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痛的是心。
她从未告诉过他，她这个五系异能者是这么特殊，她活着是这么不容易，也没告诉他，她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他上楼，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他直接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这时这些人真的很像投影了。最后他来到一个房间前，上面写着太平间。
他沉默片刻，直接穿门而入。
里面气温极低，光线暗淡，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孩，面目栩栩如生，脸上还保持着最后一抹安详恬淡的微笑。
叶萧眼底的泪光不受控制地弥漫了出来，他慢慢走近，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伸出手，极小心地，微微发颤地，摸到了她的脸颊，冰凉极了，一直冰到了他每一处骨头里。
她离开后，林昙昙的那具身体他没有再多看，他将其视为一个没有关联的物件，告诉自己谈谈是离开了，那不是她的尸身。
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具，他终于是绷不住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谈谈就在这具身体里经历了一生中的一切，喜悦、痛苦、快乐、煎熬，从一个小小的婴儿，长大成为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最终又在这具身体里离开这个人世。
她的泪，她的笑，她度过的每分每秒，她曾经脑海里思考过什么，期盼过什么，喜欢过什么，讨厌过什么，他全部不知道，全部无法参与，只能在书上，在文字里，干巴巴地搜索追寻。
叶萧心中大恸，缓缓附身，在小姑娘冰冷的额头上颤抖着印下一个亲吻。
“谈谈……”我的谈谈啊。
忽然门被打开，许多人走了进来，除了医院的人还有不少穿着制服的人，双方似乎在交接，后者一行人走进来，还抬着一口冰棺，将床上的遗体转移进去。
叶萧忘记了这只是个投影，阻拦道：“你们要做什么！”
然而他的阻拦是徒劳的，这些人依旧穿过他的身体，将遗体抬了下来，叶萧下意识想拉住，手却穿过了遗体。
他骤然静默了下来。
他阻止不了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最多只能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稍微用力都会直接穿过去，而这已经是偷来的优待了。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人将冰棺合上，小姑娘的脸在他面前被掩上，然后，他们就把她带走了。
他嘶哑道：“他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许天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谈谈身前签了协议，死后会把遗体捐献给国家，她说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够活下来的五系异能者，她的遗体有极高的研究价值，那些人会给她办一个盛大的追悼会，然后就会把她带到最安全隐秘的地方，她的身体会被解剖开，她颅腔里的能量核会被取出来，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会被反复切片研究，很多个国家甚至希望用重金购买她身体的某个器官或某一部分肢体回去研究。”
叶萧喝道：“别说了！”
许天金看着他，叹了口气，幽幽道：“谈谈生前就知道这种情况，但她还是签了，因为她知道即便不签，国家也不会放弃她的遗体，她不可能让家人或者亲近的人把她火化或者秘密埋藏掉，更不可能自己找个地方自爆，那样只会得罪国家，而且就算国家不出手，也多的是人觊觎她的遗体，相比之下，还不如让官方接手。”
许天金声音低落下去：“自从她异能衰败，身体一落千丈，很多人都在等她死，医院周围派了一整个团的兵力团团包围戒备，她甚至被告知最好不要回家，更不要选择在家里辞世，否则来去路上很有可能发生袭击事件。”
“从那之后，她就没有再踏出医院半步。”
“她小时候，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她希望到处去走走看看，在轰隆开动的古董列车上，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海闭上眼睛，或者在空气清冽干冷的雪山上，躺在草地上看着璀璨的星空逐渐沉睡，或者遨游在深邃神秘的海底，触碰着那些游鱼，找一丛美丽的珊瑚，蜷缩在珊瑚丛中，或是睡在一个大大的贝壳里……那都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死法。”
“最终她却只能呆在小小的病房里，对着一扇小小的窗口，可惜那时我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家伙，已经不能帮她什么了……”
许天金长长地叹了口气：“抱歉，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
叶萧靠着病床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整个人仿佛被这太平间的阴冷和黑暗吞噬，比刚才那遗体更像一具遗体。
