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简章都忘了这事儿, 还是开车开到一半,无意间瞥见陈淮望手里的东西才想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去超市是为了给你外婆买这个啊。”
却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陪小女朋友逛超市。”
“……”
要不是看在他学习要用脑的份上, 简章真想一巴掌拍上去,这会儿只能忍下这口气:“待会儿看见你妈,看我怎么告你的状!”
这次他们回乡下,除了看望老人家, 还为了看望简筠。
当然,比起“看望”,或许用“扫墓”更加合适一些,因为她前年已经去世。
这个话题并不是什么禁忌,陈淮望神色如常,看了眼她那蠢蠢欲动的手,难得懂事:“你还是直接打我吧,我怕你忍不了那么久。”
“…………”
简章忍不了也得忍。
一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老人家一直坐在院子里等着,一听汽车的声音,走出去看了看。
见俩人终于来了,她赶紧迎上去,笑容满面地拉着从副驾驶座下来的人,乐呵道:“我的乖外孙来了啊,快让外婆看看长高没有。”
简章正往后备箱走,听见这话,忍不住破坏了一下气氛:“你上个月不是才看过他吗,哪儿能那么快又长高啊。”
张秀英没理她,继续和自家乖孙说话,可下一秒又看见简章正不停地从车上拿各种大大小小的口袋下来。
老人家果断给了她后背一巴掌,骂道:“上次买的东西还没吃完,怎么又买这么多,钱多找不到地方花是吧!”
“妈!”
简章痛得大叫了一声,撇清关系:“我怎么可能舍得给你花这么多钱,只有姐姐才会对你这么大方好不好,这些都是我帮她买给你的!”
“你就欺负你姐姐不能反驳你吧!”
“……”
这话简章没法接了,把东西全腾进屋里后,一边扔下一句“我们去给姐姐扫墓了”,一边示意陈淮望快走。
张秀英正在给他们倒水,一听,想让他们歇会儿再去,结果出来一看,早没了影儿。
*
简章知道自家姐姐爱干净,也相信这一点不会随着她的去世而改变,所以几乎每隔半年都会回来一次,擦擦墓碑,除除草,保持它的整洁。
只是今天的路不太好走,因为前几天刚下过几场雨。
他们比往常多花了二十分钟才走上去。
还没来得及喘气,简章又一眼看见墓碑前的鲜花,也没多想,奇怪道:“谁来看过你妈了?”
刚说完,她又“哦”了声,好像想到了答案,下意识看陈淮望,却见他没反应,还是该做什么做。
见状,简章叹了口气,心想他这样还不如生气发火,或是直接把那束花扔了。
可惜这些话她没办法直说,只能硬生生岔开话题:“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也赶紧和你妈好好说说最近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免得她老托梦给我。”
末了,强调道:“别忘了交代你交女朋友的事,她肯定很感兴趣。”
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拆穿——
“难道不是你感兴趣?”
“……”
看来刚才的事没有影响他。
简章放心了,开始研究哪里有低价回收外甥的,倒贴钱也行!
她今天必须把这个人卖了!
不过,这次真不能怪陈淮望,毕竟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类型,更做不出在墓碑前讲心里话的事。
因此,最后的母子倾诉变成姐妹倾诉。
简章一边整理,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等他们不慌不忙地打扫完,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张秀英已经准备好晚饭。
见俩人回来,她赶紧给他们打好洗手的热水,忙活完,又开始张罗吃饭。
吃完,已经快七点。
原本陈淮望打算帮着收拾,却被老人家“赶”出厨房,只留下简章,似乎为了顺便催她结婚的事。
遭到“嫌弃”的人只好独自来到院子外,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吹风。
临近七点的天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天幕开始呈现出幽邃的深蓝色,近处的一只土狗正追着一只土鸡,自由地奔跑在还未完全成熟的稻田间。
在土狗第三次差点成功的时候,陈淮望收到了李寂发来的微信。
关于尤霓霓的。
几张照片配几句话。
——你看看,这小学妹太壕了吧,全是送给皮卡的,说是为了谢谢它上次在梧桐林出手相救。
——但是这真的多得过分了,我家铺子都快变成宠物狗用品专卖店了,用到皮卡当爷爷都用不完,干脆当成是它的传家宝得了。
和李寂的激动比起来,陈淮望不算意外,反倒想起上次她在杂货铺买糖的样子。
确实是她的作风。
于是他把照片转发给姑娘,然后索要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一两分钟后,果不其然,收到一条气鼓鼓的回复。
——哇,你这个人能不能要点脸!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说的,来梧桐林只是为了看我利用人渣的下场,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和皮卡比?为什么不送你东西难道你心里没点儿数?
意料中的反应处理起来不算麻烦,陈淮望轻松应对。
——你不是觉得我说的都是鬼话吗。
——……那些话又不是鬼话!是你的真心话!
——谁说的。
……
还能这样?
尤霓霓愣住,再次被他的无耻刷新下限,没想到他为了区区一个礼物,居然不惜承认自己说的话是鬼话。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认栽,直接给他发了一个红包,金额“666”。
——可以了吧!
她以为这样足以堵上他的嘴,不料对方不但没有收下,还又发来一条消息。
——大小姐,你谢人的方式这么俗吗?
……
尤霓霓完全可以想象陈淮望打下这句话时的神情,一定又是吊着嘴角,眉梢带着点嘲讽。
她被激起斗志,噼里啪啦开始反击。
——哪里俗了,这就是最好的方式啊!
——与其买一个你可能不会喜欢的礼物,还不如直接这样呢,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还有,我不是大!小!姐!
回复的期间,尤霓霓隐约察觉赵慕予和苏糊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知道再说下去,又得和她俩好好解释一顿,而她短期内不想再解释任何事了。
于是,也不等陈淮望的回复,她直接单方面结束聊天。
——我要吃饭了,拜拜!
