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爱春娇(种田)——陈云深
时间:2019-05-27 09:55:13

  身边过客熙熙攘攘,各种声响混杂一处,吵杂不堪,易峋却只觉得这一句刺耳无比。
  他抬头,盯着她的脸。
  秦春娇身量不高,大约比他低上一头,削肩细腰,那皮袍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她整个人裹在其中,更加显得娇小玲珑。她垂着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因而脸上的神情便看不大分明,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那尖尖的下巴,小巧可爱的令人遐想捏住它的感觉。
  易峋忽然有些烦躁,眼前的女人,形容是那样的熟悉,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的疏离感。
  秦春娇被这双犀利的眼眸弄得颇为不自在,心中甚而有些惶惶不安,她不觉得适才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易峋将她买了下来,便是她的主子了,不论以前他们是什么关系,如今都只能以主仆而论。服侍主人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易峋又在生什么气?
  正当此时,那面摊的老板腾出了空来,隔着几张桌子,向易峋问道:“易家的小哥儿,今儿还是照旧吗?”
  这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静寂。
  这家面摊在城里也算有年头了,易峋但凡进城卖皮子,出来便在这儿吃面。一来二去,就同这老板熟识起来。
  易峋将目光自秦春娇身上拉开,看向老板,微微点头:“劳烦,两碗鸡丁水面。”说着,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答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揉面扯面,将一团团扯好的面,下在一旁大锅中的笊篱里。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水面好了,上面浇着油汪汪的鸡丁卤子,其中一碗还卧着一颗圆圆白白的荷包蛋。
  老板使小工将这两碗面一齐端到了桌上,将那碗有荷包蛋的放在了易峋跟前。
  易峋眉眼不抬,将有蛋的面推到了秦春娇面前,他自己取了一双筷子,吃了两口方才说道:“坐下吃面,待会儿面就要坨了。”
  秦春娇没有言语,也不动弹,只是低头站着。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易峋没来由的一阵焦躁。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冷言冷语道:“怎么,不是相府里的山珍海味,就吃不下去?”
  秦春娇被他这一句讥刺的脸色发白,她轻咬下唇,在他对面侧身坐了下来,也拿了一双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易峋埋头吃面,似有如无的瞄着她。
  虽已到了晌午,天气却依旧很冷,碗里的面冒着腾腾的热汽。白汽氤氲之中,只见她低着头,一头发丝乌润油亮,将水面一根根的送入殷红润泽的小口。
  她以前吃饭,也是这样斯文秀气么?
  易峋心里想着,忽然有些不大舒服。
  这面摊老板是山西人,有些祖传的面食手艺,面揉的劲道滑溜,很是爽口,配着熬好的鸡丁卤子十分香甜可口。秦春娇自早起在陶婆子屋里喝了一碗黄面糊,便再没吃别的东西,到了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这面自然及不上相府里的饮□□细,倒也令她吃的香甜。
  一碗面须臾见底,秦春娇看着碗底的那颗荷包蛋,抬头瞧了一眼易峋。他的碗是早已空了,另要了一碗面汤正在慢慢的喝。他低头,随着热汤入喉,粗大的喉结上下震动着。秦春娇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将筷子插进蛋黄之中,把荷包蛋分成几块,一块块的送入口中。
  她从小就爱吃水煮蛋,只是以往家境贫寒,家里就养着几只母鸡,下的蛋也要换钱敷衍日用及偿还父亲的赌债,哪里进的了她的嘴里?也就是每年生日,又或年节,易峋会给她带两颗煮好的鸡蛋。鸡蛋自他怀里拿出来时,往往还是烫的,她握在手中,能一直暖到心头。两个人总会相互推让一番,但最终两颗鸡蛋还是会全进了她的肚子。进了相府之后,衣食用度比在家时不知好了多少,然而最让她忘不了的却依然是普普通通的水煮蛋。
  吃过了面,易峋付了饭钱,便带着秦春娇离了面摊。
  这次进城,除了卖皮子,他还要置办些日常用品,去年家中种菜并没留下菜种,也需得去买。
  当下,他便带着秦春娇去了街角一家山货店。
  在山货店购置齐备了所需货物,太阳已渐西斜,冬季天短,这时候已是不早了。
  易峋估摸着回程的时间,将所购货物掮在了肩上,向着秦春娇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
  秦春娇自然没有话说,低头跟了他走路。
  两人走到西城门处,这里是京城车夫汇集拉客的地方。此刻天色已然不早,仍旧有那么七八辆车停着等候生意。
  两人才到城门前,那些车夫便都围了过来,争相抢客。
  易峋雇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去城郊的下河村,商定了路费半两银子,便同秦春娇一道上了车。
  车夫吆喝了一声,骡子便撒开了蹄子,车子便如风驰电掣也似的向前奔去。
  秦春娇双膝并拢,两手放在膝上,安静的坐着。易峋雇了这样一辆带车厢的载客马车,她是有些惊讶的。
  以往在下河村时,村人进城,无不是乘坐板车,一辆车拉上五六个人,一人大约十个铜子儿。车子没有车厢,没遮没挡,夏季暴晒,冬日喝风,但胜在便宜。下河村距京城有三十里路,若要乘坐这样的马车,便少说要半两银子。村里除却里正与富户,寻常人家要进城都是坐了板车。
  秦春娇还记得,易家在村中虽较为宽裕,但也不是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家。易峋的父亲过世的早,家中都是易峋母亲操持。易峋的生母持家从来勤俭,易峋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肆意乱花钱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起头,悄悄打量着易峋。
  他面色淡然,正看着窗外,余晖自外头洒进来,正照在那线条深刻的侧脸上,蜜色的肌肤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铜色,浓密如墨的鬓发也泛着浅浅的金光。易峋自幼就生的极俊,是下河村数一数二的俊俏孩子。长大之后,村里姑娘中意他的不在少数。
  记得离家之前,他还只是个青涩少年,三年不见他已然长成了一个成熟沉稳的男人。想起适才在货行里的那一幕,他同人交涉的言谈举止,进退往来,已是一个顶门立户的大男人了。
  秦春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易峋是否已经娶妻成家了?
