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冷声缓缓道：“你学了很多本事，却没学会做一个人。”
金师伯嘴唇嗫嚅，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脸上满是对自己的怀疑。
叶萧的话击垮了他，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但叶萧撕掉了他的遮羞布，是的，他明明知道那么做是错的，但还是那么做的，不是为了什么除去恶灵，他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辛苦奔波一年多却什么都没有做成，不甘心自己一身本事却拿一个小丫头没办法，或许还有更多原因，比如末世之后从一观之主变成居无定所的糟老头子的愤懑不满？
总之他是从自己私心出发的。
叶萧给了他重重一击，他羞愧难当，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叶萧又问明泽，林昙昙这个状态能动手术了吗？
明泽看了眼金师伯：“她的身体虽然还是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但是……能了。”
“那就给她动手术吧。”叶萧冷漠道，“我不想再看到这张脸出现在她身上，还有她的声音，也改掉。”
……
此时基地领导层也在开会，元旦又快到了，作为基地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元旦，大多数人认为应该热闹热闹。
只是顾忌着什么，大家又不太敢提。
白澄表示这事他会考虑，然后下一个议题。
等到散会，白澄揉了揉眉头，最近他的事情很多，叶萧彻底不管事了，之前又闹出了那些事情，他担子很重。
徐沁和白澄一起回办公室，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上门：“最近阿萧好像状态还不错？”
白澄摇摇头：“是不错，但他似乎想做些什么，我担心他钻进牛角尖里。”
林谈谈一走，叶萧就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拒绝旁人的靠近，哪怕是他们这些战友都很少能接触到他，白澄比起其他人要好些，时而能与他说说话，不过内容也都是基地的公事。
他现在是完全看不透叶萧的想法，他大概还没放弃与林谈谈重逢，但具体想怎么做就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不过比起最初那几天是好多了。”
徐沁面露犹豫之色，白澄问：“怎么了。”
“这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越想又越放不下，那天你们出去抓赵飞那伙人，我曾带许天金去看了谈谈。”
“然后呢，怎么了？”白澄道，“许天金这个人比较特别，应该是和谈谈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具体的我不了解，但叶萧应该是清楚的。”
林谈谈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件事，是他们小团体里公开的秘密了，虽然叶萧没有明说，但他们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
这让他们得到了些许安慰，林谈谈的骤然离开让他们所有人都很难接受，但如果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比真正死亡让人好接受多了。
虽然，这事真的非常离奇。
徐沁道：“我听到许天金说了一句话，他说，送了谈谈一次还不够，还要他送第二次。”接着他又把许天金的原话说了一遍。
白澄脸色一变。
“送”这个词很奇妙，可以是送别，送人去某个地方，也可以是……送终。
而许天金这句话是对着林谈谈离开后留下的尸体说的，当时又哭得那么惨，那就很有可能是……
白澄站了起来，走了个来回：“阿萧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确实是谈谈是回到另一个世界，人是还活着的是吧？”
徐沁没说话。
白澄又想起事发当天，林谈谈临走前说得那些话声音太轻，周围又太吵闹，他没听太清，但她说的似乎是自己要回去了，她的家人在那里等她。
但他又想起，林谈谈最后一眼看向了人群里的许天金，似乎……微微摇了下头。
如果是放不下许天金，或是与许天金道别，应该是点头，她却摇头。
白澄倒抽一口冷气。
他把自己的发现也说了，两人对视着，都觉得不妙。
白澄喃喃道：“你说有没有一个可能，谈谈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死了，或者回不去了，但她不想让阿萧知道，就骗了他，还让许天金不要说出真相？”
徐沁也觉得很可能是这样：“那这事……”要不要告诉叶萧？
白澄也拿不定主意。
说吧，但叶萧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在的情况，人也平静了下来，突然告诉他这件事，他恐怕会真的发疯，而且知道了事实也无济于事，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不说吧，他们不知道就罢了，已经猜出了端倪却瞒着不说，与欺骗又有什么区别？
白澄很犹豫，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不用犹豫纠结了，因为办公室的们突然开了，他们谈论的话题当事人之一就站在门口，双目发红地看着他们。