盯着不停跳出消息的手机屏幕,陈淮望轻轻一挑眉,却不像尤霓霓想象的那样带着嘲讽,反倒蕴着一点笑意,被浅浅的月光映得有些失真。
看完最后一句话后,他放下手机,视线重新投向稻田。
正如远处持续上演的鸡飞狗跳,其实乡间的夜晚并不安静,旷野里秋声夺人,周遭的虫鸣如同一阵阵浪潮,不间断地拍打过来。
明明很吵,内心却奇迹般的一片宁静。
陈淮望便坐着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简章从屋里走了出来。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逃了出来,因为她嘴里还在说个不停,像是求饶似的。
“妈,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你的宝贝外孙还得回去学习呢,你就别送了啊。”
说完,果断把陈淮望当挡箭牌,推了出去:“快,和外婆说再见去。”
这一招果然转移了老人家的注意力。
她一听,又拉着陈淮望的手,开始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叮嘱,让他平时一个人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别太辛苦,有不开心的事也要和人说,别憋在心里。
这番话在最近一两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一次见面准会说上四五遍,但每一次陈淮望都像第一次听,听得很认真,没有丝毫不耐烦。
越是这样,张秀英反而越是担心,可也找不到其他法子。
她只好作罢,重新对简章说道:“以后工作忙就别老往我这儿跑了,反正一回来就只知道气我,还不如不回来,省得我烦。行了,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
捧着被亲妈击碎的女儿心,简章上车了。
和来时一样,车里的氛围很正常,可又很快被一道电话铃声打破。
是丛涵打来的。
接通后,一道吵吵闹闹的声音立马传来:“喂,你回来没有啊,晚上有空来一趟台球室,有正事要说。”
“没空。”
“……陈淮望!你别忘了是谁帮你和小学妹重归于好的!要是你执意对我不仁,那就休怪我对你不义!”
嗓门大得隔着手机都能听见,引得简章侧头看了看。
等他挂了电话,她问道:“又是丛涵那小子吧?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一点儿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被你欺负得死死的。不过说真的,你们五个人的友谊能……”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简章拍了下自个儿脑门,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老是说错话。
她立马闭嘴,又瞄了眼身边的人,发现他的反应和之前在山上一样,脸色没变化,好像压根儿没听见她说的话。
尽管不知道是不是是真的没有听见,还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刚才那个话题都没法聊了,简章及时打住,另外问道:“送你回哪儿?”
闻言,陈淮望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想了想。
“台球室。”
*
晚上九点。
位于巷尾的台球室似乎没被节日的欢乐气氛感染,生意有些冷清。
李寂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丛涵,也只看见了丛涵——本次活动的发动者,活动主题:如何迎接明晚回家的江舟池。
也就他热衷搞这些无事包经的事情。
走过去后,李寂无语骂道:“我说你这是什么毛病,每次有事都非得跑这儿来才能说,以后能不能直接在微信上解决?”
他对活动本身没意见,只对发动者的不知变通有意见。
可架不住丛涵脸皮厚啊。他不怕骂,骂不怕,不受影响地继续打球,一个人玩出两个人的激烈感,回了句:“生活需要仪式感,你懂不懂啊。”
所谓的仪式感,大概来源于这家台球室本身。
当他们一群人还没有球杆高的时候,就爱来这里玩,久而久之,有了革命感情。
所以,当得知老板要把店面卖出去的时候,江舟池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也没有重新装修,就让它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现在,老板还是以前的老板,唯一的变化就是从发工资的变成了领工资的。
只可惜李寂不吃这一套,“每次吆喝半天,到头来还不就只有我俩,要什么仪式感?行了,有屁快放,下次谁来谁傻逼。”
这话丛涵不乐意听,杵着球杆,假装云淡风轻道:“谁告诉你只有我俩?陈淮望也来了啊。”
一向不参与这类活动的人居然会出现?做梦吧。
对于这个回答,李寂只想说一句:“你就尽管往坟头上撒花椒——麻鬼吧。”
丛涵不废话,直接用球杆指了指墙角,扬眉吐气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台球室的光线偏暗,李寂顺着球杆望过去,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躺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睡觉。
……
亲眼确认事实后,李寂没理由再怀疑,于是换了个思路:“说吧,用什么阴招把人骗过来的。”
“阴招?”
丛涵冷笑,拿球杆戳他下面,“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要不然老子用这个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
炫耀完,丛涵言归正传,向他征询意见:“对了,舟舟说他想见见小学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俩单独安排一个饭局?”
比起江舟池想见尤霓霓,他为什么会知道“尤霓霓”这个人更值得追究。
好在李寂深知丛涵的尿性,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把最近发生的事全告诉给了江舟池。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丛涵保守得住的秘密。
对此,他习以为常,无所谓道:“你要是活够了就安排吧。”
“……”
刚说完,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道短信提示音,转移了俩人的注意力。
手机的主人——丛涵的第一反应是澳门赌场又向他发来邀请了,拿起来看了看,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短信内容也只有几张照片。
他一边点开,一边嫌弃:“谁他妈这么老土,这个年代还发彩信……我操?”
尾音音调被过于意外的情绪改变,变得有些奇怪。
见状,李寂凑上去,看清照片里的人后,不禁发出相同的语气词,同时为拍摄者捏一把冷汗。
不过丛涵没时间和他操来操去的,回神后,赶紧走向沙发,嚷嚷道:“陈淮望,小学妹被张扬那群傻逼欺负了!快起来展示你真正的技术!”
话音一落,沙发上的人眉轻皱,缓缓睁开眼。
昏暗光线下,一双黑瞳没了温度,也不见往日散漫,平静而危险,比窗外夜色还要阴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