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濡和往常一样作息,等到十二点时,陆星衍还没回来,她没有多想,自己先睡下了。
孟濡入睡很快,大约睡了一个小时,枕边的手机蓦地震动响铃。
黑暗中,孟濡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伸手去够手机,隐约看清屏幕上显示是“陆星衍”,接听,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半阖着惺忪漂亮的眸不说话。
电话里却不是陆星衍,是另一个男孩的声音:“濡濡宝宝?是阿衍的女朋友吗,阿衍在dirty ub遇到麻烦了,你能过来一趟吗?你要是来得晚了他一会说不定就被人抢走了。”
孟濡:“?”
孟濡尚未完全清醒,也没听懂这个男孩在说什么,什么濡濡宝宝?她怎么会是陆星衍的女朋友?
对方挂断电话,孟濡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陆星衍出事了。
孟濡立刻下床换衣服,拿上围巾走到玄关穿鞋,一边又给陆星衍拨去电话。
但那边不再有人接听。
孟濡下到楼下,到小区外打车,报上dirty ub的地址,并拜托司机开快一些。
大约二十分钟,司机停在酒吧楼下,孟濡已经能很熟练地找到电梯口,上到顶楼。
这是孟濡第二次晚上来,环境依旧和上次一样,音乐舒缓,大约是时间不早,客人也不如上次多。
孟濡越过舞池,在卡座区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陆星衍。
她询问一名迎面走来的服务生,“陆星衍在这里吗?”
服务生点点头,向孟濡说了里面一间包厢房号。
孟濡朝他道谢,往里走去。
服务生在后面叫住她:“那间房里现在有客人,你最好等一下再去……”
孟濡停顿了下,浅浅吸一口气,才转回头对对方笑了笑说:“谢谢,我知道了。”
但对方离开,孟濡还是迈开脚步朝里面包厢走去。
孟濡听刚才那人电话里的语气,以为是陆星衍一时冲动和酒吧里的客人起争执了。或者是他打伤别人,或者是别人伤他,孟濡已经做好看到有人受伤的准备。
孟濡站在服务生说的包厢前,无人回应。
她正准备再敲,里面忽然想起酒杯砸地的破碎声。
孟濡推门而入。
怎么也没想到里面会是这种场景。
里面没有争执,没有斗殴,只有陆星衍和另外一名女人。
女人大约三四十岁,保养得宜,珠光宝气。面前一支波尔多红酒,满地碎片,深红色的酒液向四周溢散。
她对面,陆星衍神情寡淡,漆黑色的瞳仁没有情绪,甚至难以掩饰的不耐烦。
少年薄唇微动,声音不高,但是又冷又硬:“我他妈再说一次,滚,别来找我。”
女人伸出染着深红色指甲油的手,试图轻碰陆星衍的肩膀,笑道:“对客人态度这么差,不怕我向经理投诉你?”
陆星衍蹙了蹙眉,向后一退。
他身后是沙发,即便后退也退不了多远,女人依旧能触得到他。
孟濡早在看到这一幕之前就上前,见状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扯住陆星衍的袖子。
少年被她触碰的一瞬间回头,看到孟濡的脸庞时,想甩开的动作停了下来。
孟濡将陆星衍带到自己身后,纤柔身躯挡在他的身前,弯一弯唇角,漂亮又清明的眸不露怯地对上面前女人的视线。
孟濡开口,语气轻轻的,却有一丝显而易见的保护和不悦。
“请问你要对我家小朋友做什么?”
第36章 Deer 36
那通电话是齐修打的。
当时齐修想找陆星衍, 让陆星衍帮忙去门口站会儿, 他找个地方抽根烟。
走到卡座区, 看到这边有动静。
陆星衍站在一张桌子后, 手扶托盘, 对面是一名穿着高定连衣裙的女人。
女人昂贵的裙摆被染上酒液, 仍在往下滴着水,整条裙子都报废了。却不见她多生气,视线只盯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少年。
齐修对这个女人有些印象, 她经常来dirty pub, 只身一人。
有时候只点一杯酒,有时候会和酒吧里模样英俊的男人**。
没想到今天会故意招惹陆星衍。
是的。
酒吧来得次数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不是陆星衍端酒时无意将酒洒在女人身上。而是女人刻意没有拿稳,一整杯martini倒在她自己衣裙上, 叫来经理。
经理当然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解到这名女人是某公司的副董, 不想惹麻烦, 就特地开了间包厢,让陆星衍和这名女人单独私下里解决。至于怎么个解决法……他当然不管喽。
陆星衍离开时,手机掉在沙发上。
齐修拾起, 察觉到不对——他之前拿陆星衍的手机玩过游戏,记得密码, 解锁以后翻到通话页面。
最近通话第一条就是:濡濡宝宝。
齐修以为是陆星衍的女朋友, 迅速拨过去, 然后才有了他和孟濡的那通电话。
“阿衍不是自愿的,我作证,你来如果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不要和他分手。”
——这是齐修最后说的一句话。
……
现在,孟濡站在包厢里,大约明白了齐修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其实在孟濡来之前,包厢里还有一幕,女人不接受陆星衍的道歉,只是叫人送来一瓶红酒,亲自倒了一杯给陆星衍,说只要他喝下这杯红酒,今晚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谁知道酒里掺了什么东西?
