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宋余音的命运正被旁人摆布着,别院中的时谦尚不知情,鸡鸣时分,旭日未升之际,他已起身练剑,照谦亦在旁相陪,以往两人还能打上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今日才四五个回合,时谦的剑已然架到他颈间。
收了剑的时谦即使赢了也觉没意思,将剑滑入剑鞘之中,淡声道着,“你在走神。”
好吧!照谦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没有专心习武。
“可是想念道观中的师兄弟了?”净了净手,时谦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两杯温茶,趁机劝道:“其实你无需陪我在这儿耗着,这里太寂寥,不适合你,还不如回道观去,有众人相陪,你也自在些。”
撇了撇嘴,行至他跟前的照谦将剑放于桌上,轻嗤道:“我才不会想念那些糙汉子们!”
微抬眼,时谦玩笑道:“那就是想念哪位姑娘。”
此话一出,照谦倒是没反驳,坐在桌边唉声叹气,“上回云珠离开时黯然神伤,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会不会还在难过?”
一提起宋余音,时谦便没话可接,默默喝着茶,一言不发,照谦兀自念叨着,“你说我要不要去卫府看望她?”
师弟对她的关心倒是出乎时谦的意料,心下微涩的他紧握着杯盏,眼神有些飘忽。
半晌不听回应,照谦再次询问,回过神来的时谦闷闷的道了句,“你既有此打算还问我作甚?我说不许你就不去?”
那自然还是要去的,照谦嘿嘿一笑,啧啧称赞,“知我者莫若师兄也!那我这就开溜了,等我回来给你汇报消息!”
道罢他便迫不及待的出发了,徒留时谦一脸懵然,心道谁要听你的消息!
想着他会耽搁很久,时谦也就没等他,待丫鬟备好饭菜便先行用起了朝食。
卫平渊既将他当做宣惠帝来培养,膳食方面自然不会小气,每日三餐皆不重样,膳食都是按照宫中御膳的标准来安排,生怕他不认得这些菜,卫平渊还要求下人报菜名,好让他了解御膳的规制,提前感受皇帝的生活。
对此时谦毫无兴致,这些菜他都了如指掌,随便看一眼便知名堂,却还要装作没见识的模样,默默听她们唱报,着实枯燥。
终于听她们啰嗦完毕,可以动筷时,照谦竟然匆匆赶回,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想着他可能会讲一些关于宋余音的事,时谦还特地将下人都打发了,不留人在旁伺候,可等了半晌,也只见他拿起筷子闷头夹菜,只字不提卫府的情况。
时谦不觉好奇,想问又觉不妥,于是状似无意的随口点了句,“以往你不是很爱说话吗?今儿个怎的不吭声?”
哎嘿!师兄果然耐不住性子主动发问了!心下暗喜的照谦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回道:“不是你教导我食不言寝不语的嘛!”
“……”关键时刻他来这一套,时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兀自夹了块蜂蜜番薯,虽然很甜,可心里终归堵得慌,“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话。”
他那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还有语气里隐着一丝抱怨,无一不彰示着内心的不满,想探听消息还倔强不肯开口,哪有这般便宜之事?看透一切的照谦明知故问,“看来师兄不听我说话不习惯啊!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呗!”
第17章 她要嫁人?
不愿低头的时谦就是不肯问,坚决否认,“并没有,吃你的饭,少啰嗦!”
被数落的照谦不服气的拿勺子搅着碗中的热粥,愤愤然嘀咕着,“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话。”
好像的确是他先挑起的话头,心虚的时谦再不吭声,顿感挫败的照谦并不气馁,继续引诱,“才刚我去卫府时没见着云珠,云琇的母亲给她送东西去了,我不好露面,倒是听南溪说起,云珠好像要嫁人了!”
嫁人?眉心微动,时谦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嫁于何人?”
“嫁给……”顿了顿,照谦啧叹道:“算了不说这些琐事,吃饭要紧,反正她也与你没关系,嫁给谁都无所谓。”
“……”紧捏着筷子的时谦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有一团炙热的火焰正冉冉升起,很想找他出去练练是怎么回事?
念及师父所说的同门师兄弟要友善相处,不可恃强凌弱,他才强压住这股冲动,睇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夹菜。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居然还能忍住不追问?对于如此异于常人的耐力照谦真是深感佩服,不说出来他也憋得慌,最后还是认了输,主动告知,“其实吧!是当朝六皇子要娶她。唉!我才看中一个小姑娘就要被人抢走了,实在心痛啊!”