他看了许久，才干涩地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
叶萧难得来到办公区，他缓了这么久，终于把状态调整过来，他也不想因为自己把所有人搞得阴郁不堪小心翼翼。
然后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办公室里两人干巴巴地看着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叶萧也不需要他们的猜测和分析，他转身抬脚就走，这件事，只有许天金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他几乎是生平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许天金所在，许天金看到他像一头发狂的红眼公牛冲过来，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叶萧幸好还有些理智，看到周围还有几个人，一把抓住他，把他扯到了没人的地方，劈头就问：“谈谈在那个世界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她好着呢。”
“她还活着？还是说……”他说不出那个字来，一把揪住许天金的衣领，几乎把他扯得脱离地面，咬牙逼出了一道声线：“我要听实话！”
许天金震惊地看着他，两只眼珠颤动着，似乎不敢相信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然后眼眶也红了，慢慢地低下头。
见他这个表情，叶萧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眩晕，怔怔地松开了他，茫然呆立片刻，下意识转身朝一棵树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了树干。
“怎么会……”他喃喃道，“她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会好好的，她还会在史书里找我……”
他猛然回头，像是在征询，也是在说服自己：“她会回到她死前的时刻是不是？”
许天金的表情慢慢起了些变化，他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不会的，她已经在那个世界死了，那个世界不会再让她回去，她也回不去了。”
“那她到底在哪里！”不等他说完叶萧就怒吼道，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而狰狞。
许天金道：“人死了之后回去哪里？”
“不。”叶萧摇头，“还有灵魂，这世上有灵魂的存在。”
“那只是极个别情况，不信你去问问金量余，他这辈子到底见过几个鬼，绝大部分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除了尸体和遗物，一分一毫都不会剩下。”
“你撒谎！你胡说！”叶萧忽然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弯下了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许天金了然道：“你太激动了，你的异能在暴动，你最好控制一下，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叶萧重重喘了两口气，额上汗水一串串滑落，异能从身体各处溢出，把周围一切疯狂搅动，尤其是他撑着的这棵树，骤然爆裂开，成了一地碎片残骸。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自身的危险，死死瞪着许天金，忽然一把扑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不是许天金，你是谁？你知道什么？谈谈在哪里？她还活着对不对！带我去见她！”
刚才许天金被叶萧拎着就好像拎小鸡一样，但这会儿哪怕叶萧用上了更大的力量，却无法令他动弹一分，叶萧身上暴动的异能也无法伤害到许天金一毫，他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微笑，歪了歪头：“你真的想见她？”
叶萧眼睛爆亮。
“这可是你要求的，那好，我就带你去见她，不过无论看到什么，你自己可要撑住了。”
随着这句话结束，叶萧眼前骤然模糊了，身体也骤然轻盈了，异能暴动的痛苦远离，他整个人的状态变得无比平静。
然后他发现自己来到另一个全新的地方。
是在大街上，但这街道却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同，马路非常宽阔，周围的楼房很高，非常地……据说科技感，接上人们的穿着风格也有些奇怪，尤其是路上的车辆也是他没见过的。
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来，看到一辆模样古怪，有些像车子又有些不太像的东西从头顶掠过，而周围的人们对此似乎见惯了，没有露出一丝意外来。
接着叶萧就看到那车子模样的东西逐渐降落，停在一座大厦前，从上面走下了两个人来。
叶萧就想起了林谈谈说过的，未来世界的车子既可以在地上开，也可以在天上飞，很方便的，完全没有堵车的烦恼。
叶萧的心脏骤然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所以，这里就是……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手心紧张地出了汗，他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急速奔涌的声音，他感到肾上腺素在急速分泌，他激动又兴奋又惶恐，不敢置信着，又无比期待着。
