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都还能编出三分事来,更何况自家这个爹,便是那已经发臭的,上头壳都缺了大半的蛋,那味道哪怕离得一丈远,都能闻到。
接得孙宁入京,叮嘱家中老人帮着看住之后,孙卞一心放在朝堂之上。
可不知为何,小半年下来,随着孙密、杨奎接连过世,范尧臣虽然受到压制,地位却是依旧稳如泰山,而黄昭亮则是则是接管了工部,听说天子明年有意让他去主管流内铨,负责官员遴选、调用。
可与黄昭亮几乎是前后回京的孙卞,到得今日,还是依旧管着谢礼乐、朝会、祭祀之事,对比之下,简直是惨得可怜。
为官数十年,孙卞并不是那等行事急躁,日日梦着一日登天的人,可眼见被压了这样久,天子依旧没有动静,却是由不得他不急了。
如果赵芮身体康健,孙卞还能跟他慢慢耗,然而自孙奉药出得知了天子、皇子二人的身体情况之后,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改朝换代之时,手中无权,会如何?
“匡扶幼帝”,可不是光凭着一张嘴就能匡扶的!
他这一厢白日里为自身官途,为家族荣光绞尽脑汁,可回到家,却也闲不下来。
孙卞的妻子刘氏贤良淑德,家事能管得井井有条,而在生意上头,虽然没办法发扬光大,守成还是能勉强做得到的。
不过她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动后头的公爹身上!
孙宁乃是长辈,还是公公,怎么轮,都轮不到儿媳妇去提醒。
府中负责跟着老爷子的,见得什么事情只能回来回禀孙卞。
于是孙卞就开始今日回家听得父亲去了某某酒楼,明日回家听得父亲去了某某赌坊,后日回家,又听得他去了某某酒肆。
这样的爹,孙卞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管,只能想着加派人手在后头跟着,能劝多少劝多少,只要不欺男霸女,不惹是生非,他也只能认了。
他心中已经对这个爹有了极高的忍耐度,并不指望对方做出什么好事,总想着人是这样了,早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不会更糟糕了。
可今日下衙的孙卞,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张家园子里头的酒娘??”孙卞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孙宁见得长子如此反应,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做一副只是随口一说的模样,又干咳了两声,可过了两息功夫,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孙卞盯着面前不省事的爹,很快压下了声音,复又问道:“什么叫‘摆上几桌席面’?”
孙宁被儿子盯着,心中一阵发憷,想到体贴温柔的陈慧娘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鼓了许久的勇气,还是不得不道:“我原见她被无赖欺负,实在看不过眼,便去帮了一把,是个可怜的,人也安分守己,又听话,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无一处不好,你就当做帮你爹买了个丫头回来,照顾起居,莫要这样大反应……”
他见孙卞脸色十分难看,也跟着有些生气起来,道:“你爹养你这样大,难道纳个妾,都要看你的面色才能行事吗?!”
孙卞不愿意跟父亲就这事情起冲突,便道:“且暂等一等,不若待芸娘出了嫁,再来纳这一个妾也不着急。”
孙卞怎么能不着急,他再也顾不得旁的,连忙道:“芸娘出嫁不晓得要到哪一时,可你弟弟又怎么等得!”
第473章 结果
孙卞愕然道:“什么弟弟?!”
他盯着老父的脸,脸上的震惊之色连掩饰都做不到,便似看一个傻子一般。
女子怀胎须要十月,便是胎儿早产,少说也要满了六七个月才能成活,自己一家才入京不到半年,这个爹便是一下马车,立时就路边拉个倚门的撒了种,也不会如今就有个儿子出生罢?!
一向知道这个做爹的不靠谱,可总觉得不靠谱也会有个度。
直到今日孙卞才晓得,人老糊涂到了一定程度,居然是会变成了眼前这一个样子的!
他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几时有的?在不在孝期里头?!”
有了弟弟并不要紧,哪怕娼妓生出来的,他也不会嫌弃。这个爹,便是生上十个八个,他身为长兄,既是能爬到今日的位子,便有包容的胸襟。
家大才能业大,只要能成才,能出力,人品过得去,旁的都是其次。
然而前提是,这“弟弟”来并不是孝期得来的!
若孙宁是个寻常人,只要重孝守完了,后头如何,本来并不是太要紧,最多被人在后头议论几句而已。
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有一个身为参知政事,分管着祭祀、礼乐、朝会等事的儿子孙卞。
越是身居高位,越容不得丝毫差池。
——家事都管不好,府中礼乐崩坏,又如何能管国事?