  他大她三岁,她今年十八,易峋该有二十一了。这个年岁,莫说是乡下,就是京城里面,也是当爹的年纪了。易家家境殷实,易峋容貌出众,为人又能干,村里愿意跟他的姑娘数不胜数,只怕是早已有了妻室。
  想到这里,秦春娇只觉的胸口发紧,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甚至,连想这件事的权力都没有。早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不该再奢望任何东西了。落在他手里,总比被那屠夫买回去折磨来得好。
  然而,易峋到底为什么要买下她呢,还花了足足一百两银子。他若已然成家,他娘子难道不会责怪他么?
  怀揣着沉沉的心事,两人一路无话。
  在日头将落下地平之际,马车终于到了下河村口。
  车夫将车停下,打开了门。易峋先行下车,付了车费。秦春娇弯下腰,也要下车,却忽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亲昵的亲近,让她立时涨红了脸。她小声嘟哝道:“我自己可以走。”易峋那低沉的嗓音自头上落下:“地下泥,你的鞋不方便。”
  白日里下了些雪珠,村中道路皆是土路,又被日头一晒,路上软烂泥泞不堪。秦春娇还穿着自相府里带出来的软底绣鞋,这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路,当然是走不成的。
  秦春娇没有坚持,垂首不语,任凭他抱着自己往村里走去。好在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气又冷,村人早已归家,这一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躺在这双坚实的臂弯之中,她只觉的前所未有的心安。纵然不知前路如何,但易峋却让她忍不住的想要依靠。
  易峋抱着她,一路向家走去,清冷的空气里,怀中女人娇小温软的身子宛如一只猫咪依偎着自己。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一种微醺的满足感。
  不多时,两人在一座农家院落前停了下来。
  易峋将秦春娇放下,说了一句:“到了。”便去推竹篱笆门。
  秦春娇掠了掠额上散乱的头发,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宅院。
  院子被一人高的竹篱围着,门上悬着一盏气死风灯,门口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直通里面,一直到了房屋大门前。
  院子正北方是一间正面三开间的青砖大瓦房,看墙面与屋顶的瓦片,似是新盖的。一旁,厨房东净一应俱全,马厩中有牲口踏地喷鼻的声响传来。
  她记得自己走前,易家还不是这样,房屋比现下小旧许多,院子似也没修的这样宽敞。不过三年的功夫,这家已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易峋不知眼前这些给她带来了多少冲击,推开了大门,径自往里走去。
  秦春娇跟在后面,才进得门中,一旁却蹿出一条黑影,扑在了她裙摆上。她吓了一跳,登时站住了,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健壮的大黄狗,正哈着气吐着舌头,一面摇着尾巴一面响亮的旺旺吠叫着。
  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条大黄是易家的看门狗,是易峋从村头老赵头家中抱来养的。她走前,这大黄才一岁。
  易峋说了一句:“这东西还认得你。”说着,朝那狗子虚踢了一脚:“去!”
  大黄便摇着尾巴,向一边蹿去了。
  走到房门前,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露出一个青年的脑袋来。
  这人生着一张圆脸,一双桃花眼,即便不笑也带着几分喜意。若说易峋是冬日里的雪松,他便是春日里的溪水,温润活泼。
  看到门外的人,青年脸上肉红的唇微微勾起,说道:“哥,把春娇接回来了?”说着,目光亮闪闪的,越过易峋,落在了站在后面的秦春娇身上。
 
 
第5章 
  秦春娇有些手足无措,侧身低着头,没有言语。
  这青年是易峋的弟弟,小易峋一岁。秦春娇同他也是自小就相识了,比起他哥哥易峋,易嶟性子温柔随和,活泼易与人亲近,她在家时也常和他在一处玩耍。
  然而现下,她却以这样一种身份重新走进了这个家中,实在是尴尬至极。
  易峋看了自家兄弟一眼,问道:“饭做好了?”
