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城破之前,离城而逃的百姓数量很多。
  事实上,延州城的将士几乎死伤殆尽,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掩护这一批民众出逃。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多半都能想到这家母女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季父是李程韦的救命恩人,又帮他搭过延州往来西域的商线——这几乎是李家真正发家成为顶尖富户的原因,在此之前,李程韦虽然富裕,却只是京城中一家普通的豪富而已。
  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拔之情,按理说在知道延州出事之后,哪怕刚开始忌惮北蛮,不敢擅动,等到后来延州城复,一切都回归正轨之后,出于道义与感恩,李程韦也应该好好探寻一番季母与季清菱的去向。
  然而他并没有。
  得知季父同季家兄弟都战死之后,李程韦也曾经试图再次捡起延州与西域之间的商线过,最终无果,又因他其余生意已经起来,商线没了,虽然心痛,却也并非损失不起,算一算重新搭建要付出的代价与回报,实在是不划算,便再没有在此处费过功夫。
  家中当官的死了,一个妇人,一个女儿家,再无重新起来的可能,他便是把二人找了回来,又有什么用?
  他姓李的是行商,又不是行善,没有用的人,自是当做不存在才好。
  从此之后,李程韦便再未让人去过延州,是以也不知道季家居然还有活人,唯一的后人季清菱曾经上衙门登记姓名,领取朝廷给季家父兄家小的抚恤银子。更不知道曾经自己想要为儿子求娶的这一位官人家的小娘子,最终嫁给了曾经跨马游街、而后声名鹊起的状元郎。
  这些都不知道,自是更不会知道他原本计算得好好的女儿的婚事,是被这一个早该死绝的季氏连同柳家一并搅没的,而本来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就等着好风凭借力,送其上九霄的智信大和尚,硬生生被她一句话借力使力,直接送去了广南喂蚊子。
  不过李程韦从前不知晓这些,却不妨碍他知道季清菱的来历之后,想办法靠上去。
  顾延章起步既高,升得又快,能力更是有目共睹,说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并不为过,这样的人,无论在京还是在外,只要结交好了,借着权势也好,名声也好,想要捞点好处,不晓得胜过自己嫁多少女儿出去同那些不知官途如何的穷进士多少倍!
  如果不是李家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两个儿子都娶了县主,并不方便再把女儿送出去做妾,李程韦甚至都舍得把幺女李萍娘给这姓顾的官人纳了。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他最擅长的就是结亲。在他看来,无论是自己结亲也好,儿女结亲也好,都是同其余人家拉关系的最简单、最方便的办法。
  只要结了亲,他就能想法子把两家变作一家。
  从前的李家是这样,后来的原配家是这样,现今这一家,虽然目前尚未能够,可凭着他今时把着的那一位,只要对方成了事,也就是洒洒水的力气。
  不过现下的李家到底不是从前,不能再做送女做妾这等没脸的事情,小妾一事,也只能作罢。
  他原本已是暂且放弃了顾延章这一头,谁知峰回路转,竟又得知了顾家之中,竟是有旧人!
  在李程韦看来,一个小小的妇人,自是好哄骗的。
  李、季两家曾经多年来往,他原本想要给儿子说季家女的时候,没少往那边送东西。
  李程韦极为擅长拉关系,也懂得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来往方式。
  他知道季父性格有些板正,做得过了,反倒不好,便不往那一处给什么贵重的,只当做是亲友走动,送的都是些看起来虽然不贵重,却极费心思的东西,逢年过节也好,隔三差五也好,总有动静,打的是细水长流,长长久久的主意。
  他犹记得延州城破的时候,已是十年前,算一算,当时季家女儿应当有了七八岁,早记事了。
  两家本来就有旧,此时不过捡起来而已!
  李程韦一面派人出去查“顾勾院家中夫人”的底,一面开始摩拳擦掌。
  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延章同柳伯山是什么关系?
  衣钵弟子!
  季氏同杜檀之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手帕之交!
  眼下走杜家的门路,估计是不太能走得通了,可并不代表走顾家的门路会走不通!
  只要同那季氏捡起来了旧日之情,打她这一处去找柳氏,再由柳氏去寻杜檀之,难道不比如今简单?
