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琦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今天的日期——五月十九日。
“一一,你身为学生,怎么可以对日期这么不敏感。而且还是520,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始科普:“五月二十日,民间节日网络情人节。又名表白日、撒娇日,如果有人想在这一天告白,建议选在下午一点十四分,也就是5201314……”
党一:“……”
“一一你有时候真的比邹扬还像个死直男,居然半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方琦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蹲得有些难受,又不敢碰丁一凡的位置,索性一屁股坐旁边肖晟的座位上,接着说:“滨河口逢年过节会放烟花这事你知道吧?明天晚上也会放,到时候我们找个理由跟老刘请假,一起去看呀,叫上小雨。”
“邹扬那个死东西说他们宿舍今晚要集体翻墙去网吧过520,还想叫我们宿舍一起去,他们怕不是想死,真当老刘好欺负了。老刘看着好说话,真发起脾气来,一般人受不住,动不动就三千米负重跑,还有八百米蛙跳鸭子走啥的,是个人都得被他练趴下。”
党一还没出声,方琦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
“邹扬他们作死,我们不跟他们玩,我们看场烟花就回来,顺便再吃个铁板烧,滨河口那边的商业步行街新开了一家自助海鲜铁板烧,论坛上说它家的牛舌和烤鳕鱼还有刺身都很好吃。”
党一微怔,神情有些恍惚,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明天我有事要出去,你和小雨去吧。”
方琦剩下的话卡喉咙里,不上不下,想问她什么事,又看她一脸明显不愿多说的表情,吞了吞口水,讷讷道:“那……那好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和小雨的地方就说啊,我们随时等你联系。”
另一边的室内篮球场。
丁一凡绕过一众拦截的队员,纵身一跃,扣篮进框。
邹扬喘着粗气席地而瘫:“不练了不练了,歇会儿。”
“你他妈爬两步换个地方挺尸不行吗?还他妈正好躺三分线上!”肖晟给丁一凡送了一瓶水,接着朝邹扬砸了一瓶:“死开!没看一哥都去边上歇着了?”
邹扬拧开瓶盖一股脑往嘴里灌:“老子这是提前增加训练难度,让大家适应障碍扣篮。”
肖晟:“真是好大一个障碍物啊,也不怕被踩死。”
邹扬没搭理他,抬动尊臀往丁一凡那边挪:“一哥,今晚网吧通宵,一起呗。”
丁一凡仰头灌了口水,眼神都没分给他。
邹扬早就习惯了,挪到他旁边,腆着脸笑眯眯的:“反正在宿舍也意思,正好明天520,我们宿舍一起过。”
肖晟过来拿水喝,听邹扬这么说,水一下堵嗓子眼了,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你说话正常点行不行,谁他妈要跟你一起过520了?”
他直接在丁一凡旁边坐下:“一哥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听说方琦要找党一妹子和级花明天去看烟花,想跟着一起去又拉不下脸问,所以硬拉我们去网吧通宵。”
丁一凡动作微顿,轻声重复:“看烟花?”
肖晟:“就是滨河口那里,明天和后天晚上都会有烟花,庆祝520、521。”
“谁想跟她一起看烟花了?”邹扬一下坐起,想也不想地大声反驳:“你他妈别污蔑老子!看烟花是那些软妹爱干的事,我们大老爷们,当然要去网吧过520。”
肖晟冷哼:“老子就是跟狗过也不会跟你过!你现在跟我们在这嘴硬,明天方琦她们过去了,你千万别拉老子陪你跟踪,丢份儿!”
“丢你大爷!起开!”邹扬一掌推开他,挤他和丁一凡中间:“一哥说去哪我就去哪,一哥,你说,我们去网吧通宵还是去滨河口?”
