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要撑起外婆。她必须刚硬。
现在不用了,闻裕想,在他的怀中,她可以柔软,可以以婴儿般的姿态入睡。不需要去保护谁,照顾谁。
从今以后,由他来保护她,照顾她。
纪安宁回到学校上学。学校已经开学有几天了,同学们都已经听说了她的事。
但幸好,没有人过度夸张的来表示同情或者哀悼。大家的态度都还挺自然,熟悉的人大多说一句“节哀顺变”,或者“有事要帮忙,跟我们说”。
纪安宁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其实是孟欣雨在她回来前就跟班里的同学打过招呼的缘故。
同学们都不知道孟欣雨妈妈去世了。孟欣雨比谁都更明白,这种时候,那些过度的怜悯和同情,更让当事人痛苦。
所以她提前给同学们打了预防针。
中午吃饭,白露端着盘子,看看陈浩那边,又看看纪安宁和孟欣雨,有点犹豫。
孟欣雨一看陈浩那边没有闻裕,便说:“你去吧,我和安宁说说话。”
女孩子们的小团体中,谁跟谁更近,谁跟谁稍疏远,大家自己心里都有数。白露点点头,往陈浩那边去了。
这种开导刚失去了亲人的同学的重担,她也的确扛不起来,还是交给孟欣雨比较放心。
“闻裕今天怎么不在?”孟欣雨问。
这些天没看见纪安宁也没看见闻裕,她还以为纪安宁回来了,闻裕也跟着一起回来呢。结果只有纪安宁一个人,闻裕不见踪影。
“他家里有事,最近暂时不来学校了。”纪安宁说。
孟欣雨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纪安宁轻声说:“他妈妈去世了。”
孟欣雨一口夹到嘴边的米饭就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叹气说:“今年到底是个什么年啊?”
大凶。
孟欣雨的妈妈病了很多年了,孟欣雨父女对她的离世都早有心理准备。这也就罢了。
怎么突然一下子,纪安宁的外婆、闻裕的妈妈,也都没了?
孟欣雨真是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也不去追问闻裕妈妈是怎么回事,人都没了,问是怎么没的,有什么意义呢。
倒是对纪安宁,她详细的问了:“你现在住在哪?以后要住宿舍吗?”
纪安宁摇头,说:“我住在闻裕那儿。”
大一就同居吗?孟欣雨觉得有点早,但纪安宁情况特殊,她又觉得有闻裕照顾她或许更好一点。
纪安宁说:“吃饭呀。”
孟欣雨才又重新拿起筷子。
这话题太沉重,纪安宁岔开,问:“我不在这几天,学校有什么事吗?”
“学校能有什么事儿。盛世安宁,岁月静好呗。”孟欣雨说,“对了,白露换了个新手机。”
“到底还是买了?”纪安宁微诧。
“这不是有压岁钱了吗?她大小姐就换了。不过呢,”孟欣雨说,“陈浩开学给了她两千块,说是支持她买手机的。”
那笔钱纪安宁知道,陈浩一直在学校待到腊月二十八才走,一直在打工赚钱,赚得都是辛苦钱。
“他还打两份工啊?这白露倒没说。她就是挺高兴的,拿着钱请宿舍的人大搓了一顿。”孟欣雨顿了顿,说,“怪不得呢,我瞅着吃饭时候陈浩那脸色挺不好看的。”
任谁辛苦赚出来的血汗钱,这么被挥霍,也会肉疼。
“吃完白露也有点后悔了。她说,不应该乱花,她还想买个新的笔记本。”孟欣雨无奈叹气。
消费观不一致,真的很难做朋友。偏是一个宿舍的,恨不得一天二十个四个小时都在一起。
“对了。还有个八卦。”孟欣雨又想起来,“孙雅娴从开学开始就没住过宿舍。她退宿了。”
这个事,前世可没发生。纪安宁有点诧异:“她干嘛呀?”
“她们说,孙雅娴也是跟男朋友……算了,”孟欣雨摆手说,“都是几手的消息,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别瞎说了。”
孟欣雨前世就不乱传谣言。
但纪安宁已经心下明了。
孙雅娴已经跟钱昊然走到这一步了吗?
