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李母多年膝下无子,想要给丈夫纳妾,李父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自去慈幼局抱了个两岁的小儿回来。
  偏这孩子长大了,还与李父长得有几分相像。
  若说这其中没有鬼,季清菱便要把头上那一撇给拿掉,改做同他姓李!
  等到李父暴病而亡,李程韦接手了生意。
  李母才要出孝,竟又突然亡故了。
  李程韦姓李,是外头抱养回来的孩子,按道理说,应当与李父李母都没有血脉渊源。
  多年里头,李父同陈家在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往来。
  可等到李程韦掌了生意,李母过世,他娶了陪嫁丰厚的妻子,将布匹买卖放在一旁,开始跟着岳家做马匹生意的时候,颍州的陈家,竟然也跟着做起了马匹买卖,还走了西域的商线。
  季清菱投来此身的时候,原身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楚,却记得此身的季母曾经说过,从前季家帮着李家打点了不少,才叫他们顺风顺水,在延州同西域之间做起买卖。
  她现在把其时听到的时候倒推回去,又与松香说的对应起来,果然陈家、李程韦做延州商线的时候,是一个囫囵的节点。
  往西域做买卖,只要不乱来,就是躺着捡钱,其中收益之大,只看顾延章家中那泼天的财富便知晓。
  这样的美差,李程韦是怎么想起来把已经亡故的李父生身家族给搅和进来?他们应当半点不识得才对。
  等到李程韦的马匹生意做起来之后,十分不巧,偏偏遇上滇地造反,抢走了许多户马商在那一处蓄养的马匹。
  这许多户里头自然包括了李程韦同他原配的娘家。
  就在两边一蹶不振之时,李程韦那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原配,十分知趣地过世了。
  嫁给姓李的,难道都是短命鬼?
  等到原配过世之后,李程韦再娶了做酒水生意的妻子——这一位虽是二嫁,可家中财富也好,人脉也好,半点不是他从前原配比得上的。
  搭上了新岳家,李程韦又带契着陈家一家上下做酒水买卖。
  不愧是李父的种,父子二人,一般地擅长吸妻族的血,养自家的人。
  在季清菱想来,李程韦这样看顾陈家人,若是两边没有渊源,那与把钱砸到水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这样的商人,又怎么会舍得。
  听得松香把去颍州探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季清菱越想越觉得其中不对。
  李父也许死得不冤,可李母并李程韦的原配,命丧得实在太过凑巧。
  所有东西都可以作假,只有一桩,是骗不得人的。
  她打发人去寻了柳沐禾,请杜家帮忙寻一寻,不要其他,只要李程韦原配嫁入李家时的嫁妆,与其生下的女儿出嫁时的嫁妆。
  而与其余女儿不一样,这一个原配留下的女儿,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远嫁——没有嫁给小官,更没有嫁给进士,连京城里头的大商大贾都没有捞到,只嫁给了一户在泉州的商人。
  李程韦原配过世时,为了她的嫁妆,她娘家同李程韦打过官司,嫁妆单子在衙门里头有留底的。
  原配的女儿出嫁时,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贪图原配的家产,李程韦自称已是把所有东西全数陪嫁。
  柳沐禾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从京都府衙中把季清菱要的东西给翻了出来。
  李程韦原配的嫁妆单子在,可李程韦原配的女儿的嫁妆单子却没有什么留底。
  不单嫁妆单子没有留底,找人一查,只听说那一个女儿早已没了,据闻嫁给泉州那一个丈夫之后,不到一年,就生出一个不足月的小儿,月子里头就去了。
  那小儿是个痴傻儿,已是许久没有消息传过来。
  虽然女儿没了,可外孙还在,李程韦没有问对方要回女儿的嫁妆。
  依大晋法令,若是妇人无子女而亡,只要娘家要求,便能把嫁妆要回来。
  可李程韦的原配有女儿,女儿带着母亲的嫁妆出嫁,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女儿虽然身死,却有儿子,嫁妆由儿子继承,也情理得当。
  眼见李程韦这些年越发混得风生水起,既娶了得力的妻子,附上了厉害的妻族,而原配一家做的马匹生意,却是因为北蛮屠城,延州沦陷,他家搭着李程韦的商线,损失惨重,已是日益凋零,根本奈何这一位曾经的女婿不得。
  季清菱一路往下查,一路佩服李程韦。
  这一位简直是专吸别人的运势,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占到便宜。
  如果是靠着真本事,那只能夸一声他会做买卖,可全是靠着发死人财,就实在太凑巧了。
  偏偏他挑的人,尽是容易欺负的,个个拿他没奈何。
  所有人里头,死得最恰巧的,除却李母,便是李程韦的原配了。
  季清菱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一个甚是有把握,便寻了一个切入点,派人去泉州,打算探寻一番那泉州商人家中的情况。
  李母也好,原配也罢,乃至原配生的女儿,如今都已经埋在坟头里。
  纵然季清菱怀疑其中有诈,可一则她与任何一人都没有关系,师出无名,二则此时开棺验尸乃是大不敬,若无必要理由,谁也不会去出这个头。
  此时剩下的人里头,唯一名正言顺的,只剩下李程韦原配的娘家。
  如何让他们坚持开馆验尸?
