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和营救队伍看上去相距不远,实际上却有不短的距离,楚楚和楚彦印在剧烈的奔跑中都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目标,竟脚下打了个绊子。
砰——
意外突然而至,子弹的破空声划过,紧接着就是大片的血花。
咕噜哥自然地收回枪,他见没打中目标,不满地啧了一声。他今日在劫难逃,本想临死前完成任务,不料她突然蹿出来,还将楚彦印撞翻在地。
张嘉年望着眼前的鲜红,顿时脸色煞白,他用尽全力地奔过去,只感到手脚冰凉。
砰——砰——
此起彼伏的枪声在他耳畔响起,营救队伍发现暴露位置的咕噜哥,同样发起还击,想要将其击毙。
楚楚感受到猛烈的疼痛,心中简直日了狗,她怎么好死不死地崴脚,不但连累老楚摔倒在地,自己还正撞上子弹??
楚楚心中不服:别人都是躺枪,她跑着摔跤也能被狙!?
她昏迷前,模模糊糊地听到他泣不成声,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她脸上。
“你别吓我,醒醒……”
“……你不是修士吗?这都是假的吧?”
“我求你,别开玩笑……”
她闭眼前颇为感慨,原来张嘉年的眼泪是又咸又甜的味道,哭声也很好听。
她该不会一生只能尝到这一次吧?
医院里,病房内四下无声,微风吹起窗帘。
雪白的病床上,楚楚迷迷糊糊地睁眼。身边的人看她苏醒,大喜道:“你可算醒了!”
楚楚茫然地扶住额头,却感觉浑身难受。旁边人见状惊叫道:“别乱动啦,你怎么出门都能遭雷劈?简直吓死我们!”
楚楚面露诧异:“啊?”
楚楚还没回神,她听到这话,试图跟叽叽喳喳的医护人员争辩:“……我记得好像是遭枪击,不是遭雷劈。”
楚楚:这该不会是庸医吧?怎么伤口都搞不清?
楚楚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医护人员,而是她的同事。
没错,对方是楚楚在现实世界的同事,此时正满脸担忧地注视着她。
楚楚前一天下班路上遇雷,莫名其妙被劈中,正好被同样回家的同事发现。众人火急火燎将她送到医院抢救,幸好人安然无恙。大家还打趣楚楚是渡劫的修士,不然怎么就劈她?
“你怎么现在还开玩笑?许哥一会儿来看你,早知道那天加班就不让你冒雨回去……”同事喋喋不休地说道,又将果篮提到桌上,“这是大家的心意,你这情况估计也没法进组了。”
楚楚半天没反应过来,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的事情,然而同事头上确实不再有光环。她沉默片刻,说道:“我能不能看会儿书?”
同事:“你想看什么?”
楚楚:“《巨星的惹火娇妻》。”
同事:“……别老想工作!你要觉得小说烂,直接拒绝版权部就行!”
楚楚最终还是强撑病体阅读电子版小说,原谅她无暇顾及夏笑笑的主线剧情,直接简单粗暴地搜索张嘉年的名字。原著中,张嘉年的戏份极少,没两章就由于跟女配经营思路不同,主动请辞离开银达,后文再未提及。
楚楚:小朋友不愧是路人甲,能拥有名字都属奇迹。
她又开始搜索楚彦印的名字,文中果然没提及老楚的死因。小说里,齐盛集团在失去强势领袖后,各大团体分崩离析,内部的腐败及女配的丑闻终于击垮庞大的帝国。
楚楚默默地看书,同事体贴地削着苹果。病房里本该很安静,楚楚却突然听到朦胧的声音。
“她的情况很特殊,受伤的位置并不是脑部,但却像是将自我意识封闭,陷入昏迷……”陌生的男声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般缥缈。
楚楚不知说话的人是谁,她左右看看,疑惑地看向同事:“你有听见谁在说话吗?”
“没……”同事听到她的问题很奇怪,同时警告道,“你别吓我啊!”
楚楚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继续低头看书。
VIP病房外,张嘉年满脸疲惫,他眼中布满血丝,强作冷静道:“胡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楚彦印沉默地站在一旁,同样状况极差,像是一夜老了十岁。楚楚刚刚脱离抢救,却无法苏醒,堪称医学史上的谜题,让所有医护人员都万分诧异。
胡医生千里迢迢赶到海外,一同参与治疗方案的研讨。他说道:“她的脑电波快速而紊乱,跟做梦时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楚彦印:“所以你们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胡医生:“楚董,对不起,人类历史上还存在很多医学难题,尤其是脑科更为复杂,我没法马上给您明确的答案。”
张嘉年:“如果她一直没醒,怎么办?”