陆星衍没有喝,场面一直僵持着。
女人轻靠在沙发上,手指虚虚支着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笑说:“不肯喝的话,还是你愿意赔我一条裙子?”
陆星衍当然他妈选择赔裙子。只是女人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手指轻轻抚一抚裙摆的精致纹路,摇头说:“只是可惜这条裙子是意大利定做的,一条裙子要等大半年,我怕我等不起这么久。”
陆星衍不为所动。
女人似是想起什么,红唇动了动,别有深意说:“或者这半年你愿意陪着我?不用每天来这里上班了,来我家给我一个人打工,我倒是不介意再多等半年。”
呵呵。
想包养他?
然后,就是女人不给陆星衍选择余地地将酒杯往前递了递,接着,是孟濡进门之前听到的那声玻璃碎裂声。
*
女人看着挡在身前的孟濡,皱了皱眉,似是觉得她模样很熟悉,但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女人扬着唇,坐回沙发上笑问:“你家小朋友?这么说他是你弟弟?”
这一次孟濡没有立刻答是,看了眼身后面色不豫的陆星衍,再看向女人,微歪了下头问:“他做了什么,你要向经理投诉他?”
女人以为孟濡不过是来替弟弟出风头的罢了,也没有放在心上,把陆星衍端酒时酒水洒在她身上的事情又说一遍。
女人等着孟濡露出为难的表情,然而孟濡只是浅浅地扫过她的长裙一眼,捕捉到另一个重点,问道:“你说是经理让他来和你私下解决?”
女人不置可否。
孟濡轻轻拧眉,抬手,直接摁向左侧墙壁上呼叫器的紧急呼叫按钮。
铃声响起,不一会儿穿着白西装长裤的男人仓惶对门而入。
经理见房间地板狼藉,还多了个漂亮女人,挤眉弄眼问离他最近的陆星衍:“怎么回事?”
陆星衍不答,黑漆漆的眸子一直盯着紧紧护在他身前的孟濡。
孟濡这才松开呼叫器的紧急呼叫按钮,扭头看向经理,语气平和问:“请问贵酒吧的解决方法,是让我家小朋友忍气吞声,忍受这名女士的骚扰吗?”
刚才那一幕,以及陆星衍语气不善又毫无办法的“滚”,孟濡都听见了。
孟濡话音轻轻柔柔,礼貌客气,却让酒吧经理惊了一惊。酒吧经理赔笑说:“您误会了,我只是让阿衍给这位女士赔罪道歉,毕竟阿衍弄脏了这位女士的裙子。这位女士想让阿衍陪她喝一杯酒,不过分吧?”
少年在背后轻轻包住孟濡的手,食指在孟濡手心缓慢写下几个字,痒痒麻麻的。
孟濡辨认了将近一分钟,才明白那几个字是——“道过了”。
孟濡的心一下子柔软,不忍心陆星衍受这种委屈。
就算是陆星衍做错在先,但也不能代表对面这个女人可以潜规则陆星衍。
她从姨夫姨母手里接过来的陆星衍,她照顾他长大、终于变成挺拔少年的陆星衍。
她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欺负。
孟濡看向女人,思考片刻,开口询问:“如果我赔你一条新裙子,这件事可以一笔勾销吗?”
女人不以为然,把刚才跟陆星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这条裙子是意大利定做的,你就算现在联系,也要半年以后才能收到成衣。可惜我下周就要穿着参加公司晚宴,恐怕来不及呢。”
孟濡只是轻声问:“哪一家?”
女人说了个家族制衣产业的名字。
确实是一家老牌的制衣商。
孟濡有一场舞剧的演出服,有幸就是这家制衣商提供的。那场《白天鹅》舞剧中黑白天鹅的舞服,最后制衣商特地送给了她。
女人说得不错,半年就能拿到成衣还算幸运的,大多数人连在那里定做衣服的条件都没有。
偏偏正好那家制衣商老板的夫人特别喜欢孟濡的舞剧,几次和孟濡联系,说想为她量身制作衣服,孟濡都因为不太习惯穿高定拒绝了。
孟濡闻言眨了下眼,正色说:“如果你下周能收到裙子呢?”