静默良久，仿佛所有空间都被寂静吞没，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他终于抹了把脸，僵直着缓缓抬起头，哑声说：“你到底是谁？”
许天金淡淡笑了笑：“谈谈和你提过吧，她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叶萧瞳孔一震，半晌吐出一口气：“她说过，她的老师对她帮助很多，后来对方突然告诉她要走了，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对方，她非常挂念……但她的老师应该不长你这样。”
“那当然了，我不过借用了一下这小伙子的身份和记忆。”说这话，许天金面容身形变幻，变成了一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头，笑容和蔼高深。
叶萧看了他半晌，目光里依旧充满怀疑。
老头没等来反应，想了想，一拍头：“啊，看我忘了。”然后身形又变幻，这次变成了一个同样面容和蔼亲切的中年女人，“我当时是以这个形象作为她老师的。”
叶萧：“……”
第136章
中年女人叹气：“对小姑娘么, 自然是这个形象比较容易取得她们的信任和亲近依赖。”
说着话，他又变成了老头的模样, 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还是这样说话吧, 我其实也不太习惯做女人。”
叶萧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似乎有些明白谈谈那不太着调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想到谈谈，他心里又是密密的痛：“你直说吧, 我要怎么做, 才能救她。”他定定盯视着他, “你既然是她老师，让我看到这些，告诉我这些，一定有办法吧。”
老头的脸色也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一挥手，两人就出现在室外，一个看起来是个小花园的地方, 阳光灿烂, 风和日丽。
老头坐在圆桌边，沉默片刻道：“你刚才也看了书, 多系异能者就是个悲剧, 五系异能者根本不该存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叶萧坐在他对面, 皱了皱眉：“书上大意解释是，异能太多，身体承受不了。”
“这个解释确实成立, 但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说，异能越多，越强大，越接近极限，尤其五系异能者，当其五种异能都达到满级，身体会发生质的变化，超出这个世界的标准，从而脱离世界规则，这是世界规则不允许的。”
叶萧一震：“世界……规则？”
老头继续道：“这么说吧，末世之前的世界和末世之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末世的爆发，相当于这个世界在迅速蜕变。蜕变必然伴随着牺牲和筛选，所以丧尸出现了，蜕变也有利的一面，各种各样异能能量、异能者、变异动植物都是由此诞生。
“这个蜕变历经大约七年，然而最终这个蜕变并不成功，这个世界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状态，人类、生物得到了进化，但进化并不全面，停在了中间阶段，没有一个能够跳到一个全新的水平。世界规则重塑的过程中，也就逐渐定形成为一个与之相匹配的规则，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维序着整个世界的发展，并且，排斥任何异数。
“比如三百年后，异能只剩下金木水火土五种，其他异能全部消失，世间能量也都归入五行之中，这是因为，其他种类的异能在五行之外，更容易发生难以控制的情况，脱离世界规则的可能性更高，所以世界规则逐渐将其抹灭掉。
“它抹灭五行之外的异能，限制多系异能者的存在，让异能满级变得无比困难，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当下的稳定。直到，也许千百年后，再受到一个巨大的外力，使规则崩溃，进而蜕变、重塑。”
叶萧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他说：“谈谈就是一个异数。”
“不错，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世界规则铲除的对象，但她很特别，世界规则无法像抹杀其他多系异能者一样，令她死亡或痴蠢畸形，她从小就长得很可爱，而且聪慧贴心，惟有一双腿先天不足。不过到她四五岁的时候，还是几次走到死亡边缘，如果不是她父母坚持治疗，国家也给开了绿色通道，给予她大量珍贵的医疗资源，她早就撑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她。”
“我想知道她坚持下去能够走到哪一步。”
“我来到她身边，开始教她如何修炼。”
“她真的很聪明很刻苦，也很成功，并且她的天赋极高，用了十几年就走到了巅峰，但也就在她木系接近满级的时候，突然发生异能崩溃。”
老头叹了口气：“这就是世界规则的作用，完全是无法解释，无法逆转的，人力根本无法与之抗争。”
叶萧看着他说：“你也不行？”
老头写满沧桑的眸子看着远方：“我教她修炼，就已经与世界规则作对了，再做太多，只会让那玩意儿直接把她抹杀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死后，把她的魂魄偷走，找一个条件合适的平行世界，再把她塞进去。”
