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生差不多年纪,虽然孙雅娴扯住了纪安宁的衣袖,但看起来也不像吵架。高助理便没上前。
直到纪安宁给他这一眼的信号,他立刻便过去,插进两个人中间,说:“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有事也不能跟当着他的面说啊。
孙雅娴踟躇,说:“我……”
纪安宁却说:“没什么事,咱们走吧。”说完,就朝路边走去。
有高助理挡在两人中间,孙雅娴就是再想拉住纪安宁,也没法拉。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安宁上了车,扬长而去。
她咬了咬唇,也走了。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纪安宁才转头回望了一眼,望见孙雅娴走了几步,忽然跑到树坑旁边,弯腰呕了起来。
纪安宁蹙起了眉头。
高助理肯定是把这件事汇报给闻裕了。因为闻裕晚上到家,先洗了个澡,换了家居服出来,问:“今天孙雅娴找你了?”
“嗯。”纪安宁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上网,“说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我没理她。跟我没关系。”
闻裕特别喜欢纪安宁不随便心软,不圣母。他说:“别搭理她。”
但纪安宁想起孙雅娴呕的样子,还是问闻裕:“她是不是跟钱昊然有什么事?”
闻裕说:“我哪知道,我好多天没看见昊然了。回头问问吧。”
纪安宁又抱起笔记本,说:“无所谓。”
沙发又宽又大,空了一大片。闻裕却挤过去,跟纪安宁挤着坐一起。
纪安宁转头看了他两眼,问:“今天有什么事吗?”
闻裕:“哈?”
纪安宁说:“感觉你,跟平时不太一样?”
“是吗?”闻裕问,“怎么不一样了?”
纪安宁说:“说不上来,也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就是不太一样。”
闻裕讶然,摸摸脸,问:“这么明显吗?”
“也不是明显,就是……”纪安宁说,“我能感觉得到。”
闻裕“啧”了一声,把头靠在她肩头,哼唧:“你快成我肚里蛔虫了。
纪安宁笑笑,转回头来继续上网。
安静了一会儿,靠在她背上的闻裕忽然说:“杀我妈的凶手找到了。”
纪安宁的手顿了顿,转头,只看到闻裕靠在她肩头的发顶。
“不开心?”她问。
“开心个球。”闻裕郁郁地说,“我妈把自己活活给作死了。”
他又说:“猜猜凶手是谁。”
纪安宁想也不想:“杨博?还是杨远?”
闻裕叹了口气,说:“两个一起的。”
纪安宁沉默了。
一个是亲爹,一个是异母兄弟,被杀的是亲妈。
就算抓到了,也确实高兴不起来。
纪安宁问:“伯伯什么时候出来?”
“明天。”闻裕说,“明天一定给我爸弄出来,不能再让他跟里面遭罪了。”
实际上有钱昊然的三叔看顾,加上闻国安年纪又大了,在里面也给了他特别的待遇,除了没有自由,并没有遭什么罪。
但能出来终究是好事。
“看,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吧。”纪安宁亲了亲闻裕的发顶。
闻裕叹了口气,揽住纪安宁的月要:“走走走,睡觉,睡觉。”
早睡早起身体好。
闻裕又做了个梦。
他在梦里做的事和他在现实中做的事大体相同,跟杨家父子俩虚与委蛇。
但与现实不同的是,在这个梦里,被警察逮捕的人是闻裕,不是杨氏父子。罪名是“谋杀”。
闻裕困惑,他谋杀谁了?
闻国安还在羁押中,乍闻这个消息,突犯了脑溢血,抢救不及时,身故了。
闻家两父子,一个死,一个在押。没有人掌舵大局,集团里顿时人心涣散,群魔乱舞。
杨氏父子接触了手里握着重要资料的孙秘书和郑律师,这两个人意识到局势难以挽回,出于利益的考量,向杨氏父子投诚了。
闻裕谋杀罪成立。一般来说,即便是谋杀通常最多也就是死缓。但杨博在背后推动,闻裕被判了死刑。
闻裕在梦中感受到最后那些天的心如死灰之感。
绝望得令人窒息。
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在死的刹那,他却看见了纪安宁。
“如果有来生……”她流泪。
啊,他曾经梦到过这个场景的。
原来,她是在他死的这个时候说了这句话!