丁一凡沉默了两秒,摩挲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薄唇掀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挺久没看烟花了,去看看也不错。”
。
篮球馆这边练完球就直接回宿舍了,都不用去上晚自习。
丁一凡再见到党一,是第二天的英语早读。
昨晚男生们在班级群里@全体女生,让她们今天别吃早餐,由他们负责带到教室。
丁一凡拣了党一爱吃的几样东西,早早来到班上,却不见同桌的踪影,反倒是方琦一人趴门外走廊等邹扬。
“这是给一一带的早餐吗?”方琦指着他手上的生煎和豆浆:“一一可能得很晚才过来,她还在睡觉,让我跟Miss。邢请早读课的假。”
党一今天罕见地起晚了,被方琦和程言雨叫醒时,眼底隐隐带着一圈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方琦让她赶紧换衣服下来,她也一愣一愣的,靠在床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说让方琦帮忙请假的事。
生煎和煎饼果子都得趁热吃,凉了就会有一股味道。
丁一凡拧着眉,打电话让刘星宇去超市买了一份蛋糕和牛奶。
早读下课铃响,党一跟在Miss。邢身后姗姗来迟。
丁一凡等她过来,从抽屉里拿出重新买的蛋糕和牛奶,正要递过去。
“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你把部分倒装记一遍,星火英语上的例题做了,明天我再来看。”
党一翻出昨晚选好的例题,推丁一凡面前,说完就要离开。
手腕被人拉住。
丁一凡沉了沉眼,将手里的袋子塞她手里:“记得吃。”
党一怔了一秒,牵起嘴角笑笑:“知道了,谢谢。”
。
一整天,党一都没有回来的意思。
晚自习前练球,丁一凡随手指点了几个替补队员,让他们各自去练习动作要点,自己靠着篮球架闭目养神。
邹扬抓着他的手机跑过来:“一哥,你妈电话。”
电话里,沈文尔兜头就问党一在哪。
“我给一一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她都不接啊,你们学校今天有什么事吗?”
丁一凡愣了下,说:“是她今天有事出去了,不在学校。”
“今天能有什么事?”沈文尔在那边纳闷:“老蒋又没回国,党家都搬帝都去了,这边也没别的亲戚,她还能跟谁吃饭啊?”
丁一凡听着她在电话那头自言自语,没出声打扰,也没挂断。
沈文尔列举了一系列能和党一吃饭的可疑人物,都不在江城,最终还是放弃,说:“一一的电话打不通,我给她发过短信了,但她现在可能也看不到,不然不会不接我电话。你等她回学校了,记得帮我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你们放假回来就给她。”
丁一凡先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接着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生日……快乐?”
“今天一一生日啊?你不知道吗?”沈文尔声音忽的拔高三度:“丁一凡,你怎么做人未婚夫的!在一起这么久了连对方哪天生日都不清楚?亏曹姨还跟我说你对一一很好,一一跟我提起你也都是夸的。”
丁一凡:“……”
沈文尔:“算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能有多体贴,现在知道今天是一一生日了,礼物记得准备好,钱我报销。”
丁一凡抬手扶额:“不用,我送她东西,要你报销做什么?”
沈文尔被噎了一下,接着笑出了声:“这才对嘛,不然我都要怀疑你基因随谁了。丁家和沈家的宠老婆基因,可不能断送在你身上。”
丁一凡:“……”
沈文尔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多注意党一之类的话,丁一凡一一应声,她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丁一凡拨了电话给党一,没人接听。
他抿着唇低吟了一会,起身准备去找方琦问问具体情况。
邹扬找过来:“一哥今晚我们跟方琦她们一起去滨河口不?今天滨河口那块绝壁人挤人,让方琦她们自己过去没准回不来。”
“党一回来了?”
“没有,就方琦和程言雨去。党一妹子跟老刘请了一天半的假,要明天中午才回来。方琦她们等晚自习打铃了就走,我们一起去呗。”
丁一凡没有回答,他手里捏着电话,还有些莫名。
什么事需要让她请一天半的假,还要在外头过一夜?
照沈文尔在电话里的说法,党一在江城并没有亲人。
以前的朋友现在都已经大一,基本都去外地上大学了,她也没什么人好见的。
不,不对,有人要见。
丁一凡眉头微皱,脑海里有一线灵光闪过,被他及时抓住了尾巴梢。
他跟她在两方家长的促成下正式见面那次,她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于她而言重要性绝对不亚于蒋钱森的存在。
想到这里,心口的不知名角落忽然泛起一阵心疼。
“烟花你们自己去看,我今晚要是没回来,帮我向老刘请假,请到明天中午。”
话落,他已经似一道疾风冲出篮球馆,只留下邹扬几人一头雾水,摸不清他的目的。
“一哥这又是闹哪出啊?”
“党一妹子请假,他也请假,还都请到明儿中午,万一老刘以为他俩特地约好一前一后跑出去约会怎么办?”