  只有钱财。
  李程韦原配的嫁妆丰厚异常,乃是她家鼎盛时期置下的,如果当真有机会能要回去,绝对会让她已经落魄娘家中剩下的人垂涎三尺。
  她这一处顺探摸瓜,如果说开始是看不过那李程韦其心险恶,想着原身上辈子不知为何落到那等下场,又想着柳沐禾被陷害到那般地步,到得如今,也觉得如果当真能戳穿其人真面目,给枉死的人张目,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这一厢季清菱等着去泉州的人回京,另一厢,浚仪桥坊中的李程韦,却是皱着眉,听着下人的汇报,问道:“他说且等一等?他难道不知道,慧娘肚子里头的孩子已经等不得了?”
 
 
第471章 慧娘
  金梁桥街上的一处小院子里头,陈慧娘正掩面垂泪。
  她三十出头,相貌要踮一踮脚才能勉强够得上中等,衣着十分简单,挽着低低的发髻,上头插一根木簪,面上不施脂粉,此时哭起来,也同士族贵女们梨花带雨的落泪不一样,全不顾及脸面。
  须发已经近乎全白的老头孙宁坐在旁边,心中有些烦躁,耐着性子安抚道:“不是不接你回府,是要暂且等一等,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得吗?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慧娘也不用帕子,只拿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回道:“我知道我是乡野里头的村妇,家里也没几个钱,小时候连正经白米饭都吃不上几口,也不识得字、也不会念诗,比不得京城那些个姑娘、娘子,原想着本是来投亲,帮着在酒铺子里头挣点辛苦钱,好歹也自己养活自己,混口饭吃,若是有那等机缘,自家攒够了嫁妆,也好再寻户人家……”
  孙宁的老脸有些尴尬,道:“这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了我,虽是有些委屈,我也必不会亏待你……”
  陈慧娘摇头道:“本是自己选的,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当日我在酒铺子里被那瘪三欺负,其余人个个装作眼瞎,只老爷站出来帮着说话,那时我就想,只要人好,还有这般心肠,这般仗义,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马屁拍得实在直白,既没有提孙宁的年龄,也没有提孙宁的家世,只把这老头为人、人品捧到了天上。
  孙宁年龄大了,你拐着弯子赞他,难免就要琢磨许多,可被陈慧娘这样哄,却是觉得这妇人句句都夸到了自家心坎里。
  他前一日被儿子挡了回来,偏还不能对外说,本来十分糟心,见得陈慧娘这般不计较,同自家房中那些个争宠吃醋,一个镯子、一件衣服都要拿来说事的小妾们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既通情达理,又纯真朴实,活了这几十年,实在难得遇到一个这般的女子。
  他登时就升起一股子怜爱之心,正要说话,却见对面陈慧娘流着两道眼泪看了过来,偏那一只左手还捂着肚子,右手则是抹着眼睛,哭得鼻涕都顾不得擦。
  “老爷,我哪里是信不过你的心——若是你的心还信不过,这天底下,我还能信得过谁?只我也要为他想一想……”
  她一面说,一面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显怀的肚皮,把左手在上头轻轻抚了两个圈,复又抬起头道:“若是早早进了府,他打我肚皮一生出来,便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儿子,将来做人也好,做虫也好,总算是能挺着胸出门,可若是我挺着大肚子才进得去,旁人又会怎的说?将来他又会被人怎的看?要是迟迟进不得,难道要生过之后,再叫老爷家中抱回去当做外室子吗?”
  她咬着牙,含着泪,说得十分动情,把那凳子拖得过孙宁面前,拉着孙老头的手,道:“老爷,你也为你儿子想一想!我一个妇人,能帮得上什么忙?若是没个出路,倒不如跟着我姓陈,好歹也有个姓!我虽是不好,比不得老爷府上那些个懂书懂诗的,可他若是能接了老爷一半的聪明,将来说不得也是个进士,我咬着牙砸锅卖铁,只要能养出个进士儿子,吃多少苦都值得了!”
  孙宁再也听不下去,连忙骂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我孙家的种,怎么可能要姓什么陈?!我说且等一等,你怎的这样着急,几天十几天都等不得?不过是家中有些事情要整一整,叫你略候上一阵子罢了,我又哪里舍得你日日住在这外头,没个人照应的,便是肚子里头没有揣着这一个,我也不放心,更何况还有他在!”
  说着又抬着一只已是长了老人斑的手,去给陈慧娘擦眼泪,道:“你老爷仍旧在这一处呢!我还活着一日,总能给你们娘两留个出路!”