如果礼乐、朝会这等冷板凳都被坐瘸了一条腿,才回朝中的孙卞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还能在赵芮面前证明自己离朝数年后,依旧能够治政有余。
孙卞的表情,孙宁自是看在眼中,以他的脑子,一时还联想不到因为自己一个私生子会给长子带来多少后患,可听得“孝期”二字,又见儿子问得凶,也晓得厉害,连忙道:“未曾生,未曾生!如今还在肚子里揣着,刚坐得稳罢了!”
孙卞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去追问旁的,因是父亲,也不好责问,只无奈道:“家中这样多伺候的,难道一个都不中用?跑去外头,若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去哪里找药来医?”
孙宁不好直接回话,只讪讪道:“是个清白人家的出身,也是个好的……”
又一迭声催着,要快些把陈慧娘给纳回府上。
这个糊涂爹说的话,孙卞是一句也懒得信,只问那陈慧娘如今住在哪一处,什么出身,得孙宁答了,又敷衍道:“我且同孙氏把这事说了,虽只是多个服侍的,却也不能就这般直接就接进来,好歹也要做些准备。”
父亲纳妾,做儿子的若要反对,其实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孙家向来孙卞说了算,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一惯行事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也不会顾及什么后果,若是此时不顺着他,后头闹出什么事情来,便难说了。
他借着这理由告了退,一出得院门,便对着随身侍从道:“去把孙仁叫来!”
孙卞才回到书房之中,孙仁就到了。
他是惯来跟着孙宁的管事,原由孙老爷子一手提拔,说“跟着”,倒不如说是“看着”。
能被派去看着孙宁这个不着调的,自然是十分靠谱,孙卞一问话,他就一五一十答了。
孙宁人老心不老,在外头眠花宿柳的时候并不少,他一个大活人,睡哪一个,孙仁自然不可能时时盯着,也不可能个个都管着,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事来,便不会同孙卞禀报。
孙宁刚认识陈慧娘的时候,对方只是张家园子里头的酒娘,因为地痞无赖调戏,得孙宁出口救了,才识得。
因救生缘之后,陈慧娘当即连连道谢,送了当日的酒,又白送了吃食给这一位“救命恩人”。
孙宁自然不会收。
两人一推一让,少不得就坐在一处说话。
陈慧娘长得虽然不算顶漂亮,可她每日迎来送往,深知说话之道,只道自己是个寡妇,丈夫死得早,没能留下孩子,只能回了娘家。
偏娘家也是个穷的,无钱给她再置办嫁妆,左近也寻不到好的人,因听得旁人说当地有在京城做买卖的,便想着虽然不能投奔,却也能进京寻个短工来做了好糊口,不过图个活命而已,不然留在乡间,说不得连饭都吃不上了。
孙宁听得可怜,此后便常常去那张家园子中照顾她生意。
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因见那陈慧娘住得实在可怜,孙宁看不下去,给她在金梁桥街寻了处小小的院子住。
这样的事情,从前孙宁做得并不少,捧妓子的也有,包了流莺在外头住的也有,不算稀奇,孙仁便没有放在心上。
孙宁家中有七八个小妾,没有名分的姬伶人更是数不清,有这样多的后院在,他也已经十余年未曾再有子息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便是给他把那老虎、大鹿的外肾日日当做饭来吃,也未必能有多大的作用。
孙仁见自家老爷只是赁了个院子,时不时过去坐一坐,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个像往日一样的。
酒楼子里的酒娘,又是收了钱,在孙仁看来,其实同娼妓也没有什么区别,自家老爷哪一年不睡上几十个,睡便睡了,钱使足了,将来把收尾收拾干净就好。
他这一厢放了松,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老爷还有枯木逢春的可能,听得孙卞说陈慧娘有了孕,再听得说孙宁要把人给纳进府,简直是目瞪口呆,忙道:“官人,是小人办差不利……”
孙卞摇头道:“且不忙问你的罪,你看那陈慧娘究竟是个什么人,肚子里究竟又是谁的种。”
孙仁忙道:“官人,一个在酒楼子里倚门的酒娘,谁又能知道她肚子里的是谁的种?若是按着官人所说,应是老爷同她才认识未有多久,便有了,可那时老爷同她并未住在一处,三天两头才见一回面,谁又敢说她那一时只有一个‘恩客’?”
