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完全说不出话来,从来都只流血的一个男人此刻眼里全是泪,他想让她别走,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她想不想走,而是恐怕必须走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担心我,代我向岳父岳母,还有我小舅子问好。”
林谈谈动了动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然而还是无法。
她眼睛通红,眼里有眷恋,有不舍,有担忧,有深深的爱意,最后都一一化为空洞,她努力把目光转开,看向不知何时围到身边来的人们,从中艰难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珠微动,几不可觉地微微摇头,然后靠在叶萧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死亡,心里有太多遗憾,但至少,她已经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见到了叶萧,改变了他的命运,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让他痛苦的竟然成了自己。
她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听着他死死压抑的哽咽声,心里第一次后悔,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一定一开始就离他远远的,只远远帮他,只做朋友,甚至,就不该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她也不该奢求太多。
否则此时的离去,只会是圆满的,祝福的,安心的,毫无遗憾的。
最终,紧紧揪住他胸口礼服的手也松了开来,落在雪白的礼服上。
头纱与发丝随着风吹起,阳光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所有温度,包括世间所有色彩,都变得黯淡无光。
叶萧身体僵硬如雕塑,下一刻四周狂风大作,道道如刀割一般,他抱紧了怀里的身躯,埋在那柔软温热的颈窝里,泪水一颗颗地滚落下去,随着风声一同想起的,是如同失去伴侣的孤兽的低低悲鸣。
……
某处的阵法,执着的红光终于一点一点地消散,留下一个失去了力量的阵法符文和一地尸体,包括所有血液,都已被符文吸收得干干净净。
金师伯按捺不住激动:“成功了,彻底成功了。”
飞哥也大笑,立即命人把尸体都收拾掉,地上的符文也毁掉。
报复是一回事,他可没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当然要毁尸灭迹。
这些人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把所有痕迹清理干净,尸体怕焚烧起来动静太大,就挖坑埋了。
此时天也快黑了,飞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开凉市,搞破坏以后有的是机会,此时林谈谈死了,谁知道那叶萧会不会发疯,虽然自信不会被发现,但还是避避风头好点。
然而谁知道,他和他的兄弟们才刚开始东西,还没来得及跑路,秘密基地就被发现。
一伙杀气腾腾的人及变异兽将周围团团围住,几个人走了进来,飞哥一看到来人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来的人俱都是一脸黑漆漆的杀气,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还是该被千刀万剐的私人。
飞哥都认得他们。
中间那个是正阳基地的白澄,据说是叶萧的第一副手,基地实际事务管理者。他不是战斗型的人员,竟然亲自出动的。
白澄左边一脸吃人模样的应该是梅柏生,异能很特殊也很强大。
右边那个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的则是徐离,没有异能,但比一般异能者都要强。
他还看到了远处有一个高壮的男人,手里牵着一只大猫,那显然就是手握兽团的钟雄了。
这四个人竟然一起出动了,飞哥笑了笑:“没想到我竟然能够劳动四位大驾,真是我的荣幸啊哈哈……”
哈到一半,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死死盯着最后一个缓缓走进来,浑身死气的人,脸色渐渐发白。
面对前面四人,他还能表现得很不在意,视死如归,但面对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视死如归都不好使了。
这人之前气势大开时就令人畏惧不易,他没有与对方正面对上过,但看过他处理丧尸。
那实力确实是顶尖中的顶尖,令人完全无法招架,碾压式的,连反抗之力都无法升起的那种。
而此时,仿佛彻底脱去了约束的男人更为可怕,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只有深不见底的黑,仿佛凝聚了全世界的毁灭之意。
飞哥不可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叶萧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眼前这人,就仿佛看着一团空气。
然后——
嗖嗖嗖嗖。
什么声音?飞哥毛骨悚然,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他呆呆地放下手,忽然感觉双腿有什么不对,僵硬地低头看去,双腿裤管忽地变成一团粉末落下,露出光溜溜的两条腿,接着,那不满汗毛的皮肤上缓缓深处血液。
飞哥还搞不清楚伤口在那里的时候,忽然之间,双腿噗地一下爆了,肉泥瞬间如西瓜瓤一般炸开,他一下跌坐在肉泥血糊中,呆呆地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剧痛才传递至脑海里,他惨绝人寰地嚎叫起来,几乎把屋顶掀翻,把整座城市惊动。
他的被控制起来的手下兄弟都吓尿了,本想逃跑,被揪住拎回来的金师伯整个人瘫软下来,面容抽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前几人却依旧一脸的无动于衷,叶萧就那么双眼无机质地看着飞哥惨嚎翻滚,地上的肉泥血糊都被他抹到了他自己身上,只剩下腿根以上的半截身体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他淡淡转眸,看向了瘫软在地上的金师伯。
金师伯瞬间面无人色,他牙齿打着架,色厉内荏地大嚷:“你们想干什么?实力强就能这么践踏别人的生命吗?”