那不正是她的表兄陈瑞英吗?他可是盛和帝的儿子,盛和帝怎会允许他娶宋余音?时谦心中疑惑,却也不好跟师弟明言,毕竟照谦并不知晓她是先帝太妃,只当她是卫家的千金。
话到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怎的师兄还没什么反应呢?出乎意料的平静令照谦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要嫁人了哎!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该说什么呢?孤苦了三年,她本该放下过往,开始新生活,嫁人也是早晚之事,他有什么资格拦阻?除了祝福,他似乎无话可说,垂下眼睑的他开口的声音稍显滞涩,面上仍作无谓状,“女大当嫁,她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你就不要伤心了,往后还会遇见适合你的姑娘。”
他伤心个鬼啊!他对云珠是有那么一丝好感,但也是止于欣赏而已,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云珠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他们之间悬殊太大,根本不可能,照谦也就不会自不量力的放任自己去深陷其中。
之所以关心她的事,一是真诚的将她视作朋友,二是他总觉得师兄和她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的,但师兄这人不擅表达自个儿的感情,他才想从中搭桥牵线,意图撮合两人,暗示的那么明显,师兄居然毫无反应,照谦只觉心好累,懒得再理他,“得!你不在乎,你心大,你不努力争取,等真的错过可就晚咯!到时候可别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黯然神伤。”
话音才落,就见时谦放下勺子,连粥也不喝了,只撂了一句“我吃好了,你慢用”,跟着便起身离开,径直往门外走去。
看这情状,估摸着他心里也不舒坦吧!可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何就不愿明言呢!明明能感觉到他对云珠的事很在意,偏要装作无谓的洒脱模样,自讨苦吃,唉!这两人的事真让人脑壳疼!
想不通的照谦也不好逼人太甚,干脆也就没跟上去,好让他一个人独自冷静一番,兴许他自个儿就能想通呢?
心烦意乱的时谦不愿过多干涉宋余音之事,陈瑞英却是尽自己所能,努力的寻找突破口。
天未亮他就乘坐马车赶往闲云庵,只因他很清楚,母后是他父皇的软肋,要想让父皇妥协,就得先说服母后!
见到母亲后,陈瑞英郑重跪下,向他母后讲明情况,“儿臣一心求娶音音,可父皇不许,还说我若执意要娶就要对音音痛下杀手!”
宋余音可是觉尘的亲外甥女,觉尘自然不允许盛和帝伤害她的亲人,加之儿子在一旁苦苦请求,勇表心迹,一直不愿再与盛和帝联络的觉尘只好亲自修书一封,让儿子将信带去给盛和帝。
秋阳当空天尚暖,才用罢午膳的盛和帝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由宫女捏肩捶背,将将有困意之际,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估摸着是太监有事回禀,却又不敢打扰,正在迟疑中。
虽觉困乏,盛和帝还是懒懒的发了声,“讲。”
得皇帝允准,太监这才如实禀明,说是六皇子候在殿外。
闻声,盛和帝这才睁开了眸子,本想晾晾这孩子,可终归是自己的骨肉,想着晌午的殿外燥热难当,于心不忍的盛和帝沉默片刻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而后缓缓坐起了身,命人宣他进来。
还以为老六是来辞行,岂料进得殿内,他竟呈上一封信,盛和帝打开一看,喜怒交加!
喜的是立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发妻居然肯写信给他,怒的是她居然准许老六娶宋余音,还不许他拦阻!
气极的盛和帝呵令他跪下,颤指怒斥,“好啊你!翅膀硬了,居然敢拿你母后来压朕!”
跪便跪,陈瑞英当即撩袍屈膝,他不怕被惩罚,只要能让父皇同意这门亲事即可。
不甘心的盛和帝命儿子就这般跪着,而皇帝则去往后殿更衣,决定亲自出宫一趟,去见他的发妻。
自觉尘来到这闲云庵中,最初盛和帝来过两回,恳请她回宫,她始终不肯,还发誓不会再见他,无奈的盛和帝只得放弃,算来离上回相见已时隔两年半,他这妻子脾性刚烈,饶是他身为皇帝,也怕被她拒绝,估摸着这回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见到她。
未料觉尘像是晓得他会过来一般,他才到她所居的院落,便见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候在篱笆院外的藤枝木门旁,未进去通报便请他入内。
一个下人做不了主子的主,除非……是她默许。
意识到这一点,盛和帝留侍卫在此,而后独自一人怀揣着一丝惊喜向小院内走去。
院中金菊盛放,风间尽芬芳,看来这些花她终究不舍得扔掉,还是养着了,颇觉欣慰的盛和帝眉头稍舒,行至门前,犹豫了一瞬,才抬手轻叩了两下。
紧跟着屋内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请进。”
本是夫妻,却还要这般客气,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肯见面就好,他也不挑剔,只是当门推开后,他愣怔当场,只因他并未如预想的那般与发妻面对面,两人中间还摆着一道紫檀镂空山水屏风,上下镂空,当中是绣着山水花鸟的缎面,他只能透过屏风下方镂空之地看到她的素袍衣摆,却瞧不见她端坐时的面容。
见状,盛和帝顿感失落,“你这是何故?竟与我生分至此?”