他一个下人,不好就主家的房中事发言,可他也在金梁桥街那一处院子的门口站过,房里头从来都只是说话功夫,便完了事,这一般若也能中,那只能说果然老爷不愧是老爷,种都没了,还能结得出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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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冲突
孙卞为官多年,凡事难免往复杂了想,听得孙仁这样说,立时就知晓此事棘手。
如果能确定是孙宁的种倒还好了,也不是孝期当中有的,直接接了回来,把母子二人养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可这般不确定是不是的,却更麻烦。
如果认了是偏又不是,叫旁人知道这孙府头顶的瓦片都是苍翠欲滴的,实在是丢脸。
可如果不认,不管是不是,将来都后患无穷。
孙卞做过亲民官,进过大理寺,开堂审案不在话下,也晓得刑名故事。
大富之家,等人死了再冒一个两个出来认亲的,实在不少,只要当真有那影影绰绰的痕迹,随意寻几个往日的凭据,有人在后头使力,又联合了胥吏、歹人,想要咬下那家一块肥肉,并不是什么难事。
依大晋旧例,外室子也好、私生子也罢,都是能分父母家产的。
孙卞从前做知县的时候,便见过临县一家远近闻名的富户,家主死后,留下妻子并一子一女。
就在治丧的时候,忽的在堂上跑出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趁乱行到那灵柩前,跪地认亲,哭诉怀中儿子乃是死者私生子,又要分家产。
当着三亲五友,左邻右舍的面来这样一出,又是在丧事上头,那老妻当即大骂说那妇人并小儿是骗子,又要将其赶了出去。
那妇人不肯走,抱着儿子当堂大闹,眼见就要被轰出去,却被老妻那儿子急急拦了,竟是当堂认下了那小儿做弟弟,又答应接入府中好好抚养长大成人,将来再来给他分产。
这般行事,外头人听了,自是人人都赞他一声忠厚道义,只孙卞听了,晓得这才是精明。
果然过了十数年,孙卞无意中重新听得那一家人的旧事,才晓得那死者的“私生儿”早已长大,被兄长分了些田地,早出府自行混迹去了。
而其后也才慢慢有消息传出来,那一日其实许多地痞就在外头等着,一旦那妇人并私生儿被赶得出来,众人就会去报官——都知道这一家实在是家资丰厚,已是买通了州府衙门中的胥吏,等着发这一笔大财!
幸而那儿子聪明,知道此事不好善了,一进了衙门,许多时候便是无事也会有事,
不被那等胥吏吃掉半数家产,便要谢天谢地,就算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奇事。
既如此,还不如舍出点钱财给那不知真假的“兄弟”。
以孙卞的官位,自然不会担心上了衙门,会有胥吏敢于讹诈,可他却另有担心——若是有人揪着这一桩事情来弹劾自己,便是辩解得清楚,依旧还是会被泼上一身污水,更何况此事还是一滩浑水,怎么都说不清的。
不认自是麻烦,可若是认了,最终证实了这孩子不是姓孙的,而是什么隔壁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的,他堂堂一个朱紫大臣,居然被外边的酒娘戏弄了,颜面何存?!
孙卞越想越是烦躁,只觉得左右为难。
朝堂上边已经不顺利了,回到家中,还有这样多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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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卞本就事多,又遇得陈慧娘这一桩糟心的,自然更是没办法时时盯着下头人去打听当日救了父亲同妹妹的打虎英雄,只得交代了一下寻人的思路便算了。
照着孙卞得知的消息,救人者有两个少年,一个小姑娘,并几个镖师。镖师自不必管,只看前头两个,据说当时年龄都不大,那小姑娘更是只有十三四的模样。
如今五六年过去,算起来,诸人了不得也就是二十出头。
按孙芸娘的说法,除却其中一个半路来的少年郎像是南边人,其余那一男一女,说的官话都没有口音。
在孙卞看来,这样的年龄,除却寥寥数人,几乎是没有可能在那一日进金明池的。
金明池前几日只对京官开放,能蹭进去赏花赏景的,十有八九,乃是京官的家眷或者友人。
孙宁老头子原来说过那男子姓顾,与那小姑娘兄妹相称。
可这一回,孙芸娘又说那女子自称姓季。
这般前后矛盾,孙卞也懒得去瞎琢磨,只叫下头人打听京城里头哪一户京官姓顾或者姓季的,家中如今有二十左右的儿女。
季是小姓,顾却是大姓。下人打听来打听去,寻出了七八个符合条件的官人家,可一着人去问了,里头二十岁左右的儿女数年前皆是没有出过京城。
这一下,又卡住了。
孙卞却是不知道,全是自己的想法出了毛病。
季清菱进金明池,并非因为自己是什么京官的女儿——她此身的父亲虽然也是京官,可早已殉国——纯粹是因为夫君身份才光明正大地进得去。
她与顾延章也不是什么兄妹,其实就是夫妻。
孙卞把他们作为哪一家官人的儿女去找,压根就是南辕北辙,找得到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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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一厢孙家下人无功而返,另一厢,季清菱却是毫不知晓有人为了找自己同顾延章,已经快要把京城里头姓顾的、姓季的都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