胡医生:“这是最糟的情况,假如楚总近期没有苏醒,说实话……她未来醒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很可能维持这种状态为常态。”
楚彦印大惊失色:“那不就是植物人!?”
楚彦印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会变成植物人,瞬间颓然不已。他甚至痛惜子弹为什么没有打中自己?他已经是垂垂老朽,而她的未来还那么长,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张嘉年哑声道:“……胡医生,真得没有任何办法吗?”
胡医生看到张嘉年祈求的眼神,竟有点于心不忍,他无奈道:“虽然说这话实在有违我的身份,但如果您真想要办法,或许可以试试冲喜……”
张嘉年和楚彦印皆是一愣,没明白胡医生的意思。
“我知道这话有点离谱,跟职业不符,但在我们家乡是信的……”胡医生尴尬地挠挠脸,解释道,“两家定亲选个良辰吉日,重病不起的人就会痊愈,听上去是很扯,不过世界上总有点科学没法解释的东西。”
胡医生说话的底气并不强,毕竟这方法搞得他像个赤脚医生,而且完全没有医疗知识可以佐证其可靠性。虽然看上去是封建糟粕,但他幼年确实在村中看过实际案例,才会坚信此种方法有点用处。
胡医生看两人不说话,他心虚地摆摆手:“算了算了……”
胡医生自知失言,他不该乱说话,颇有些后悔。
“好。”沉默的张嘉年却突然发声,他认真地望向胡医生,询问道,“麻烦您告诉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公司门外,楚楚打量一眼手中的辞职证明,随手将其揣进钱包里。她辞职颇费一番功夫,先是被许哥许诺封官加爵,又被同事动情挽留,最后老板竟都出言威胁、暗示她背叛。不过无论过程多复杂,好歹结果顺利,勉强算好聚好散。
楚楚可没把自己太当回事,上司等人的真切挽留,不过是暂时没找到比她性价比更高的员工,不然怎么会一听她要辞职,便立马掏股权?
楚楚对公司也没很多感情,她当初是觉得项目大、工资高才来的,不过每天累到吐血,老板又爱吹牛逼,算是有利有弊。除了个别常合作的同事外,楚楚跟公司中大多数人没什么情谊。
楚楚存款颇丰,又无家人牵挂,辞职后立马乘飞机来到某城。小说中的城市跟现实世界有所不同,但在蛛丝马迹中能猜出其关联。她知道张嘉年家的大致位置,下飞机后便匆匆顺着记忆寻找,终于抵达目的地。
记忆中覆满爬山虎的老楼不复存在,这里既没有狭窄的小道,也没有张雅芳响亮的声音,更没有他。
楚楚望着一览无余的绿化带,虽然她早有预感,但还是难掩失落。
这个世界没有张嘉年。
她穿书前,曾经幻想头脑一热辞职,然后自在地环游世界,做条无所事事的咸鱼,现在却提不起劲。
原来现实和书中的生活同样无趣,没有他的世界都一样,只有他是独一无二。
医院长廊内,楚彦印思考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嘉年,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楚彦印同样很悲痛,但他不能眼看着张嘉年亲信毫无根据的事情。冲喜之事听上去极为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楚楚醒不过来,难道他真让张嘉年守一辈子?
楚楚是楚彦印唯一的女儿,但张嘉年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不忍见他做傻事。
张嘉年面色苍白,他勉强地笑笑,努力打趣道:“您是不满意我?其实我真得还可以?”
当初他郁结于心的顾虑,竟有一天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悲痛。他一直瞻前顾后、思虑甚远,却没想到美好的光阴稍纵即逝,甚至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留。
原本趾高气扬、嚣张鲜活的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调皮地不愿睁开眼睛。他以为两人会有更好的以后,不料现在连以后都变为奢望。
楚彦印看张嘉年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更加难过,沉声道:“你这样……我没法向你妈交代。”
楚彦印从来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他明白对方的悲伤不亚于自己,更不能让张嘉年深陷泥淖。
张嘉年不言,仍巴巴地守在楚楚身边。
楚彦印没有办法,只能请张雅芳从国内赶过来,希望她能规劝执迷不悟的张嘉年。张雅芳难得出国,她看到楚楚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惊道:“哦豁,这是干啥子嘛!?”