此时钟雄走了进来,对叶萧道:“变异犬群挖出了一个死人坑,里面埋了至少七百人,都是今天死的,死法都是被割开了脖子,与口供对得上。”
在他说完,白澄道:“你让别人别践踏别人的生命,你自己就能践踏?”
金师伯咬牙大叫:“你们知道什么?林谈谈早该死了,她就是一个夺舍别人身体的恶魂,我身为修道者,铲除这类恶魂是我的职责。那些人都是快活不下去的人,他们能在死前发挥作用,是他们的福气,这是行善积德的事,来世也能投个好命。”
白澄冷笑:“哦?道家原来也修来世的吗?”
金师伯脸一抽,说不出话来。
叶萧朝他走去,他慌忙像往后缩,但牵制着他的两人死死按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叶萧终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毫无情绪:“你,对她,用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虽然她离开前说的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就是三百多年后,但叶萧无从考证,他放心不下,他更放不开,唯一能够给他解答的只有出手的人。
这件事查来不难,从自爆的人入手,他是什么人,和什么人接触过,很容易知道他曾经与金师伯等人接触过,那那些老道士里还有剩几个留在基地里,抓住他们一番逼问便能知道不少前因后果。
他们是不愿意参加金师伯针对林谈谈的或许计划的,只想留在基地里养老,但从他们的信息中,叶萧这边也注意到飞哥这条线。
再结合有人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有幸存者失踪,并且今天早上有人看到某地血光冲天。
种种线索,顺藤摸瓜过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再抓住几个人审问,也就知道了阵法的事。
只是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想要了解彻底还是得问金师伯。
金师伯到底一把年纪,一心向着他的道义,比当初的陆信还道心坚定,到底是抗住了压力,只蔑笑:“人都已经死了,还问这个有用?”
气氛顿时一冷。
秦翰走了出来:“首领,我来试试吧。”
梅柏生也终于忍不住地冲上来,红着眼吼道:“让我打死他算了!”
“不用。”叶萧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抬手,风声一紧,金师伯的嘴巴猛然被撑开,疾风如灵蛇般窜入他空中,顺着咽喉一路往下。
一瞬间他的食管和胃就撑开,然后往肠管里继续灌气,他整个人都如筛糠,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发出模糊的啊啊声,同时他的肚子如气球一般鼓了起来,让他整个人好像□□一样。
“啊!啊啊啊!”金师伯疯狂挣扎起来,噗噗噗,他的肚子里不断发出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那是他的肠子被空气撑爆的声音。
金师伯疯狂惨叫:“我说,我都说!”
秦翰看得一脸冷汗,首领真是凶悍,这手段他看得都背后发毛。
梅柏生则一脸快意。
白澄皱了皱眉,看着脸上再没出现过表情的叶萧,眼里是深深的担忧,自从……他就一直是这样,哪怕一直抱着尸体痛哭也好,哪怕暴怒颓废也好,此时的叶萧太沉默了,仿佛毁灭前的寂静。
让人十分不安。
但想到林谈谈,他心底也漫起悲意,劝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叶萧终于收手,金师伯奄奄一息,无力地道:“那个阵法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祖上传下来驱除恶灵的,需要人祭,人越多威力越大,我也只是侥幸一试。”说着他想笑又连忙压住,汗涔涔地喘着气说,“这说明林谈谈确实是一个恶灵,我没有错,哪怕你折磨我,杀了我,都无法改变。”
他忽然抬高声音:“我没有错!”说着他嘴巴一张就要压舌自尽,然而这一口没咬下去,一股力量阻止了他,叶萧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他道:“所以,阵法成功了,阵法的对象就被驱逐了?”
