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晓得她心地善良,但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天真,“身在皇室,最廉价的便是亲情。陈弘益若还记得我是他的侄子,就不至于对我下如此狠手!我若对陈瑞英仁慈,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表妹肯为他说话,陈瑞英异常感动,却不希望她一再为他低声下气,遂劝她莫再执着,“表妹,多谢你的好意,但你没必要跟这种冷血无情之人讲什么道义亲情,他不会理解,也不会为你而妥协,当时瑞泽拿你做要挟,他都无动于衷,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又怎会顾忌你的感受?”
原本时谦心里还升起一丝犹豫,此话一出,成功将他的犹豫尽数浇灭,此刻的时谦只觉此人心机深沉,根本留不得,怒指于他呵斥道:“陈瑞英,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陈瑞英自问没有胡扯,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当时的情景大家看的一清二楚,是是非非,相信表妹心中自有她的判断。于你而言江山才最重要,女人根本就是可以随时舍弃可有可无的,你这样自私自利之人根本不配拥有她的爱!”
“住口!”原本他和宋余音就因为此事而置气,至今未能和好,他还在这儿添油加醋,震怒的时谦哪里容得下他,当即呵令将他带走,“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就地正法!”
一听这话,宋余音惶恐不安,为救陈瑞英,她甚至不惜朝时谦下跪请求,“皇上,您初登大宝还需笼络人心,万不可滥杀无辜,瑞英并无大过,罪不至死,请您放过他吧!就当我求你!”
目睹这样的一幕,时谦的心底酸涩至极,离开龙椅的他盛着汹汹怒火,一步步走下台阶,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宋余音面前,微俯身,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面上的泪痕一如狠厉的耳光残忍的甩在他面上,教他颜面尽失!
“你的眼泪是为谁而流?为他吗?他救你一命你就如此感动,浑忘了你是谁的女人!”
见不得她被这般凶恶的对待,被人拽住隔壁的陈瑞英奋力挣扎着,警告他不许对宋余音无礼,“我不要活路,音音你别求他!这样的苟且偷生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你快起来!”
他二人这般情深似海的模样越发刺痛时谦,咬牙切齿的反讽道:“听到了吗?他根本不稀罕你的求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为激怒新皇,陈瑞英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陈临致,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一旦让我逃脱,我定会卷土重来,将音音抢回来!”
当众挑战他的耐性,时谦再难容忍,眸间寒光顿闪,一如危险的猎豹,恨不得将他撕碎!怒挥长剑,径直刺向陈瑞英的胸口!
但求一死的陈瑞英并未觉着痛苦,只觉是种解脱,这世上唯一令他留恋的就是宋余音了,倒下去的一瞬间,他那望向她的眸光依旧藏着深深的依恋。
那一剑来得太快,以致于宋余音根本来不及拦阻就看到他已经中了剑,血流如注!
瞠目结舌的宋余音浑身颤抖,一把推开时谦,直奔陈瑞英而去,哭着将他扶住,眼泪止也止不住,“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争取活着的机会?”
只因这天下易主,他的身份十分尴尬,新皇不可能允许他活着,他也不愿苦苦哀求,更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宋余音,凝望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容,陈瑞英很是不舍,“如今的我,已经无法给你安逸和富贵,音音,我不想苟活,但又舍不得你,只可惜……可惜你心中无我,若有来生,可否让我先走进你心里?”
听着他的话,宋余音越发难过,眼泪不断上涌,这深情恕她无法回应,她感念他的在乎,却又给不了他想要的承诺,怪只怪天意弄人!
眼看着她迟迟不语,陈瑞英便知其意,心下通透的他也不想再逼她做出承诺,呼吸艰难的他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他和宋余音,忽然很怀念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唇角流着血的他轻笑着与她商议,“音音,你能否……再……再唤我一声表哥?”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样亲切的称呼了,若能在此时听见她柔声的呼唤,他死而无憾!
承诺她无法誓言,但一个称呼她还是愿意满足他的,只是她哭得撕心裂肺,难以自持,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哭声,当她终于哽咽的唤出一声表哥时,却不听他有任何回应。
泪眸微抬,映入宋余音眼帘的,只有他紧闭着双目毫无生机的面容!
心滞了一瞬,宋余音哀嚎不已,“表哥!我唤了,你听到了吗?表哥你说话啊!回答我啊!”
年少的回忆顷刻间尽数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儿时她与陈瑞英的相处的日子其实有很多,只是她并无其他念想,是以那些单纯的美好她之前从不曾仔细回想过,对于他的柔情她也是淡漠处之,从不曾给予他回应。
可他居然一直保持初心,她自觉愧对于他,越想越心痛,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宋余音竟哭晕了过去!