  有金有银,不如有人。
  走季氏这一处虽然比不得萍娘嫁给那杜檀之,却也算得上无可奈何之下的办法了,总好过如今,总是悬着心。
  此时的李程韦因收买了大理寺中的胥吏马三,知道杜檀之上任之后,虽然并未查出自家的什么问题,却也接连翻了两个案子,都是刑狱之事,叫他不得不防。
  有顾延章这一处的用处,再有杜檀之那一处的作用,季清菱在李程韦眼中,便不再是从前那一个毫无作用的孤女了,而是变成了给自己牵桥搭线的重要棋子。
  虽然两边不久前有些误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李程韦最为自信的就是自己的忍辱负重,能屈能伸,也十分相信,在两家本来就有旧情的前提下,只要自己好好使把力,同一个小妇人拉近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别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好。
  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下人还未回来,李程韦已经开始在盘算,等到将来通过季氏跟顾延章搭上关系之后,要如何才能把李、顾两家连在一处,这般一来,那一位吩咐的事情也做成了,自己的事情也解决了。
 
 
第487章 作呕
  打听住在金梁桥街的季氏自是难有什么回信,然而打听顾勾院的妻子,却是容易多了。
  只耗费了两日,李家派出去的下人就一个一个送了消息回来。
  李程韦越听越是轻松,也越听越有信心。
  果然是那个季家女!
  一个不满二十的孤女,八岁就全家死绝,一个亲人都无,嫁与正扶摇直上的状元郎,难道真的会半点也不担心?
  季家到得如今,估计也只剩下延州那点拿不出手的房契、田产而已,纵然有个英烈之后的名声,可这名声能当饭吃吗?
  婚姻是什么?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
  从古至今,一贯有两种说法,一种叫做低娶高嫁,一种叫做门当户对。
  这两句话乍听起来似乎很是矛盾,其实却是一个意思。
  说低嫁高娶,其实是在一定范围内的高与低,不要说那等高官贵臣,便是他一个商贾要嫁女娶媳,若是那人家财、地位比不上自己,他连看都不会看。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把两家人拴在一起,婚姻又如何会稳固?如果门第不相当,便是两家不在意,夫妻二人也会过不下去。
  想一想那顾延章,在外做官、打仗、上朝、行事,能见识到多少东西?若只是贪色,贴心贴意的妙女子、美娘子,世间难道会少?进去那等青楼歌馆之中打个转,就能见得十个八个主动贴上来。
  那一位顾官人,从前可也是商人出身啊!
  李程韦也是男子,更是商人,平日里就是靠着琢磨别人心事赚钱,便是不过脑,也能想得到寻常男子对妻子的要求,推测起同样是商家出身顾延章的想法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这一个“贤”字,靠的就是出身才做得到!
  没有钱,没有势,说话就没有底气,同样的事情旁人做来就是“贤”,你做来就是“小家子气”。
  季氏不过一个小妇人,据说乃是从小就跟着顾官人逃难,早早就成了亲,听起来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牢靠,可李程韦活了这些年,最知道的就是世间除却孔方君,除却权势,没有一桩是牢靠的。
  讲感情?
  呵!
  越是这般,李程韦就越放心。
  季氏嫁给顾官人这样多年,既无嫁妆,也无子嗣,还无父母兄弟,可以说毫无依靠。
  顾官人官升得越高,人爬得越快,她应当就会越心中没底。
  而自己,正正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凡事都能叫她来商议的“亲故”!
  只要捏好了这张牌,扮好了该扮的角色,难道还怕她不上钩?
  等到确定了季清菱的身份之后,李程韦几乎是立时就让下头人写了一封帖子过去,在上头自报了身份,又说了两家渊源,自是少不得唏嘘感慨一番,说自己曾经如何卖力找寻季家一门,最终因得毫无下落,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弃。
  虽如此,每每遇得节气,也绝不忘记为旧日恩人遥祭一回,还请过许多次寺庙中的和尚们帮着超度。
  拉感情的叙旧话说完,他才终于转进了正事,表示自家于仁和酒楼中设了一桌席,阖家邀季清菱前去赴宴。
  ***
  接到李家送来的帖子的时候,季清菱简直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李程韦当真是使得炉火纯青!
  如果换做是原身在,说不定也就信了,只当其时延州乱,当真是找不到,李家这一位叔叔也许还挂念着自家。
  可季清菱却半点不吃这一套。
  她原来就知道李程韦不是好人,如今查了这样久,虽说还没能有什么定论,可就只是这探到的一点点,已是能得窥此人的恶心。
  然而姓李的打着长辈与季父旧友的名头,又是借着报恩的名义,便是季清菱想推拒,情理上也不太合适,想了想,索性应了下来,等着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图,因怕柳沐禾误会,还特意去了一趟杜府,与对方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通。
  ***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忍着恶心答应了李家的宴请,另一厢的崇政殿中,赵芮也一阵阵地犯恶心。
  与季清菱不同,他并非心中不舒服,实在是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吃了这几个月的药,各色法子都尝试了,小皇子赵署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这几日烧得整个人都喊起了胡话,偏因身体太弱,说话都像只病猫一般。
  虽然自己的儿子都还没有养大过,可赵芮也是见过其余七八岁小儿的,远的不说,近有张家的张璧,三哥、四哥家的孩子,闹腾得厉害的时候,能把宫中的瓦片都给掀起来,可自家这一个,连哭都提不起力气。
  哪怕再不愿意,赵芮也已经开始认真地考虑其上回张太后说的话来。
  也许给儿子寻个替身去出家,当真就有用呢?