自杀没有成功,金师伯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又畏惧叶萧的狠辣,哼哧哼哧半晌,到底不敢说出那阵法大概率是会直接将恶灵撕碎的,只是驱逐有什么用,自然要斩草除根才行。
除非阵法有纰漏才会只有驱逐效果。
但阵法显然是很成功的。
只是这会儿他哪敢说尸化,只粗声道:“是这样,到底驱逐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叶萧,叶萧神色一松,闭了闭眼,掩住了眼里陡然泛起的晶莹。
这样就好。
他心里钝痛,而这份痛意之下到底是有几分安慰。
活着就好,无论在哪里,活着就好。
他睁开眼,表情又恢复平静冰冷,他又问:“你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最初只是猜测,真正确定,是林昙昙告诉我的。”
叶萧脸色微微一变,其他人也都诧异。金师伯接着道:“是那一个林昙昙,身体的原主人。”
叶萧面色沉了下去:“她还在?”
……
正阳基地。
今天的气氛尤为不同,如果早上是欢庆的喜悦的热闹欢腾的,下午就是惨淡的悲伤的人心惶惶的。
一个把守森严的房间里,两个女人守着灵床上的尸体,原本的礼服已经被脱下,换上了柔软体面的衣服,脸上的妆也卸了,床上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合眼躺着,如果比身体僵硬冰冷,脸色灰白,与活着时没有什么区别。
两个中年妇人唏嘘道,林大夫那么厉害,没想到说没就没了。
“听说是婚礼上受到袭击,首领就在,那么多高手都在,怎么就……”一个妇人擦了擦眼泪,“林大夫是个好人啊,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结果。”
另一个妇人也红眼:“是啊,都要结婚了,听说首领抱着她好久,都哭了,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怎么也不肯撒手,直到人彻底凉了。”
“但我听说人凉了之后,他就没再多看上一眼,这里也没来过。”
“别瞎说,好像是找到背后主谋,出去抓人了,好多领导都出动了。”
“唉抓到又有什么用,人都不在了。”
而此时的林园,夜色中,安静得仿佛一个死园子,所有变异兽都出动去找那幕后之人了,包括林谈谈自己养的那些天鹅老鼠,照理说此时这里应该空无一人。
但却有一道身影穿过夜色中的幽曲小道,在林园里穿来穿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在湖边停下,抬头看着湖边那棵已经长得很高的大树。
仿佛是知道林园的主人出事了,这棵被对方一手从山上带下来,栽种在此的树今晚格外沉默,水桶般巨粗的树干似乎承载着无尽的忧愁,枝叶上滴落的水珠似乎也透着一股哀愁。
这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微微叹道:“原来在这啊。”
他正想上前,远处忽然一道光打来:“谁在那里?”
这人停下,转头看过去,等来人近了,他抽抽噎噎地说:“徐、徐部长,我、我想林大夫了,就过来看看。”
徐沁看清了这人,是许天金,不知道和林谈谈是什么关系,反正是朋友。
他神色缓和了一些,看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表情也是沉重怆然的,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不过好像她另有来历,并不是死了……
徐沁忽然看向许天金,目光微微一闪,道:“夜深了,不要留在这里了,对了,你去看过谈谈吗?”
许天金一怔:“不是还没搭灵堂,不让祭拜?”
“你是她的朋友,去见她最后一面她也是高兴的。”
许天金抽噎着点头,像个小孩子似地抹泪:“好,多谢徐部长。”
就这样徐沁把许天金带去了那个房间,看到床上的人,许天金眼泪完全刹不住了,坐在床边地上就哭,两个妇人站在一旁也跟着抹泪,徐沁沉默地站在门口,闭上眼轻轻一叹,他打量着许天金,又看不出什么,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许天金哽咽着抽抽搭搭地说:“林大夫,你怎么能这样,送了你一次不够,还要我送第二次。”
声音太低,至少两个妇人是没听到的,徐沁却听到了,目光一变,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等了片刻,许天金却没有再说,又哭了一会儿,抹抹眼泪起身,走过来对徐沁道谢:“多些徐部长。”
说着就要走。
徐沁想问些什么,又担心自己问不合适,也就没有阻拦他。
许天金走出去一段,在夜色中回头,目光清晰沉着,和方才的许天金判若两人。他看着徐沁模糊的身影低喃:“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他们能不能抓住这个线索,愿不愿意抓住,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逆天改命么,必须局中人自己主动才行,我为你争取过一次机会,但你看,最后不还是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