叶萧道：“就是我所在的世界？”
老头不满地看他一眼，叶萧觉得这不满来得有些奇怪，但许天金没有解释，他转开了视线，说：“那里条件最合适，同样有一个林家人，同样是一对父母一个兄弟，甚至同样是叫林昙昙——谈谈刚出生时，她父母为她取的名字就是昙花的昙字，后来觉得不祥才改名的。”
“甚至这个林昙昙和谈谈相貌都仿佛。”
“这就是冥冥中的一种注定，两户不同时代的人家，其实就是无数个平行世界里生出的其中两种可能性。”老头发出一声饱含感慨的叹息，“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林昙昙就是谈谈的一线生机，最妙的是，这个林昙昙会在末世来临的第一天死亡，而那日，正是旧规则破碎，新规则衍生的时刻，我将谈谈于那一刻投入林昙昙体内，完全神不知鬼不觉，那就是她全新的人生。”
“然而谈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叶萧皱起眉：“是什么？”
“她在重生之后，对林昙昙做了一个承诺，说要满足她一个愿望。”
老头摇头：“也不能说是错误吧，或许这也是注定的劫数。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死后魂魄会短暂存在一段时间，之后彻底消散。当时林昙昙还未完全消散，听到了这句话，与谈谈之间便产生了一个契约，就此存活下来。”
“随着新规则的完善，她们的契约也会被逐渐感应到，尤其在谈谈的执念完成后……咳咳！”他说到这里忽然就咳嗽了两声，止住了话头。
叶萧追问：“什么执念？”
老头又瞪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写满了老父亲看着拐走自家女儿的臭小子般的愤怒不爽，他说：“这是重点吗？重点就是林昙昙苏醒，不断削弱谈谈的力量，之后虽然契约完成，但新世界规则也并不完全承认谈谈的存在，加上她太虚弱，这才有了后面金量余那个半吊子能够轻易把谈谈逼出身体。”
叶萧莫名其妙被瞪，但完全顾不上了，他一下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问：“逼出？你是说谈谈还在，只是不在那身体里了？”
老头哼道：“不然呢，如果她已经不在了，我和你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叶萧豁然站起：“她在哪里？”
“坐下。”
叶萧默了一下，默默地坐了回去：“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是不是找到她，让她回到林昙昙的身体里……”
“你是鱼脑袋吗？”老头不客气地骂道，“她能被金量余那个垃圾弄出躯体，说明世界法则不站在她那边，不承认她是那身体的主人，她回不去了。”
叶萧老老实实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诚恳鞠躬道：“请老师指教。”
“谁是你老师？”
“您是谈谈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
老头乐了，这小子脸皮还挺厚。
他也不和对方扯，沉吟片刻道：“我推算过了，只有一个办法，肉身这种东西，还是原装的好，只有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才能长久活下去。”
叶萧双眼一亮，遂又皱眉：“可是……”他紧紧盯着许天金。
“不错，她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你也别指望我能让时光倒流，过去的事情是不可改变的，最多就是从刚才那些政府人员手里把尸体抢回来。”老头点了点桌面，叶萧的目光随之落到他手指上，许天金接着又说，“但我要是能搞出那么大动静，也不用悄悄把她偷走了，而且我身为局外人也不能再插手了。”
他望着叶萧，凑近些许，声音压低：“但是你能。”
叶萧眉头紧锁：“我不明白，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只要敢想，什么不可能，你要知道，你在一个最好的时代。”老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站了起来，“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小伙子，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你能找到答案的。”
随着这句话落地，老头逐渐消失在桌边，叶萧默默地坐了下来，陷入了思考，忽然猛地一震：“你还没告诉我谈谈在哪里！”
下一刻，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基地里，天空晴朗，阳光灿烂，不远处是大片农田，身边是一堆树木碎渣，而他的身前，站着许天金，只是这个许天金不再是那个老头内核的许天金，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叶萧：“首领你干嘛？唉等等，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叶萧皱眉看着他：“许天金？”
“是啊，我是，不过你是谁？不是末世了吗？这里是哪里，怎么没有丧尸？”
叶萧怀疑地打量他：“你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知道啊，不是19年2月吗？一个月前末世爆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