  他心中挂着儿子,又挂着国是,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本来身体就差,恰逢换季,又染了风寒,病中熬了夜,整个人的心脏都犯着抽,打胸口里面左边的地方一扯一扯又一丝丝的痛,仿佛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要倒过去一般。
  今日乃是大朝会,天子不能缺席。
  上朝的时候,赵芮就觉得自己有些作呕,本想结束之后,若是没什么大事,便想偷上半个时辰休息一下,眯一会眼睛——偏偏遇得广南传了紧急战报,交趾举三十万大军叩边,钦州已是沦陷。
  遇得这样的事情,赵芮哪里还能得空回去休息,也再无半点心思休息,只能急急召齐了两府重臣在崇政殿议事。
  此时此刻,他撑着头听下头的人在吵,实在是又焦虑,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从喉咙里头打呕,泛着酸的口水不断从胃里倒涌出来,只觉得若是再撑上片刻,也许就要当众出丑,只得匆匆打断了正在同范尧臣争执的枢密使郭世忠,道:“此事甚急,诸位卿家先回去拿个章程出来,未时再议!”
  说完,急急就往后殿去了。
  他一入后头,也顾不得旁的,对着痰盂一阵干呕,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瘫坐在地面上。
 
 
第488章 发疯(补更)
  崇政殿的砖块又唤作“金砖”,虽是泥土烧制,却与普通的砖块不一样,乃是苏州砖窑特供,质地更为紧实,因敲之有金石之声,故而得名。
  赵芮单手撑在身后的金砖上,摸着那砖面,便似摸着一块冰一般,从手心寒到了全身。
  他额头上冒着涔涔冷汗,口腔不断地流出酸水,喉咙里头也是又酸又辣,似是有东西想要从里头涌出来。
  郑莱惶恐异常,连忙上前想要将天子扶起来,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勉力克制的吩咐。
  “去召御医,快……”
  赵芮勉强说了一句,就闭起了眼睛。
  他太难受了,有一瞬间,从太阳穴到心脏都在抽搐。
  纵然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从前从未有哪一回像今次这般,觉得棺材就在眼前,而自己已经一脚跨了进去,好像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当真就要闭过气去。
  他正当壮年,还有大把事情未做,他还要做开疆辟土、开创盛世的皇帝!他还不想死!!
  赵芮全身都发着抖,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才觉得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是满面惊慌的郑莱同另一个小黄门。
  后殿如厕的里间置有床榻,赵芮被扶着坐了上去,喘了好一阵子的气,又是干呕,又是吐酸水,等到过了小一刻钟,才渐渐缓了过来。
  此时御医也来了。
  今日当值的是孙奉药同两名太医院的医官,三人见得天子的脸色,皆是一惊,急忙上前行礼。
  赵芮此时已经好了些,也有力气说话,便道:“免礼。”
  又道:“朕不舒服,诸位卿家瞧瞧是哪里的毛病。”
  孙奉药连忙打头一个上前,因见天子神色疲惫,连话也不想说的样子,先不敢多问,径自把脉。
  从诊脉到开出方子,三个御医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天子湿寒入体,要多加休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熬着。
  赵芮喝了药,又得孙奉药扎了针,已是好了许多,只觉得半条命又回来了。
  因那汤药中有安神的作用,他一觉睡了不晓得多久,等到醒来,只觉得殿中昏暗,看着倒像是晚上了。
  赵芮一惊,连忙爬起身来,叫道:“郑莱!”
  郑莱立在床边,听得赵芮叫,急急应是,还未来得及把床幔揭开,赵芮已是自己把幔子打开了,皱着眉头质问道:“什么时辰了?两府可是到了??”
  他身体好了一些,就开始惦记着广南与钦州的事情。
  交趾号称三十万大军,自是叫着玩的。
  他也不是才登基的乳臭小儿了,并不像从前那般,听得哪一处有敌叩边,就战战兢兢,敌方怎么报数,就怎么听。
  交趾称三十万,真正的兵士有个七八万就顶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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