闻裕倏地睁开了双眼。
卧室里一片漆黑,他心脏收缩,额头都是冷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觉得心脏还有那种被穿透的痛感,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直到纪安宁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他。
她在他身边呢!
她热乎乎的,身体有香气!
她和他都活着呢!
闻裕几个深呼吸后,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反手把纪安宁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纪安宁微微挣了一下,呓语了些什么,不再出声了。
闻裕在黑暗中渐渐看清了她脸颊的轮廓。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
闻裕听着她的呼吸声,内心渐渐平静,慢慢的又睡着了。
第二天,闻国安终于被释放了。
闻裕带着人接他,坐上了加长豪车,直接把人拉到他们日常看病的私家医院去了。
“来这干嘛?”闻国安问。
“检查身体。”闻裕说,“被关了那么长时间,谁知道身体会不会出毛病。”
闻国安说:“你才有毛病,老子健康得很。”
“行行行,您长命百岁!”闻裕哄着推着,硬是押着闻国安做了一堆检查。
又是CT又是MRI的,可把闻国安烦死了,哼唧:“还想赶紧回家舒服泡个澡呢!”
查出来的结果比闻裕想得好得多,自然难免有一些老年人都会有的毛病,日常调理着就行。
“看吧,都说了我没毛病。”闻国安得意。
“行行行,我有毛病,我有毛病。”闻裕认错。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毛病了,他这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
那些梦带给他的感受太强烈,仿佛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似的。
闻裕今天早上醒了,第一件是就是先打电话安排给闻国安做检查。
都是梦里给吓得。
这些破梦!
到了晚上接到郑律师电话,杨家父子杀害程莲一案,已经找到多处线索了。
包括案发现场,转移尸体的交通工具等等,基本上,板上钉钉了。
杨远这些年的不法交易和洗钱的证据,也提交上去了,下一步就是追回闻家的钱。
紧跟着没两天,杨远和杨博就都要求见闻裕。
闻裕去见了他们。
杨远是泪如雨下。
“我只是想夺下刀而已,都是杨博那个小兔崽子!他恨我和你妈妈,才下了手!”他恳求,“小裕,我是你亲生父亲,你得拉我一把。”
闻裕很不耐烦:“谋杀是要提起公诉的,我拉什么拉。”
杨远说:“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我只是需要你替我去办。”
杨远抛出诱惑:“杨博是完了。我这些年积累的身家,以后肯定都要给你。”
“你的身家?走私、洗钱的那些吗?”闻裕冷笑,“省省吧,马上都要归国家了。”
杨远脸色变了。
最后,闻裕说:“别他妈老摆出一副是我爹的德行。我看了烦。”
“你除了提供一颗精子,还为我做什么了?”
“老子这辈子,就一个爹。”
“我人生的所有重要时刻,他都在我身边。”
“他姓闻。”
第90章
杨博比他爹还要强上些,至少没有哀求哭泣或者示弱乞怜。
几天的高强度连续审讯,他精神有点萎靡,但依然还保持冷静。
“我跟你没仇。你也不比我强到哪去,不过老东西自己一时爽造出来的。”他说,“但我跟你妈的确有仇。”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闻裕已经查明了他的母亲和自己母亲之间的恩怨,面对他时不由得心情复杂。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杨博说,“反正胜负已分,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觉得我们两兄弟还没有一次真正的面对面好好说过话。”
闻裕沉默了一会儿,说:“虽然流着同一个人的血,不代表我们就是兄弟。上一辈人之间的事,也注定了我和你做不成兄弟。”
“也是。我自作多情了。”杨博自嘲地笑了笑,问他,“会对我赶尽杀绝吗?”