就在这时，前方大楼上的巨大屏幕忽然一闪，出现了新闻播报般的画面，同时传出了声音，主持人面容悲痛声音悲切道：
“昨天是一个举国同哀的日子，我们的林谈谈女士，国家特级疗养师，异能者协会名誉副会长，多系异能修炼法改进者，紫云勋章获得者，九级异能强者，全球唯一五系异能者……于昨日，即2321年7月8日，国家中心医院，英年早逝，享年二十岁……”
第135章
“林谈谈女士……国家特级疗养师……全球唯一五系异能者……国家中心医院离世, 享年二十岁……”
“林谈谈……享年二十岁……”
叶萧什么都听不到了, 脑海里只有这么几个词在不停地旋绕、重复，他呆立当场, 和周围众多行人一样。
这些人震惊、悲伤，有人感叹这么年轻就没了啊，有人叹息说真可怜啊，还有人捂着嘴哭了起来。
但谁都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比他们痛苦千万倍, 他死死盯着那巨大的屏幕，看的不是主持人悲切的模样, 而是屏幕一侧那个头像。
那是一个看起来格外年轻的女孩，秀丽白皙的脸庞, 带着微微的笑，仿佛从极远的地方看过来，那平静的目光中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叶萧眼前瞬间模糊，他认出了她, 虽然面容并不完全一样，但他知道, 那就是林谈谈, 他的谈谈！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的是医院的采访, 遗体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家人同事领导哭泣悲痛的样子, 然后又回放了一些林谈谈从前的生平，新闻最后对其对国家的贡献给予了极高的肯定，如此种种。
叶萧眼中却是血气弥漫, 那些声音全部变成了嗡嗡嗡的背景声，他握紧双拳骤然抬头：“你什么意思？为什么送我来这里？”
奇怪的是，他近乎咆哮的声音并没有引起身边人的注意，这些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或者议论里。
这些人……看不到他。
叶萧目光一凝，明白了，要么是他并不是真人来打这里，或许只是一道灵魂、一个意识来到了这里，要么就是这里的一切是假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不是想来看她吗，我带你来了。”
然后一个人出现在身边，果然是许天金。
许天金微笑地看着他，明明是一个年轻人的面庞，却有一种年长者特有的仁慈与宽容，这是抛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吗？
叶萧喘着气看他。
许天金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没法轻易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你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投影。”
“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我从那个世界里抓过来的一个片段在这里的投影。”
叶萧目光一动，他听出了两个意思。
第一，这里确实是虚假的，但也是真实发生过的，第二，眼前这人不是一般人，他似乎有很强大的能力，但那能力也没有大到能够随心所欲，至少他不可能让自己真正进入谈谈的世界。
叶萧忽然冷静下来，对方这么做肯定有其用意，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看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许天金赞许道：“你很聪明，反应也很快，这么快就明白过来而且冷静下来，不错。”
叶萧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让我看到这些，对我找到谈谈有什么帮助，或者说……”他声线沉下嗓音嘶哑，“她还在吗？”
“这个问题不急，你不是想见她吗？去看看她吧。”
叶萧身体一僵：“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片刻后，叶萧来到了中心医院的大门口。
他表情很复杂，虽然只是一个投影，但这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他甚至能够触碰到这里的东西，只不过对方是感觉不到的，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受到他的影响。
他迈步走进了中心医院。
这里就是谈谈提过的医院，她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一年中只有几个长一点的节假日才会离开这里回家和家人团聚，更多时候即便放假了，也是家人来这里看她。
她说她懒，而且她很忙，预约的人特别多。
她说的时候有点得意，但她没有告诉他，她的这个大部分时间是从十四岁就开始的，而她的懒很大原因是因为她双腿站不起来，出行不方便也没意思，也更因为，她一旦出门很容易招致袭击或求助，甚至需要一整支军队严密保护，兴师动众……
叶萧默默地走着，手里拿着一本许天金随手幻化给他的一本书，书上记录着林谈谈的生平，他时而看书，时而抬头看看这个医院的景象，等他来到了目的地，他从书里抬起头来，双眼猩红一片，涩痛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