选择这种方式,实属情非得已,若不是为老六,觉尘绝不会同意让他入内,“你我之间本没必要再相见,只不过瑞英的婚事太复杂,又牵连甚广,是以我必须与你说清楚!音儿是我最疼爱的外甥女,当初你将她当做棋子送入宫中我就不同意,而今让她还俗,给她自由,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若非这层亲眷关系,当初宋余音就该陪葬,连来庵堂的机会都没有!“三年前朕就在给她铺后路,如今让她离开庵堂正是想给她安排一门婚事,这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为她的后半生着想?她嫁给谁都可,独独不能是瑞英!”
“嫁谁都可?”这话真是好笑,屏风后的觉尘忍不住戳穿他的嘴脸,“你不就是想将音儿许给丞相之子嘛!说到底不过还是将她视为棋子,换了盘棋局罢了!何曾真正许她自由?”
如今的情势已然比他想象得要严重,是以盛和帝选择妥协,“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可若你不同意,那我也可遵照你的意思,由你或者你妹妹来为她选夫婿,但无论如何都要将瑞英排除在外!”
他一再强调这一点,觉尘很是不解,“为何不能是瑞英?音儿并未侍寝,而今也换了身份,瑞英真心待她,两人又是表兄妹,有何不可?”
第18章 余音被逼婚
是否真心,盛和帝并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百年基业,“因为他是朕最属意的儿子!朕希望他将来能继承大统!旁人娶了宋余音无所谓,没人会在意她到底叫余音还是云珠,可若瑞英将来做了皇帝,娶她为妻便得立她为后,举行大典时她都得出场,轻易就会被人认出她是先帝太妃,那么瑞英将会被天下人耻笑你懂吗?
朕一心为他的将来筹谋,他不理解也就罢了,你居然也不支持!实在令朕寒心!”
他所谓的好意并无人心领,“此事瑞英早已与我说过,他无意争夺皇位。你无需拿储君之位去束缚他,破坏他的姻缘。”
“他年纪尚轻,不懂权势之于男人的意义,朕身为他的父皇,理当帮他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盛和帝这般自以为是的模样觉尘最是看不惯,忍不住冷哼轻嗤,“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般贪恋权势!瑞英秉性良善耿直,并非耍弄心机之人,皇权的旋涡水太深,根本不适合他,你若立他为太子,其他的皇子必然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坑害瑞英,我可不希望我的儿子遭受那样的折磨!”
“为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根本不值得,等他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男人与女人考虑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他只在乎儿子的地位与荣耀,从不会去关心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世间真情最是难能可贵,无法用权势去衡量,如你这般无心之人,又怎会懂得什么叫真爱?”
无情的讽刺在盛和帝听来刺耳又扎心,隔着屏风,听着她冰冷的声音,他只觉满腔情意付诸流水,“朕对你一往情深,一直苦苦相待等你回心转意,始终不愿立后,这难道不算真情?”
夫妻多年,他是什么德性她早已看得透彻,且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痴傻耳根子极软的小女人,再不会被他所哄骗,“你的真心分给太多人,那是滥情,不是专情。”
“她们都只是妃妾,只有你才是朕的发妻,朕的皇后!”
盛和帝急于表明心迹,却被她冷嘲热讽,“幽居在慈安宫里的那位主儿又算什么?你的朱砂痣?”
觉尘的话如辣椒水一般,呛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正是因为此事才破裂,她不愿居于宫中,对他彻底死心,多年的夫妻情难以挽回,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可那件事的确是他理亏,他无可反驳,气势瞬间消了大半。
若非特殊情况,觉尘也不愿再提那件丑事,每每想起,她的心都在滴血,明明已过去三年,清修了三年,已然看淡了许多,可那件事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捂着心口闭了闭眼,觉尘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趁机与他说正事,“不管怎么说,瑞英都是我的孩子,他与音儿的事,我做主应了,你也别再拦阻,太子之位真的不适合他,你还是另择他人吧!你若固执己见动我外甥女,后果是什么,想必你很清楚!”
终归是夫妻,情分还是得念,面子还是得给,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她的亲眷,不希望两人连最后一丝牵连也破裂,万一她真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他怕是后悔晚矣!
再者说,老六这孩子为了宋余音竟然不惜想尽各种办法来迫使他应承,太过重感情乃是帝王大忌,也许这孩子真的不值得他将江山托付,再偏爱也得考虑他的性子,若然瑞英真的无心皇位,他硬塞给他又如何?只怕他也守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