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翊看着看着,心口处突然痒痒的。
他顿了下,俯身,轻轻在她的眼睛上点了一下。
一回头,就见一个大块头站在车窗外,满脸歉意地冲他摆了摆手。
“……”
许翊下了车,大块头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说:“我想来给你们送一份火腿,没想到……哈哈哈。”
“谢了。”他接过,微微颔首。
大块头又笑了笑,递给了他一支烟。
像是没话找话说似的,道:“今天风真大!”
许翊俯身,靠近颤动的火苗点着烟后,轻轻“嗯”了声,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
“你女朋友?”大块头又问。
许翊阖了阖狭长的眸子,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落了两下灰。
“不是。”他淡声道。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片刻后,他轻笑了声,又道:“心上人。”
“哇哦,”大块头击了下掌,感叹道,“真浪漫。”
浪漫?
许翊没吱声。
也许吧,但这种浪漫未必见得是好事。
两人沉默了下来。
萦绕的烟雾在风中弥漫着,直至燃尽最后一丝。
许翊丢掉烟头,斜靠在车门上,偏头问:“明天能看到龙卷风吗?”
“这谁知道呢?”
大块头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我们能做的,不也就只有不停地探寻、不停地追赶而已。”
许翊顿了下,笑道:“你们都一样。”
“是我们都一样,”大块头纠正他,“不一样的人,谁会不要命地到这儿来?”
许翊沉吟半晌,没回话。
大块头也没强求,愉快地跟他告别。
但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夸张地嚎了几嗓子。
“上帝保佑不放弃的人,我们都会有好运的!”
他喊道:“还有,有缘人,祝你们幸福!”
幸福啊……
挺动听的一个词儿。
许翊挑了下眉,轻笑:“谢谢。”
他回头看了眼车后座上小声呓语的姑娘,浅浅勾起了唇。
会幸福吗?
肯定会吧。
他甚至从未有一刻,如此明确一件事。
第四十六章 败类(八)
次日一大早, 许翊被一阵欢呼声和车辆的嗡鸣声吵醒。
“许翊, 醒醒!许翊!”
许翊一睁开眼, 就见兔子一双透澈的大眼睛水濛濛的,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推攮着他,激动地说:“许翊, 龙卷风形成了,你快出来看!”
说罢她急哄哄地拉他下车。
远方, 风驰雷掣、电闪雷鸣, 翻腾汹涌的乌云下, 一道丝带状的龙卷风不断旋转、翻滚,卷起了凋零的树干和砖红色的瓦房, 逐渐向相反方向移动。
风速越来越快、面积也越来越大,轰鸣的吼叫,像是要把世间万物通通吞噬。
宏大又震撼。
而恢弘的景观之下,是一只娇小的兔子迎着烈风蹦蹦跳跳。
她边向着龙卷风的方向跑去, 边挥手冲他笑:“许翊,你快看!我们还是很走运的!对了,一个大叔临走前给我标了份路线,他说顺着这条路走, 能看到更震撼的场面, 而且危险性也会很小……”
她啰嗦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反应, 又小跑着转身回来,仰头问:“许翊, 我们要不要去?”
许翊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以为,自然的能量足够强大;他还以为,她瘦弱的身躯理应异常脆弱。
可当方才那一刻,她站在飓风下回头冲他弯起眼睛时,她竟比之风暴亦不遑多让。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更值得自己追寻的事情。
那是比风暴更震撼、更有力,也更坚定的——
人心的力量。
“不去了。”他坦然地摇摇头。
“啊,为什么啊?”
小兔子似有些遗憾,转身望向逐渐远去的龙卷风,耷拉起脑袋:“好可惜。”
他的心一软。
“小矮子。”他将垂头丧气的兔子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软软的,同时也香喷喷的。
许翊从身后抱紧了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心口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圆满。
“因为啊,”他枕在小兔子的肩膀上,轻笑着说,“我怕风一吹,就把你刮走了。”
兔子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许翊勾起唇,胸腔里的闷笑声更加难以抑制了。
“小矮子,我们回去吧。”
“……嗯。”
“来,牵住我的手,不要被风吹走了。”
“……不会。”
“我会担心,乖,不要那么害羞。”
“……你好烦,你不要再说话啦!”