楚彦印说清来龙去脉,他着重提起冲喜一事,恳求张雅芳打消张嘉年的主意。
张雅芳还没从“楚楚昏迷”的新闻中缓过神,又遭到“张嘉年要冲喜”的消息暴击,一时懵逼在原地。她无言良久,最后痛快道:“那就办嘛!”
张雅芳满脸理所当然,似乎还有点抱怨楚彦印磨磨唧唧的动作,她疑惑道:“你是不是不晓得合适的日子?要我来定?”
楚彦印:“……”
楚彦印:我让你来劝阻,你却跑来怂恿快点干!?
楚彦印为难道:“要是楚楚一直没醒,嘉年岂不是……”
张雅芳转换成别扭的普通话,她不太利索道:“但他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么?”
张雅芳觉得自己儿子向来是“哈不喽秋”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有执着而固执的主意。她从来没要求他能干上进、出人头地,但他却不断地努力,想要为自己和母亲正名。这就像楚彦印不强求回报,但张嘉年却仍然进入齐盛一样,报恩是他的主动选择。
他从来不会听其他人抱怨或劝阻,只会贯行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虽然张雅芳偶尔很烦张嘉年的别扭劲儿,但也不会故意阻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即使她是母,他是儿,她也没资格让他留下遗憾。
楚彦印万万没想到,张雅芳的到来反而疯狂推进冲喜一事,她直接定下日子。
楚彦印:虽然我也很伤心,但我们能不能稍微唯物一点?
冲喜说到底就是仪式,楚楚躺在病房内,显然不可能真得结婚。张嘉年取出早先备好的戒指,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轻声道:“本来想过两年在给你,现在却后悔给晚了……”
张嘉年恰巧看到这枚戒指,当初鬼迷心窍地买下,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送出。
他的眼眸中漾起波光,又强压住酸涩的感觉,努力温和道:“说不定你是回到自己的世界?真去做修士?”
楚楚仍闭着眼。
张嘉年落寞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看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对外界的声音毫无感觉,胸腔中满溢悲伤的海水。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她的真名,低声道:“我可还没转正。”
楚楚没有反应,张嘉年便又唤了一声。
“——”
墓地内,楚楚将奶奶的墓碑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摆上新鲜的供奉。她长舒一口气,满意地打量一圈自己的杰作,说道:“今天我没带酒,不过老太太酗酒也不好。”
“其实我购物时都看到好酒,故意没有买。谁让你当初没给我买糖,记得吧?”楚楚叉腰挑衅道。她至今对奶奶有钱却故意不给自己买糖的行为耿耿于怀,原因是奶奶觉得整钱被破开好烦,不想拿太多零钱。
“我最近的遭遇说出来你都不信,我可是坐拥百亿的商界新贵……”楚楚得意洋洋道,“我们公司继续发展下去,那都快能盖大楼,绝对比齐盛大厦帅!”
她炫耀完,又发出轻轻地叹息:“不过现在都没了。”
墓地内的环境很好,楚楚站在奶奶的墓碑前,她深思片刻,坦白道:“奶奶,我做了件错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还没郑重地对他说过喜欢。”她怅然道,这是她最为后悔的事情,甚至比失去金山银山更可惜。她总是善用开玩笑的语气,却遗忘如何真诚地示爱。
“而且我很没出息,现在有点想回去了……”楚楚缓缓道,她又连忙补充,“当然在书里就没法给你扫墓啦,不过咱们是唯物主义者,其实不用信这套,对吧?”
楚楚对着墓碑袒|露心声,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怀念的人和物,这里没有张嘉年、老楚、夏笑笑、张雅芳、可怜……原来随着时间的变长,她也渐渐活成书中人,产生如此多牵挂。
“——”
空中突然传来缥缈的声音,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楚楚听到有人喊她真名,下意识地回头:“谁叫我?”
她看身后无人,不免心生疑惑,扭头望着奶奶的墓碑,又觉得哪里不对。她沉吟片刻,缓缓地取出自己的钱包,慢慢抽出随手塞进去的辞职证明,仔细查看第一行的文字。
楚楚女士与我公司协议解除劳动合同……
她看清“楚楚”两字,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次检查一遍,确实是“楚楚”没错,顿时明白一切。
她在现实世界中不叫楚楚,那只是她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