时谦见状登时慌了神,再不与她怄气,当即将她抱起送入内殿的寝宫中,放在龙床之上,而后唤人去请太医。
实则她只是暂时晕厥,太医尚未到场,她已然悠悠醒来,开头问的便是陈瑞英何在。
心塞的时谦默了片刻才道:“已命人将他的尸身拖走。”
看来方才不是梦,时谦真的杀了陈瑞英,表哥他真的不在了!才止住哭声的宋余音又一次被眼泪逼红了眼眶,再看向他时只有愤恨,“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你如此狠心,毫无一丝仁慈!”
被斥责的时谦倍感冤屈,“当时你也在场,看得一清二楚,是他一心求死,一再挑战我的耐性,他对你一直都有非分之想,你觉得我该如何容忍?”
这样的借口宋余音才不会相信,“我心中根本无他,你何需担忧?你纯粹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少拿我做挡箭牌!”
若为旁人也就罢了,偏是为陈瑞英,时谦一看到她泪眼迷蒙的模样就来火,“宋余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为他一再跟我起争执,还哭成这般,可有顾及我的感受?”
噙着泪的宋余音委屈至极,哭至沙哑的她悲愤怒吼,“我在哭什么,你根本不懂!我难受的是你变了,自从入宫后你就变得冷血无情,眼中只有皇位和利益,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旁人再怎么误解他都无所畏惧,可若连她也这么看待他,那时谦真会觉着孤立无援,身累心疲,“高处不胜寒,我得为将来筹谋。很多事由不得我心软,斩草必须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你懂吗?若然我一味仁慈,放了陈弘益所有的子嗣,他们再勾搭臣子伺机谋反,到时候我又当如何?
这是身为皇帝必须要考虑的,我自认无错,你能否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量?”
可是女儿家哪会讲什么道理,她只在乎自己的感触,“旁人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瑞英他不一样,他不屑谋夺皇位,我苦苦哀求你都不肯更改主意,对你而言我的话都是耳畔风,你根本毫无波动!”
没有波动吗?正是因为太在乎他才会这般痛楚,紧盯着她,时谦双目已被怒火燃至赤红,声调也逐渐上扬,“你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在狠狠的剜着我的心!宋余音,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般猖狂的指责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是吗?”倔强的扬着头,宋余音故意与他唱反调,“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利益,如你这般冷硬之人也有心?你也会痛吗?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无辜,我不会再信你!”
第53章 惊闻喜讯
紧攥着手指, 时谦默默吞咽着她刺来的每一刀, 强压着心底的委屈和悲愤, 他自床畔起身,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再说出伤害她的话, 即使她有误解,他身为男子汉, 也该默默承受这一切。
奈何她对他已有偏见, 再不愿与他相处, 定要下帐出宫,时谦急忙相拦, 她却一再挣扎,眼中尽是嫌恶,“放开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紧拽着她的手腕,时谦毫无松开之意, “我说过宫外不太平,你现在只能住在宫里,不要跟我闹腾,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
听着这所谓的关切, 宋余音只觉他在惺惺作态, 奋力挣扎着发泄心中的不满,“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陈弘益的亲戚, 说不定我也会谋反,你不如早些将我杀掉, 以绝后患!”
怒火最易令人失去理智,此刻的宋余音已被冲昏了头脑,什么话都往外撂,浑忘了顾忌时谦的感受。
每一句揣测都是一把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扎得他鲜血淋漓,“余音,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恶毒之人?”
曾经的他当然不是,否则她也不会念了这么多年,可如今局势变迁,他的人也被磨砺得失了本心,令她感到陌生,甚至惶恐,“我也很希望你还是原来的临致,原来的时谦,可事实呢?你是尊贵的帝王,你已经开始猜忌,变得嗜血残暴,我觉得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你了!
也许是我把你想得太美好,也许是我妇人之仁没有大局观,我只知道瑞英救过我,我不想让他死去,我感念他的恩情,你却视他为仇敌,非杀不可!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你都无动于衷,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我也想努力的说服自己去用心感受,只可惜,我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那一声声悲愤的控诉和失望的眼神灼得他目涩心梗,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强留下她究竟是对是错?
假如她对他已没了爱意,那他便是强人所难啊!可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误解,他若真对她虚情假意,根本没必要想尽办法留下她,为何她就是不肯相信他,不愿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一切呢?
见他不语,以为他有所动摇,宋余音趁热打铁,再次含泪恳求,“当我发现这挚爱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时,我突然就爱不动了,时谦,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我选择放弃,请你让我出宫去,饶了我吧!别再折磨我!”
