老四更在意江山社稷的稳固,在赌皇兄对他这个弟弟同样有几分偏爱,所幸,他赌赢了。
  只是这事赢的人并不怎么值得高兴,整件事里就没一个高兴的人。不过不管怎么样,老四已经就藩了,接下来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风雨才是。
  李元婴心情转好,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等着看月考成绩。
  今年国子监考得不错,博士们对他们的学业也抓得更严,怕来年考得不如今年好,堕了国子监的声名!
  丰泰楼如今可是拿国子监当招牌的,李元婴对国子监监生们的学业上心得很,不仅积极监督他们好好休息好好锻炼,还忽悠监生会领头组织起学习小组来,每天除了上课和吃饭都拉了一堆人一起搞专题讨论。
  国子监里都是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青春正茂的年纪,自然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还真别说,这两个月讨论下来,还真理出了不少推陈出新的观点与意见。
  李元婴最厉害的是哪边的学生他都认得,学经义的、学字学的、写算学的、学律学的,他统统能拉到一块,一个棘手的难题集一众所长很快便能迎刃而解。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思维相互交融,为参与的每个人都碰撞出了全新的思考方式。
  魏姝几人每天也都参与李元婴这种讨论,不过发言的时间少,记录的时间多,分门别类地替李元婴把各种新想法记录下来。
  李元婴这群人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这个圈子里有唐观这样的官员子弟,也有许多出身贫寒的寒门子弟,更包揽了国子监内仅有的四个女孩子,走到哪都非常显眼。
  这天月考成绩一公布,榜单前列几乎全被李元婴这伙人占了。主要是李二陛下喜欢的是上手就能用的实用型人才,但凡是只会死读书的,只会发表些老一套观点的,全部都得往后排,给有想法的人让路。而李元婴这群人恰好就像一泓活水,心思活泛得不得了!
  当然,也有掉队的,比如李元婴这回就掉到了后面,因为他的想法太离经叛道。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说什么男女都一样,建议女孩子也允许参加科举,尤其是已经读过书的世家女子,理应给她们一个机会表现表现,充分利用好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
  李元婴得了个末等还很不服气呢,跑去找马博士理论:“我这文章哪里不好了?像媚娘她们那么聪明的,难道不该给她们同等的机会?世上有多少男的能比她们书读得好、主意拿得准?”
  马博士和他分辨:“她们这样的终归是少数。”
  李元婴道:“我还觉得聪明的男孩子也是少数呢。一年出个一两个媚娘和姝妹妹这么聪明的,不就够了!”
  马博士反问他:“一年能出一两个吗?”
  李元婴一想,他活了十二年了,也只遇到这么几个,确实不多。李元婴还是不甘心:“反正这是野有遗才,不好不好!”
  马博士捋须道:“便是允女子参加也没用,寒门女子就不说了,她们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你说的那些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出来考科举?她们的聘礼最少都是几十万钱,每日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凭什么出来吃这份苦头?考上科举,那也是从末等小官做起,有没有晋升之路还不晓得,值得让她们放弃优渥的生活出来抛头露面吗?”
  李元婴和马博士嘀咕:“姝妹妹她们就愿意的。一辈子待在小小的后宅之中有什么乐趣可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难道只有男孩子能看得,女孩子看不得?”
  马博士摇着头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岂能轻改?”
  李元婴想来想去,终归没琢磨出说服马博士的好说法,只能带着自己评了末等的文章回去了。
  ……
  就在李泰刚刚远离长安的时候,戴亭一行人终于从吐蕃远道而归。他们带回了不少牛马、香料、药草,队伍浩浩荡荡,十分引人注目。人还没到,消息已经传回洛阳长安,说是茶叶卖得极好,换回了不少牛马。那牛可壮实、那马可高大了!最稀奇的是,这队人还赶了好几头牦牛回来,那牦牛毛特别厚,角特别威风,看着就很稀罕!
  商队去的时候带了百来个和尚,回来时少了一半,不是出了意外,而是暂留在吐蕃那边讲经,准备下一趟再跟着东归。戴亭这次回来,带回的除了茶叶换来的牛马和各种吐蕃特产之外,还有关于文成的消息,他把所得交给董小乙处理,给国子监里的李元婴递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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