  易嶟也察觉失言,连忙接过他哥哥肩上的货物,一面将门让开,说道:“做好了,就等你们……哥回来了。”
  秦春娇跟着易峋走进了屋中,热气顿时包裹住了身躯,让她的身子迅速温暖起来。
  她站在堂上,悄悄打量着屋子。
  这厅堂甚是宽绰,当中放着一张黄杨木桌,想是平日里吃饭用的,墙上糊着一张年前才贴上去财神年画,余下便是几把椅子,便再没什么家具了。
  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全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易峋将包裹交给了弟弟,大步走到了厨房去洗手。
  易嶟看秦春娇站在一旁发呆,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春娇也去洗洗手,待会儿就吃饭了。”
  秦春娇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不觉的应了一声。
  易家的房子是翻新重盖的,但布局还和之前一样。她依着记忆,走到了厨房。灶下的火还燃着,易峋正从锅里向外盛菜。他袖子卷起,露着一节干净结实的手腕,大手正利落的自锅里舀出一勺勺的炖菜来。
  秦春娇赶忙洗了手,上前轻轻说道:“峋……让我来吧。”不留神,峋哥两个字险些就要出口。但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她还是将那个称呼咽了回去。
  易峋没有看她,只淡淡说了一声:“出去等着。”
  恰在此时,易嶟也走了进来,见了这一幕,微笑说道:“春娇,你今天才回来,先到外面歇着罢,等吃饭就好。”
  秦春娇鼻子微微有些酸涩,易家兄弟待她的态度,让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被买回来的,反而像是回到了家中。
  她没有坚持,走回了堂上。
  她没敢坐,只是四下张望着,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件事,始终没有见到易母的影子。
  她被卖进相府时,第一件事便是去跪见主母大夫人。易家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她既然来了,该行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可进门这许久了,也没见到易母。不止如此,这屋子里似是全无女眷生活的痕迹,易家兄弟似乎都未成亲。
  他们年岁都不算小了,怎会拖到如今尚未成家?易母又去了何处?
  胡思乱想着,易家哥俩已将饭菜端了上来,秦春娇上前帮忙,安放妥当,三人坐下吃饭。
  依着秦春娇现下的身份,她本不该和主人同桌吃饭,但是联想到中午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饭菜很是丰盛,一盘香油拌的咸菜,一大碗白菜粉丝炖肥鸡,一筐白面馒头,一人一碗新熬的苞米糁子。这样的饭菜,在农家不是农忙过节,等闲是见不到的。
  吃饭间,易峋默不作声,他虽素来不大爱言语,但秦春娇记忆里他也并没有这样罕言寡语过。
  易嶟倒不住的给她夹菜,一双含笑的眼睛绕着她转来转去。这样的目光,让秦春娇想起了小时候,他偶然得到了什么心爱的东西,也是这样的高兴。
  这让她颇为不自在起来,尤其是当着易峋的面前,更是说不出的尴尬别扭。
  她小声说道:“二少爷,我自己来就好。”
  易嶟被这声称呼弄得有些讶异,他睁大了眼睛,笑着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叫我?”
  秦春娇咬着牙,低头看着自己碗中金黄的苞米糊糊,说道:“大……大少爷花钱买下我的,这是规矩。”
  易嶟茫然,看着易峋:“这……哥……”
  易峋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秦春娇,目光锋利却又透着冷淡,良久他说道:“随你高兴。”说完,继续低头吃饭,再没有第二句话。
  秦春娇被他的目光弄得坐立难安,虽然难受,但那也事实,说开了也好,总好过不明不白的黏糊着。
  易嶟看了看自家兄长,又看了看秦春娇,微微叹了口气。
  吃着饭,秦春娇将适才的疑惑问了出来:“二少爷,老夫人呢?”
  易嶟不大自在的转了一下筷子,方才说道:“娘前年过世了。”
  秦春娇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只是有些难过。印象里,易母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也是村里少有的识字的女人。她和易父是外乡人,听父母说起,是二十年前来到下河村定居。这夫妻二人为人极好,男人一身好武艺,妇人则知书达理,村里的人没少受他们的照顾恩惠,所以易家在下河村也是极有体面的人家。自己小时候,家中没有饭吃时,也时常受到易母的接济,就连自己知书识字的本事,也是她教的。离家三年,回来就听闻这个照料自己颇多的伯母过世的消息,她心中十分的酸楚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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