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千世界,人会相似再正常不过,再者说,这都已过去三年,谁能晓得三年后的先帝会长成什么模样,根本无从断定啊!”
尽管南溪表示疑点重重,宋余音仍旧坚持己见,“容貌或许稍有变化,但人的神态举止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易不会改变,他与先帝实在太过相像,我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倘若他真是宣惠帝,却又不肯与她相认,那么当年之事必有隐情!
两人皆是猜测,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就没再纠葛。
三公主嘱咐过,她们得等到傍晚才能回庵堂。念及主子湿了衣衫,吹不得风,南溪带她找了处山洞,生起火堆,帮她将衣裳一件件的烤干,两人又用了些馒头和野果充饥,直捱到日头西落才开始动身往山下走。
一路上,南溪明显感觉到主子的步伐格外轻快,舒朗的月眉和微扬的唇角无不彰示着她那雀跃的心情。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样会心的笑容,平日里主子也会笑,但那笑意极浅极淡,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对这岁月习惯的敷衍,而今日的笑意明显发自内心,失而复得的那种喜悦溢于言表!
想必正是因为那个人吧?南溪不觉心生好奇,真想瞧瞧那人究竟与先帝有几分像,竟能令主子恍了心神!
因着宋余音身上的衣衫已然烘干,她也就无需再披那件道袍,更不希望被庵堂中人瞧见,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遂将道袍放在南溪的背篓里,收拾停当后,两人才一道踏入庵堂。
前脚才踏进去,便见清疏迎面而来,细目微斜,瞥了她们主仆一眼,语带讥诮,“说好的帮忙干活儿,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还说自个儿没偷懒?真是笑话!”
若非三公主让她暂避,她还会继续洒扫打点,只是这话不能跟清疏说,她便借口说突然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这才耽搁了。
“哦?何事能耽搁一整日,傍晚才归来?老实交代,你们究竟去了何处?”
眼瞅着清疏狐疑的盯着她身后的背篓,南溪不自觉的握紧覆于双肩的麻绳,强自镇定,“不过是摘了柿子打算做柿饼而已,我做柿饼很有经验,待做好后定然送去给师姐尝尝。”
尽管她说得好听,清疏也能觉察出她眼神中的闪躲,不被媚哄所迷惑,坚持要查看她的背篓。
心知越是拦阻,清疏越会觉着她们心里有鬼,思量再三,宋余音终是忍住步伐,没去理会。
盖子揭开之际,映入眼帘的不仅有柿子,还有一件道袍!清疏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把扯出道袍,大声嚷嚷着,“说什么有要事才会出去,现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怕不是在跟哪个臭道士幽会吧!”
听不得这恶语秽言,气极的南溪恨声恼斥,“师姐,你说话放尊重些,我家娘子行端坐正,并无越轨之举!”
紧抓着手中的证据,清疏瞥向清音的眸中尽是不屑,“自个儿有胆子做出这种龌龊事,还怕旁人指点?”
除了先帝能动摇她的心神之外,面对其他人时,宋余音一直都很镇定,应对起来也游刃有余,“我出去发生何事,见过什么人你可有问过一句?单凭自己的臆想就随意揣测,大呼小叫,这是出家人该有的严谨吗?”
“我……”理亏的清疏转了话锋,追根究底,“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件道袍从何而来?”
哪料她竟傲然扬首,“□□这种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此事我自会找明修师太交代清楚。”
“你……你居然耍我?”
饶是清疏火冒三丈,她也奈何不得清音娘子,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除了明朝暗讽几句之外,她还真没资格质问惩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扬长离去,恨恨咬牙,暗自期待着师父能够按照佛门规矩重重罚她。
毕竟祖师有规定,她们与山上道观之人不得往来,宋余音犯了戒条,必定挨罚,清疏就等着看她的下场,看她还敢不敢猖狂!
问心无愧的宋余音去求见师太,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道出,当然,那小道士与先帝相像一事她只字未提,三公主为何让她暂离庵堂的原因她也没明说,只道需要避忌宫中贵人。
明修师太向来看得通透,那位六皇子今日一直在打听清音的行踪,想来两人之间应是有些纠葛,便也没多问。
既已了解事情原委,师太自不会再追究她的责任,“此事乃清疏失察,恶意出言诋毁,我自当□□,纵有流言传出也不必再去费神争辩,清者自清,无需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只要师太了解情况即可,旁人的看法,宋余音不甚在意,只有一点不甚明了,“恕弟子斗胆一问,即便佛道理念不同,但也不算仇家,为何不许往来?清疏师姐何故这般大惊小怪,这事儿又和虚云观的祖师爷有何牵连?”