放弃两个字简直能把人逼疯!那一刻的时谦猩红了双目,清楚的感觉到滚烫的情绪在眼眶不断翻涌,他已经无法压制内心的不甘,紧握着她的臂膀,凝着她无辜又落寞的眸子,恨不得将满腔的委屈嘶吼而出,“是你在折磨我!我想放你自由的时候你许诺要陪我共同进退,我那颗一直想保持冷静的心都被你融化了,我选择相信你,把心都掏给你,可当我已经爱上你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时,你又突然说不爱我了,你让我如何承受?宋余音,你怎么可以耍弄我的感情?”
就在两人僵持争执之际,太医赶巧过来求见,不得已的时谦这才放开了她,转过身去,傲然负手而立,强迫自己收敛脱离控制的情绪。
好在宋余音还肯顾全大局,到底没当着太医的面再与他争吵,抹了把泪,转身回到帐畔坐下,再不理他。
宫女放下帘帐之后才请太医为其诊脉,宋余音却不肯伸出手腕,只道自个儿没病。
机灵的宫女在旁小声劝道:“娘娘您就让太医诊断一次吧!否则皇上会斥责太医办事不利的。”
他们再怎么争执是他俩的事,太医是无辜的,犹豫半晌,宋余音终是妥协了,配合地伸出了手腕,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诊断的结果居然是有喜了!
立在一旁的时谦闻听此言,既惊且喜,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匆忙转过身来再三向太医确认,“余音真的有了身孕?”
点了点头,太医十分肯定,“回皇上,娘娘确实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这么说我们有孩子了!余音!”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的时谦浑忘了方才的争吵,快步走向宋余音,来到龙床之畔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分享好消息,却不见她面上有任何喜悦,紧蹙的眉头写满了震惊与忧虑,“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有孩子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先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理所当然啊!”当他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时,却又被她防备的抽回,仍旧不愿与他接触。碍于太医在场她才没有多言,等太医开了安胎药告退之后,宋余音依旧是原来的态度,“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宫里!”
“余音,你现在有了身孕不宜走动,该在宫中好好安胎才是。”担心她再次急火攻心晕厥过去,时谦不敢大声,一直好言哄着,“你恨我也就罢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为了孩子的安危着想,你也该留下对不对?”
才刚还与她甩脸子,这会子一听说有了孩子就又温言软语,宋余音见状越发觉得可悲,“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孩子嘛!我回家一样可以安胎,生下来就把孩子给你,从此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他怎么可能只在乎孩子?还不是太在乎她,却又劝不动她,才只好拿孩子做挡箭牌。如今她对他的误解越来越深,每一句话都冷厉扎心,令他难以接受,“这可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是爱屋及乌,因为对你有感情才更加在乎我们的骨肉,你怎能如此狠心说出不要他的话?”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心中的爱慕全都变成了恐惧与戒备,“再狠心也比不过你,你再不是原先的那个冷清的小道士,也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你变成了嗜血狂躁的暴君,你让我感到害怕!
也许某一日,朝臣说我是贼人的外甥女,说我给你下毒谋害你,虽是假的,但为了指证盛和帝我全认了,而你为保皇位安抚百官,不可能让我否认,那么当他们要你娶我性命之际,你怕是也会毫无犹豫的照做吧?”
这样的猜度着实戳他的心,每一字每一句都令他疼入骨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你?对旁人我可以心狠手辣,但你始终是我最在乎之人,我不可能将你一把推开!”
“有什么不可能?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牺牲!尤其是女人,皇帝最不缺这个!”未免被他抛弃再伤一回,她还不如早些离开,当她挣扎着下床要走时,时谦的忍耐已到了极限,索性将自己的苦楚统统倾倒,“你可知我最近的每一日都是如何度过?朝臣中有很多假意臣服者,虽说我也曾做过皇帝,可那毕竟是三年前,如今三年未理政务,很多事难免棘手,那些个老臣看我年轻就想给我使绊子,故意刁难,好让我依仗他们,还有许多贪污腐败的官员,我都得想办法去清除,尤其是卫家,本就图谋不轨,而今察觉我身份有异,更想架空我的权利,在我陈家的地盘为所欲为!
卫纲还逼我娶云琇为皇后,我初登皇位,还需仰仗他的势力,不能与他闹翻,又不愿娶云琇为妻,如何平衡如何周旋这都是大问题!需知得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既回了宫,就要励精图治,重掌朝政,做一个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好皇帝,不让这江山再易主,不让朝局再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