“可我就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怎么办?”
“……”
风很大。
呼啸而过,仿佛能把他们同时卷进去。
但那一刻,两人手牵着手,穿行在狂风骤雨中,似乎永远不会再犹豫和彷徨。
……
从南达科他州回来后,许翊觉得,他还欠小兔子一个正式的告白。
女孩子大都在意形式。
许翊不清楚小兔子的想法,但别的女生有的,他一定会让小兔子也有。
他准备了许久,激动又忐忑地等待那一天到来。
谁料那个特别的时刻,却缺少了最重要的女主角。
小兔子回家了。
听说是她家里面出了些情况。
没人清楚具体的因由,他无从猜测,只觉得心中不安。
两周后,小兔子终于从家里回来了。
她看起来形容憔悴,往日澄澈的双眸下也有了一圈紫青色的阴影。
他还来不及找机会上前安慰,小兔子便当众宣布要离开M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竭尽全力游说她,跟她谈未来、谈事业、谈个人发展,但小兔子的犟脾气又发挥了作用。
她谁的话都不听,固执己见。
据徐南说,她现在缺钱。
极其缺。
缺钱?
许翊嗤笑了声。
钱,他有的是。
“多少?”他问徐南。
“百来万吧,”徐南面色沉重地回,“家人住院,急需钱动手术,她妈不肯卖房子,她只能找外人借,据说已经欠了很多外债了。”
许翊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直接去了最近的银行。
然而取钱过程中,他却被告知他的卡临时被冻结。
许翊怔了下,拨给了那个男人:“你冻结我的卡?”
“没错。”电话那头的声音板正又严肃。
许翊抿起唇,淡淡地说:“我有急用。”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用到这笔钱。”
手机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况且,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这些钱本就属于我。你有没有资格继续花,那是我才能决定的事。”
许翊眯了眯眼睛,没有继续跟他争辩。
他挂断了电话,想起了车库里的那辆机车。
限量版的,市场上就那么几辆。
他吃亏点卖出去,怎么也够了。
许翊没有犹豫,迅速联系了之前对他的车感兴趣的几个朋友。
然而无一例外的,他通通被拒绝。
一个朋友甚至直白地跟他说:“许翊,我实话告诉你吧。叔叔这两天警告过我们,谁要是现在敢给你一分钱,他就不让我们以后好过。”
许翊:“……”
此时此刻,他不可能猜不到最近反复碰壁的原因。
思躇半晌后,他决定回趟家,跟许嘉文见上一面。
许翊到家时,已是晚上六七点钟。
正是寻常人家用晚饭的时间。
他的继母和家里的阿姨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见他回来,继母愣了下,笑道:“小翊回来了啊,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
他淡淡地回,然后径直冲着沙发上翻看报纸的男人走去。
“为什么?”他问许嘉文。
许嘉文翻了一页报纸,面无表情地回:“我做事,需要跟你交代吗?你有什么资格询问我理由?”
许翊紧握住拳头,一声不吭。
是啊,他没资格。
他的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给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他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没用。
不,他一直知道。
却至始至终都在逃避。
他前二十年从未为钱费神过,可今天,他却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窘迫。
许翊深呼一口气,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许嘉文哼了声:“现在是我想怎样吗?”
他丢掉报纸,指着他恼道:“我早前就警告过你,让你好自为之,不要有一天求到我头上来。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你说你不在乎,你说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你求人,大不了抛弃一切、一走了之。”
“怎么?”
他摇摇头,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有了在乎的事,却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竟然帮不上一点忙?”
许翊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反驳他一句。
倒是继母冲上来,拦住许嘉文:“阿文,别这样跟孩子说话,他已经懂事了。”
“懂事?”
许嘉文扯了扯唇角:“你看他这些年干的事,有半点懂事的样子?”
“阿文!”
“能不能先借我。”
许翊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艰难开口:“我会还你。”
顿了顿,他又道:“求你。”
许嘉文的身子僵了下。
半晌,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看到他鬓角的白发,许翊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这些年,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许多,许多。
“卡我会给你重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