叹了声冤孽,师太只道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听这话音,似乎又是一段不可追忆的复杂往事,既然师太不便明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就此告辞,退出房门。
回房的路上,远远瞧见银杏树下有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位太妃。
当时与她一道被送入宫的还有虎威大将军的女儿卫云琇,两人一般年纪,都是个命苦的,后来皆被送入庵堂,因志趣相投,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终于等着她归来,卫云琇快步上前挽住她胳膊,担忧又紧张,“方才之事我已听南溪说起,那个清疏忒过分了些,我来的路上就听见她正与其他人乱传话,说你与道士有染呢!气煞我也!”
拍拍她的手,宋余音安抚道:“放心吧!师太会找她谈话的。”
她怎么能放得下心?南溪的话已然害得她心神忐忑,四下看了看,这才小声询问,“我听南溪说,你遇见了一个很像先帝之人,真的是他吗?有几分像?”
回想着那人的容貌,宋余音沉吟道:“七八分吧!”左右云琇是她最要好的闺友,她便也没瞒着,然而云琇听罢却无任何喜色,甚至忧心忡忡,柳眉深蹙,“不会真的是他吧?可咱们明明看着他入殓葬入皇陵的啊!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呢?”
她的疑惑又何尝不是宋余音的?“当年之事的真相谁也说不好,此人究竟是不是先帝,我暂时无法断定,只是怀疑而已,还需验证。”
卫云琇毫不期待,惆怅满怀,“但愿他不是,先帝千万不要回来,我可不想再入宫做妃子。”
云琇与先帝本就没有感情,实不愿再入红墙,葬送后半生,这一点宋余音能够理解,但她对先帝的态度不一样,若然他真的还活着,她还是很期待与他相认。
倘若他就是先帝,其他的疑惑便可迎刃而解,若然不是,那她也该死心了!
随她进屋后,几个小姐妹又在一起探讨了许久,直至用罢晚膳,卫云琇才告辞回房。
当晚南溪就将道袍给清洗干净,晾晒一日已然干透,原本由她将道袍送还即可,但宋余音想打听那道士的身世,便决定亲自去一趟。
次日的天有些阴沉,簌簌的风吹刮着窗纸,单听这声儿,南溪已不自觉的缩了缩脖颈,劝主子等暖和些再出门。
昨儿个宋余音几乎一宿没安寝,那颗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扣挖一般,思绪也一直飞奔,不断思量,猜测着各种可能。明明困得脑壳疼,却怎么也睡不着,是以哪怕阴云蔽日,凉风呼啸,她也想尽快去虚云观问个清楚,生怕再等下去会有一场大雨,若然连下几日,山路泥泞更难行。
拦她不住,南溪只哀叹了一声,默默的从木箱里找出一件银灰色的袍子给主子披上,又帮她扣好袍帽,两人这才一道出门上山去。
没了墙屋做遮挡,这山风越发凌冽,林间小道儿已被青黄落叶满覆,踩在上头沙沙作响。一路上主仆二人都低垂着脑袋迎风向前行进,宋余音得用双手紧拽着袍子的边角才不至于被风吹开。
生怕呵风,两人都没说话,一直闷头走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满心期待的宋余音也顾不得歇息,不觉加快了脚步,赶往虚云观。
想起照谦的嘱咐,宋余音没走正门,绕了许久的路才至后门。
终于能停下歇一歇,她累得直喘气儿,连话都说不出来,南溪倒像是没事儿人一般,敲门的力气还挺大。
许是看门的在打盹儿,她拍了好一阵儿,门才缓缓打开,迎面便见一个小道士正打着哈欠。
晃眼瞥见来人,吓得他愣怔当场,忘了合嘴,直至进了满口的风,感觉到口干舌燥,他才赶紧闭上嘴巴,却也不将门全部打开,整个人堵在门口,把着两扇门,狐疑的打量着她们,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们这道观不接待尼姑,你们请回吧!”说着便要关门,宋余音快步上前抵住了门,耐着性子自报来意,“我们是来找照谦的,烦请这位小道长通报一声,有劳了!” 说着看了南溪一眼,南溪立马递上一枚碎银。
“照谦?” 握住尚有余温的碎银,小道士双眼闪光,终是舍不得归还,悄咪咪地领着她们进入道观,将她们带至一间屋内候着,他则去找人,临走时还特地交代她们不许乱跑,以免被其他师兄弟瞧见。
宋余音自当遵从,不意给他惹麻烦,然而他才走没多久,坐在一旁的南溪就捂着腹部蹙眉轻嘶着,担忧的余音忙问她怎么了。
艰难的摇了摇头,南溪也不太清楚,兀自猜测着,“许是早上喝的地瓜粥有点多,这会子腹痛得厉害,娘子,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情况紧急,心知她等不下去,宋余音只能让她出去找茅房,自个儿则在这儿继续等着。
没一会儿工夫,小道士便将人给找来了,瞧见照谦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宋余音站起了身,还下意识望他身后瞧了瞧,不见有人跟来,眸光顿黯。
照谦尚未察觉,还笑着与她打招呼,“今日天阴得厉害,你怎的还要赶来?我还有衣裳穿,也不缺这一件。”
“欠人东西不还,我总觉得不自在。”说话间,她将洗好的衣裳递向他。
触手十分柔软,照谦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个儿的衣物,“我们洗衣裳都是随便一洗一揉,干了之后也是皱巴巴的,还是你们姑娘家心细,洗出来的衣裳如此平整!”