。
西山公园站。
入夜时分,126公交在站点停留片刻便离开。
丁一凡疾冲下车,一刻也不敢停的往公园方向走去。
正值芍药花期,公园里赏花的游客还有不少,都聚在芍药区取景拍照留念。
丁一凡绕过假山,穿过那道白色拱形门,看见巨型景观石上“西山墓园”四个鲜红大字时脚步微顿。
看守公墓的大爷从门卫室里探头出来:“小伙子,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啊?看花到公园里去,这里是公墓了,你别往里走,大晚上的,吓坏了我可不负责。”
丁一凡停下脚步,给大爷比划:“您见过一个穿校服的女的来这吗?个子大概到我这里……”
“穿校服的……”大爷眯了眯眼陷入回忆:“哦,是党家妹子吧!”
“那小姑娘挺早就过来了,什么时候走的我倒没留意,今天带着芍药上来看亲属的人挺多,小姑娘不跟我打招呼我都不知道她过来了。”
丁一凡眸色微沉,低声说:“我进去看个人,很快就出来。”
话落,循着回忆往当初的石阶走去。
。
墓园的路灯普遍偏暗,彼此间的距离也远,只是隐隐照亮了行人脚下的路,让人不至于摔倒。
丁一凡拾阶而上,一直到那处旁边空了一块的墓碑前。
碑前无人。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望了一阵,轻声说:“抱歉,下次再来给你送芍药。”
说罢正要转身离开。
“我妈不喜欢芍药,她喜欢线兰。”
丁一凡一下愣住,循声望去,看见碑后依稀有一道蜷缩的人影。
再凝神去看,还能看见一双小鹿式的眼睛,蓄着山间夜雾,湿漉漉地与他对视。
“你来这里干嘛?”党一眨了眨眼,敛去眼中酸涩,扯起一遍嘴角,轻声问他:“来找我妈妈吗?还是找我啊?”
心口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用指甲凌迟,钝钝地疼。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跟前,想伸手拭掉她长睫上的泪珠,终是忍住了,答:“都有,我妈让我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我……我们都在。”
后面几个字是他补充的。
党一怔了怔,嘴角勾出一抹笑。
“沈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吧,手机今天一直有点吵,所以被我开了静音关包里去了,你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呀。”
尾音上扬,带着点讨好。
一如那次在医务室,笑眼弯弯,娇俏软糯,恍若没事人一般。
丁一凡只觉心口更疼了,喉间也有些酸涩,声线低哑:“你别这样……不用在我这里勉强自己笑,我知道的。”
党一笑意僵在嘴角,愣了几秒,唇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那你要不要听故事啊?”
故事不长,就是再简单不过的王子和公主的童话爱情史。
只是结局有些不太童话。
“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从此一家三口幸福快乐地在小城堡里生活了4年。后来,公主得了一个很奇怪的病,就像睡美人一样沉睡了,从此再也没醒过来。王子很难过,卖了城堡,带着女儿离开了那座城市,至今不愿面对公主已经离开的现实。”
“那小公主愿意面对吗?”
“她愿意呀,只是偶尔有一点点难过。”党一歪着头,靠着墓碑:“以前我生日,他们俩会举办一个小舞会,带着我一起跳舞,等舞会结束,他们还会趁我睡着了,偷偷去小花园接着跳舞。被我发现了还会狡辩说这是夫妻情趣,我以后有老公了也可以和他跳舞。”
“你说,我爸妈是不是很过分,我那时还这么小,就要被他们喂狗粮。”党一抱膝蜷缩在墓碑后面,头枕着膝盖,声音很轻:“我妈总说会一直陪着我,陪我过每一个生日,可是呀,我五岁之后就再也没庆祝过生日了,连生日是哪一天都记不住。”
丁一凡的心口越收越紧,全身心的细胞都在低吟着要他做点什么。
他伸过手,将人拥入怀中,在她发际落下轻吻:“你现在有我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
。
两人在墓园待了没多久,山下的大爷打着手电筒过来找人,声音从山脚一直传上来,在墓园上空来回飘荡。
“小伙子,你看够人了没有啊?都这么晚了,公园里的人都走光了,你赶紧下来啊!不然赶不上末班公交了,现在这边又没车。”
丁一凡没应声,柔声问怀里的人:“回去吗?还是再坐会儿?”
“回去……”党一稍稍挪了挪脚踝,想要从他怀里起身,没成功,声音里有些尴尬:“再等等吧,脚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