  又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陈慧娘哽咽着点了点头,拉着孙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道:“他都会动了……”
  这一手,几乎没把孙宁从六十多岁,硬生生往前倒回了年轻时的二十多岁。
  世上有什么能比“还生得出儿子”更让一个连马都快骑不动的老头更得意、更欢喜的事情?
  一瞬间,孙宁只觉得便是让他丢尽了一张老脸,也得把这一母一子带回府上。
  此处哪里是人待的!
  地方又狭小,照顾的人也是匆匆忙忙从外头雇的,如果一个不小心,把肚子里他那最最金贵的孩儿给伤了,多少都弥补不过来!
  况且若是当真耗得久了,不小心提前生得出来,将孩儿的名声败坏了,以后又如何科举得官出仕?
  他心中琢磨着老来子将来的路,不要多久,已是把未生下来那一个二十年后的得意样子都想出来了。
  陈慧娘在铺子里头做了十余年的酒娘,不仅会说话,一样会察言观色,对那等老男人的心,更是几乎揣摩得透透的,此时对付一个上了年纪,本就不算聪明的老头子,自是不在话下。
  她并不逼催孙宁,只拿肚子说事,因时节已经快要入冬,还把自己亲自下厨炖的秋日滋补汤端出来手对口地喂孙老头喝,又让下人打水过来,拧了帕子,给老头擦手擦脸,伺候得无微不至。
  等到孙宁待要回去的时候,还十分依依不舍。
  他家里头那等姬妾,要不就是姿容出色,要不就是老妻随身的丫头,没有一个像陈慧娘这般体贴得到了去后头尿泡尿都做得出帮扶着下头的程度。
  孙宁年纪大了,已是吃不动那些争宠的,如今来了一个全心全意伺候自己的,肚子里头还有证明自己同年轻时毫无二致的孩子揣着,简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如果不是不能在外头过夜,这一处地方也有些太过简陋,他都不想走了。
  回到府上,孙宁头才踏进门,便忍不住把门房招了过来,问道:“大郎呢?下衙了未曾?”
 
 
第472章 着急
  孙卞最近一阵子一直都很不得劲。
  他丁忧回朝已经快半载了,说长不算长,可说短,却也绝对不短。
  刚回京的时候,杨、范两党斗得正欢,因杨奎重病,只有陈灏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与范尧臣对喷。
  他和黄昭亮两个一人领着一块事务,埋头做事,看着两派斗,并不做声。
  一则因为离京近三载,不熟悉情况,二是因为毕竟此时权相乃是范尧臣,朝中遇着什么大事,赵芮头一个不会去问他孙卞,也不会问去黄昭亮,而是掉头就召过范尧臣。
  孙卞是个沉得住气的。
  孙家祖上行商,养了许多年才出来他一个高中进士,不仅如此,还一路青云直上,攀到如今的位子。
  他爹孙宁从小就不成器,祖父知道这个独子靠不住,索性给儿子娶了个厉害的媳妇,越过孙宁,直接把家中产业交给了媳妇。
  孙卞是祖父亲自带大的,请的是州中最好的启蒙先生,等读出了点谱,直接重金砸进了京城的白马书院,下场两回之后,金榜题名,终于得了出身,开始外放做官。
  他才学出众,相貌堂堂,会试之后就被当时的高官看重,招作女婿,因确实有本事,又靠着岳丈的人脉,算得上顺风顺水,磨勘三年并两年,爬得极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势头正热的时候,祖父过世,他只能上折丁忧。
  本来按照旧例,已经入了政事堂的他,是可以由天子下特旨夺情的。可自从前些年孙密在其老母过世后,八次拒接天子旨意,一心回乡守制,带头奉孝,有他为例,后头就再也没有人敢恋权不放。
  孙卞回乡守了祖父的孝,等到回朝,好容易宦途重新回到正轨,母亲又得病去了。
  孙母虽然是个商家女,可行事极有章法,不仅生意做得好,家事也管得好,在她的打理下,孙家产业蒸蒸日上。
  然而这对孙卞来说,其实都不算顶重要,最要紧的是,有孙母在,可以管得住他爹孙宁!
  三年当中,孙卞回乡守母孝,自是老老实实,孙宁也跟着为妻守孝,可却也没闲着,借着悼念亡妻的名义,虽没有给名分,却是把孙母身边两个漂亮的贴身丫头都收在房里了。
  父亲的房中事,孙卞只能略微提两句,连说都不好说。
  如今孝是守过了,可哪怕孙宁再三要求,孙卞还是不敢叫对方留在老家,而是将其接进了京城。
  孙卞总觉得,好歹在京中有自己盯着,再离谱也不至于犯出什么大事来,可如果老父留在乡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闹出大笑话,到时候自己远在京城,想插手也插不动。
  御史台有多少闲得发慌的鸦鹊?朝中有多少无事做,只等着捉人毛病的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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