钱昊然的年纪大了好几岁,谈“恋爱”不会像校园里那么纯纯的,其实就是现在校园里,小情侣出去同居也很常见。对钱昊然这样的成熟男人来说,似乎就更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了。
“嗯,不说她。”纪安宁说,“你这几天的笔记回头借我抄抄。”
下午白露还来打听:“闻裕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我们都以为这几天没看见他是陪着你呢。陈浩说,他休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纪安宁和孟欣雨一听就明白,闻裕就跟孟欣雨一样,没把亲人去世的事告诉同学。
怪不得前世孙雅娴去打听闻裕为什么休学,都打听不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呢。
纪安宁也只说:“他家里有点事。”
白露还想再问呢,孟欣雨说她:“管那么多干嘛,人家家里有事啊。”
白露就不再问了。
纪安宁给马哥打了个电话,先为这些天没有去工作道歉。
马哥哪敢接这道歉,一个劲说没关系没关系,还说她可以再多休息几天也没事,叫她节哀顺变。
最近几天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节哀顺变了。
正是因为要顺变,所以她才想回去工作——虽然闻裕给了她遮风避雨的地方,可她也没打算吃喝都赖他。
外婆走了,她的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自己,也还要养活自己。
马哥没有立刻答应她,说稍后再答复她。
转头他就给闻裕打了电话汇报情况。
“可以的,让她回去工作吧。有事情做,人也能早点恢复精神。”闻裕同意了。
挂上电话,坐在对面的人问:“你小女朋友?”
闻裕抬头,对面的坐的中年男人,脸已经恢复了,基本看不出来被揍的痕迹了,正是他的精子提供人杨远。
“你也这么大了,我也不指望你一天能改口叫我爸爸。”杨远说,“我就是希望我们父子不要成陌路。从前我怕打扰了你生活,不敢认你。现在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这中年男人说着,眼眶就红了,目光更是情真意切。
闻裕也熟知男人对付女人的套路。杨远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演什么都这么逼真,女人栽在他手里,不冤。
只不知道为什么程莲和他合谋,却为他所杀。难道是分赃不均吗?
第86章
杨远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和你养父有感情。我也没想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这么狠,杀了你妈妈。”
“我和你妈妈的确做错了,但罪不至死。闻国安,真的太狠了!”他很入戏地说。
闻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他内心里对这场虚与委蛇的会面感到腻味透顶,却还不得不配合。幸而,他不需要表现得与杨远太亲近,这就么半冷不热的,正好。
杨远是站在生父的血缘基础之上,控诉他的养父杀了他的生母。他最大的牌面,无非就是血缘。
为什么这个国家有些人,就这么迷信血缘这个东西?
闻裕心中冷笑。
闻裕并没有给杨远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见面,在杨远看来,已经是一次大跨步了。
至少闻裕已经愿意坐下来好好听她说话。他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毕竟血脉相连。
最后将要离开时,闻裕“倔强”地说:“不能就这么断定是我爸杀了我妈,她也有可能是自杀。”很有几分恼羞成怒,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杨远眼里有笑意一闪即过,无缝地切换成了悲痛,用一种无奈又伤心的目光凝视他,还长长的叹息。
闻裕甩脸走了。
他离开后,有车子来接杨远。杨博下车,为杨远拉开车门。
杨远看见这一个儿子,神色冷了下来。杨博始终恭恭敬敬,等杨远上车,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
“我这弟弟,还好吗?”他问。
“虽然有点一根筋,像他妈妈一样头脑简单,但至少不会咬人。”杨远冷冷地说。
杨博淡淡一笑,并不回嘴,仿佛面对的不是年长的父亲,是无理搅三分的顽童。
他换了个话题。
“跟闻氏的人初步接触了,他应该今天就能收到报告。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做闻国安的主。”杨博说。
杨远“哼”了一声,说:“闻国安的资金链已经崩了。他就是有办法筹调资金,也撑不了多久的。”
杨博微笑:“这次能收购成功的话,以后您就踏实上岸了。”
杨远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全无一个中老年男人对长子的喜爱。
厌恶中,却又带着一丝忌惮。
孙雅娴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她跟同学挥手白白,准备回家。正如传言所说,她现在的确是在跟钱昊然同居了。
只是钱昊然太忙,平时都不和她一起吃晚饭,大多数时间,她都得自己解决晚饭。
走出了学校大门准备去路边打车,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的纪安宁。
纪安宁这次家里出事再回学校后,大变样了,衣服鞋子全都上档次了。
艹什么自强自立不花男人钱的人设啊,这不也扛不住开始花男人的用男人的了吗?