女人以为孟濡不知道这家高定店多么高傲,也完全不相信孟濡能下周就让她收到裙子,摊手说:“那我今晚就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并为刚才冒犯你弟弟的事情道歉。”
孟濡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走向包厢另一边。
路过陆星衍身侧时,摸摸陆星衍的头发,仿佛在说“等我为你讨回公道”。
陆星衍视线跟着她。
孟濡站在角落,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意大利那边正好是傍晚,电话通了一会儿,被人接起,一名意大利女人说:“Ciao?”
孟濡用意大利语流畅地接话,大约两三句后,对面意大利女人认出她的声音,惊喜地发出感叹。
孟濡轻笑,又说了两句话。安静的包厢中,她的意大利语清楚流利,发音标准,尾音有一点轻松和俏皮,格外好听。
女人虽从这些话中听到了那家制衣商的名字,但仍有些怀疑,神情不以为意。
几分钟后,孟濡走回女人身边,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递给她,笑笑说:“老板娘想知道你的尺码和要求。”
若说女人刚才是不信的,在接起电话没多久就变了脸色。她去意大利定制衣服时,和这家店的老板娘交谈过几句,还记得她的声音。
女人用不太流利的意大利语沟通了自己的要求,后来老板娘问得越来越细致,她只得又把手机递还给孟濡,不再说话。
孟濡最后问了女人的地址,和意大利老板娘沟通几句,结束语后挂断了电话。
孟濡面向女人,平静说:“一周后衣服会送到你刚才说的地址,请问您打算现在道歉,还是收到衣服以后再亲自登门道歉?”
“……”
女人面色尴尬,没想到孟濡真的能联系上意大利那边的制衣商,还能让对方一周内加急制作出一件成衣。
她撇开视线看陆星衍,少年神情冷淡,根本没有往她这边看,似乎也不在意她道不道歉。
女人说不出道歉的话,只怪自己刚才话说得太满,面对这名桀骜恣睢的少年,张了几次口,最后提起包包踩着高跟鞋离开包厢,留下一句说“是我冒犯了”。
*
当天晚上,陆星衍从酒吧下班。
虽然孟濡为他解决了这件事,但由于那名女人是dirty pub常客,而且和酒吧老板有些交情。经理不想得罪人,就决定把陆星衍开除了。
开除前给陆星衍结算了上半个月的工资。
孟濡在dirty pub楼下的小巷等待陆星衍,七八分钟后,陆星衍终于下来,将一张银行卡揣进兜里。
少年看到墙下拢着围巾,冻得脸颊发白、鼻尖微红的孟濡,又想起刚才她为了维护他,毅然且坚定地站在她面前的身躯。
明明不比他高,明明比他柔弱,明明连说话的声音都没他大。
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如此及时地保护他。
横冲直撞。
心稀巴烂。
陆星衍走到孟濡跟前,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给孟濡穿,老老实实交代道:“我被辞职了。”
孟濡确实冻得不轻,她晚上出门时穿得少,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少年的错,她没有推脱就穿上了外套。轻轻“唔”一声说:“挺好的。”
她早就不想让他在这个酒吧打工了。
“哪里好?”陆星衍没想到孟濡这么平静,迈步跟上往前走的孟濡,伸手将她被压进他外套里的长发拢出,说:“我没工作了,以后不能赚钱了。”
孟濡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打工,偏头疑惑问:“你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少年眉眼如常,耳朵动了动,语气里掺了一丝不正经说:“我不赚钱的话,濡濡你养我吗?”
孟濡微怔,佯装不懂,模棱两可说:“我不是一直都给你生活费吗?”
陆星衍试探,“如果我需要的钱很多呢?”
孟濡想了想,沉吟说:“那就多给你一些生活费吧。”
她说完,身后久久没有传来脚步声。
小巷静悄悄,孟濡回头,几步之外的阴影中,陆星衍定定地站着。
少年漆黑有神的眸子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孟濡被他看得不自在,抬起手指摸摸脸颊问:“怎么了?”
下一秒,陆星衍忽地掀起唇角,又轻又突兀地笑了一下。
少年的笑声清明悦耳,在月光下,在小巷中,寂寂散开,像一抔清泉濯洗过孟濡刚被酒吧鼓噪的音乐声污染过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