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照谦心下颇慰,想着回去就要把它换上。
还衣服不过是借口,实则宋余音今日过来是想打听那个人的身世,当着人家的面儿,她还真不好意思问出口,照谦此人性子开朗些,她才想着跟他打探一番,遂问他那位师兄叫什么名字。
“他叫时谦,”道罢照谦又觉哪里不对劲儿,眸闪疑光,将衣物放置一旁,负手踱步打量着她,“我发觉你好像对我师兄很上心啊!该不会是对他有意吧?”
第5章 再会故人
就猜他会怀疑,宋余音早已备好说辞,“我乃修行之人,并无他意。实则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位亲人,不过三年前他出了事故,按理说没有生还的可能,前日里瞧见觉着眼熟,但又不敢贸然询问,怕唐突了人家,这才向你打探。”
“三年前?”照谦沉吟道:“那他肯定不是你的亲人,他在虚云观可不止待了三年,我都已来了五年,我来的时候他便在这儿。”
是吗?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了人?不死心的宋余音又问,“时谦是他的道号吧?你可知他的本名?”
这个照谦还真记不清,“我们时常以道号相称,久而久之都快忘了彼此的本名,隐约记得他好像姓叶。”
宣惠帝该是姓陈才对,此人却是姓叶,不知照谦这话是真是假,思来想去,他似乎没有骗她的必要,但时谦如果不是宣惠帝,为何她见到他时那种熟悉之感竟如此强烈?
宋余音还想再问,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就被推开,但见那小道士气喘吁吁的来报信,“怎么回事?跟你一起过来的女尼居然在外头乱闯,被人给抓住送往德正殿去了!”
“南溪!”惊闻此讯,宋余音再顾不得追问时谦之事,当即跟出去一探究竟!
道观之内出现尼姑实乃大忌,心知后果严重,照谦亦陪同前往,准备澄清此事。
当宋余音出现在德正殿时,殿中的一位长脸道士眯眼冷嗤,“居然还有一个!照谦。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与尼姑私相授受,暗中来往,还敢将人带至道观,欲置道规于何地?”
一眼看到南溪正跪在殿中,宋余音赶忙上前去扶,“南溪你没事吧?”
摇了摇头,南溪懊悔不已,甚感自责,“我不该乱跑的,给您添麻烦了!”
此乃意外,谁也无法掌控,安抚了几句,宋余音立直了身子,向众人讲明情况,说是来归还衣物,仅此而已。
“这衣裳是照谦给你的?”那长脸道士紧盯着她质问道: “ 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脱衣给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平日里在他跟前嚣张也就罢了!而今居然还连带着诋毁清音,照谦不能忍,当即上前一步,将清音护在身后,怒指于他,“成岩,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莫要血口喷人!”
成岩揣手冷哼,满脑子都是不洁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弟你这般恼羞成怒,莫不是真被我给说中了?”
气极的照谦正准备反驳,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我将衣裳给了这位尼师。”
闻声回眸,宋余音眼前一亮,来人竟是时谦,那个与先帝相似之人!方才不见人影,她还以为今日无缘再见,未料他竟会在此时出现!
只是他的话无人相信,“那日照谦回来时光着膀子,大家伙儿瞧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他的事,你何必掺和?”
眸色平静的时谦再次讲明,“衣裳的确是我拿给尼师避寒所用,后来上山之际我打了个喷嚏,照谦担心我着凉,这才将他的衣物给了我。”
“师兄!”照谦不明白他为何要自个儿揽下,刚想解释,时谦的目光已然移向他,看似平淡,却毋庸置疑,“你本好意帮我,却被旁人误会,编排出龌龊之事来诋毁,我怎么忍心看你受欺辱?”
不管是他们师兄弟中的哪一个,今日都难逃惩戒!成岩蔑声哼斥,“孤男寡女,脱衣以赠,说没什么谁信?”
微转身,时谦斜向成岩,语气依旧悠慢,但眸光渐冷,“尼师乃清修之人,岂容你诋毁诬陷?我若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又何必留着衣物做证据,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