孙雅娴早就在偷偷打量,心里暗嗤了。
她正想过去跟纪安宁打个招呼,忽然看见一辆车停在了纪安宁身前。开车的年轻男人下了车,绕过来给纪安宁开车门。他开的是后车门,显示出他仅仅只是司机的身份。
孙雅娴才迈出去的脚步就停住了。
她看着纪安宁坐车走了,猜出这车是闻裕给她配的,心里禁不住羡慕。
钱昊然可没给她这么好的待遇。
孙雅娴在路边招手打了个出租车。到了地方付了车款,孙雅娴捏着名牌钱包,有点愁。
感觉钱不够花。
她以前天真,以为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就不愁没钱花了。跟钱昊然在一起后却发现,钱昊然这个人呢,大牌包包衣服鞋子化妆品护肤品随便她买,他都给买单。
但就是不让她摸着现金。
虽然买东西不用自己花钱了,但孙雅娴现在日常吃喝拉撒,都还是花自己的钱。因为搬出了学校,每天早晚两趟都要打车了。她现在早已经做不得公交车了。
没谁能穿着一身大牌,背着昂贵的包包去挤公交车的!
从学校到钱昊然的住处,单程要三十多块。孙雅娴早晚双程,一个月的生活费有一半都花在打车上了。
孙雅娴暗示过钱昊然好几次了,但钱昊然只是似笑非笑,从来不接。孙雅娴后来渐渐明白了,不是钱昊然想得不周到,而是这就是钱昊然的固定模式。
或者说手段。
孙雅娴得说,跟钱昊然交往的这几个月,她成长了太多。这主要是因为见得多了。以前很多想当然的念头,现在回头看,都太可笑了。
有钱人从来都不傻。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忽然想,纪安宁是什么情况呢?闻裕也跟钱昊然一样,用这种手段控制她吗?
想到纪安宁也开始穿大牌,很快就要跟她一样陷入对这些奢侈物品的瘾症中挣脱不出来,孙雅娴心里又平衡了。
纪安宁问了高助理,闻裕是让他早晚接送她上学放学。
“他有说到什么时候吗?”她问。
“没有。”高助理说,“小闻总说,他最近忙,让我一定照顾好您。”
纪安宁点了点头。
连续好几天了,闻裕都是早出晚归,非常忙碌。
他虽然不说,但纪安宁猜到了他肯定是正在和杨远杨博父子在斗智斗勇。
所有的事情都比前世提前了,那么这几个月,应该是对闻裕来说很重要的一段时间吧?毕竟他父亲还被羁押着呢。
她想着这些事,努力搜索记忆中当时在时光漩涡中还看到了什么,生怕遗漏下什么线索忘记告诉闻裕。
一转头,旁边车道上并排停着一辆小跑车。开车的人放下车窗,手伸出外面弹烟灰,侧脸十分熟悉,正是一个假期没见的赵辰。
纪安宁看见他,立刻就想起了照片里的贺曼。
漂亮甜美的女孩子,就那么死了。真凶逍遥法外。
这真是让人心里梗得难受。憋屈又压抑。
于霞这一世还没有做出任何该获罪的行为,纪安宁可以慢慢把她放下,把今生的于霞和前世的于霞分割开。
可赵辰这一世,早就做出过该千刀万剐的罪行。没有纪安宁,也已经有了枉死的贺曼。在纪安宁心里,这一个赵辰,就是那一个赵辰。
他就该死。
可是纪安宁从重生以来,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虽然恨赵辰入骨,却也知道自己对他无可奈何,因此依然恐惧他,明智地选择躲避他。
闻裕虽然有能力对付赵辰,纪安宁却不愿他再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现在他忙着跟杨家父子斗,纪安宁看到赵辰,虽然心中耿耿,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拿这个人去给闻裕添麻烦。
其实这次闻裕坚持让她继续住在他那里,并安排了高助理接送她,纪安宁之所以看起来非常顺从地接受,正是因为考虑到了在闻裕从学校休学,异常忙碌的这一段时间里,赵辰说不定会像前世那样来纠缠她。
虽然今生改变了很多了,防患于未然,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她带着对赵辰的厌恶,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赵辰晚上找了朋友出来玩。这其中有他在以前榆市认识的朋友,这个朋友,还是李赫的表弟。
喝了酒聊天,李赫的表弟问:“那个闻裕,是不是和你一个学校的?”
“怎么问起他?”赵辰说。
表弟说:“他们家好像出事了?他爸被抓进去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好像资金链也断了,家里要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