闻裕挑眉:“你值吗?”
“值不值,换了是我的话,都一定会赶尽杀绝。”杨博笑笑说,“这一点我像老家伙,毕竟我也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闻裕冷笑:“要想死,方法多的是,裤腿系个疙瘩吊在门上都能死。用不着脏了我的手。”
会面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杨博忽然说:“我妈没什么文化的。”
他这话没头没脑,十分突兀,令闻裕愕然。
他自顾自地说:“她长得也不算好看,跟你妈是没法比的。所以对她来说,嫁给我爸,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简直要把她砸晕了。”
“可她不知道,我爸会娶她,是为了向你妈表忠心。让你妈以为她是他的白月光,离开了她,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
“我爸这个人,不,该说咱们的爸爸,他这个人呀,其实内心里不把别的人当成人看的。包括我妈,包括你妈,包括我,包括你。”
“我捅死你妈那时候,实在应该连他一起捅了,我还是胆怯了,唉。”
杨博最后说:“在所有这些事情里,如果有谁是真的无辜,就只有我妈。”
闻裕发现,他无法反驳。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事情中,就连闻国安都不是完全无辜的。
真的就只有杨博的妈妈是纯粹的受害者。
闻裕明白了杨博的意思。
“我和我爸都不会对你妈动手。”他冷冷地说,“你妈会好好地待在医院里继续治疗,钱我出,这个算是我妈欠她的。”
杨博欣慰地笑了。
真不是一场愉快的会面。
闻裕离开了会面室之后,就非常想忘记这场谈话。奈何忘不掉。
朋友里消息最灵通的是钱昊然。他第一个打电话给闻裕,问他进展。
还没定案,闻裕没说太多,倒反过来问他:“孙雅娴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提起这个,钱昊然就烦了。
“她怀孕了。”钱昊然说。
闻裕意外,责备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钱昊然说:“喝多了。”
闻裕问:“她想怎么着?”
偶尔不小心中了标,也不是没有。但这种事解决起来也简单。
钱昊然的声音听着就老大不高兴,肯定是孙雅娴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钱昊然说:“你是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心有多大。”
闻裕问:“有多大?”
“去!”钱昊然没好气地说,“她居然提结婚。她他妈连结婚年龄都不到呢,居然异想天开想结婚。”
闻裕说:“结呗。”
钱昊然气得半死:“滚滚滚!”
可看出来他家是平安无事了。
闻裕回去告诉了纪安宁:“孙雅娴怀孕了,她想跟钱昊然结婚。她找你,很可能是想通过你让我帮她说话。”
纪安宁嘴张得很大,半天才闭上。
“神奇吧,这脑回路,怎么想的?”闻裕啧道。他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钱昊然的立场看这个问题。
纪安宁却有点懂。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她说。
“哈?”
“就女生看的那些小说。”纪安宁说,“都是这么写的,怀孕了,最后就被追着结婚了。”
闻裕感到不可思议:“什么小说这么脑残?女生都看这种小说吗?”
“不一定,我就不看。”纪安宁说。
她之所以知道一些,是因为白露和别人常常聊,她时不时的能听一耳朵两耳朵的。
但纪安宁和孟欣雨对这种过度意淫的小说都很不感冒。他们两个都比别人更尝过生活的苦,直面过现世的真实,这种做梦般的内容很难打动她们。
只是纪安宁这么一说,闻裕突然反应过来,在这种事情上,纪安宁天然就和他立场不一样。
这是男人的立场,和女人的立场。
而且他眼尖地看到,纪安宁坐在沙发上,虽然还抱着笔记本,但是一只手下意识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关于那几天荒诞日子的回忆突然涌进了闻裕的脑海。
本来在那之后,他们两个都从来没再提过的,都刻意的去忘记了。
那些天真的并不快乐,精神和身体都不。发泄出去的与其说是欲望,还不如说是疼痛。
但闻裕又同时记起了纪安宁的身体和他的身体是如何绞缠在一起。身体的温度,房间里刺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