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坐在车里的董成感觉背后直冒冷汗。
不敢回头去看后排的陆启明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只能把目光放在正在打闹的少年少女身上。
跟着陆启明小二十年，严格说来也是看着陆决长大的。从父母离婚后，他很少见到陆决这么开心。
一点儿也不像平时冷冰冰的样子。
车里的隔音做得很好，几乎听不见他们的笑声，但陆启明的眉头还是狠狠皱了起来。
“叫他过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吩咐董成。
才把程溪放下，小姑娘气得不行，鼓着脸气呼呼地瞪他，还拿小拳头捶他的胸膛。陆决都含笑受着，却不防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爷。”董成把腰弯得很低，战战兢兢道，“陆董有话跟您说。”
陆决脸上原本温柔的笑意瞬间就没了。
他抬眼，看见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出院了？”他并不过去，把程溪拉到自己身后，“怎么没死在里面？”
少年唇角微弯，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
上次打完人后他没去看过陆启明一眼，只在拆线后去看了自己的爷爷。陆老爷子恢复得不错，精神好得很，见了他额头上的伤疤后还有力气破口大骂陆启明不是个东西。
在他眼里，这个男人早就死了
董成不敢说话。
从上一次在CCU外的争执起，他就已经意识到少爷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可以任由陆董随意揉圆捏扁的小孩儿。
站在面前的少年冷着脸不吭声，眉眼锋锐，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摄人的威势。再过几年到商海沉浮一番，绝对会历练得更加成熟。加上陆老爷子手里的资源，未来在H城的圈子里肯定有一席之地。
然而陆启明却不懂这个道理。
“等他死了我会去看他的。”压根不想搭理陆启明，陆决牵紧程溪的手，“到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对这个男人的反感已经深入骨髓，光是听到都会觉得厌恶。一想到对方就在不远处的车里看自己，他的眉峰紧紧皱起。
手上也不自觉用了力。
牵得实在太紧，程溪其实有点儿疼。
但她没说什么，乖乖地让他牵着。
知道这俩父子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董成并不打算强求：“那不打扰少爷。”
又冲陆决鞠了一躬，他朝程溪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快步走回去。
黑色宾利汇入车流，很快就消失了。
“陆决。”然而他还紧紧抓着她的手，程溪轻轻摇了两下，叫他的名字。
少年死死盯着早就看不见的宾利，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松手，心疼得只想抽自己：“你没事吧？”
男孩子力气大，方才又没收敛住。她白皙的手上一片红痕，瞧着可怜得很。
程溪摇头：“我没事的......刚才......”
原本她都快哄好他了，谁知道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听话里的意思，仿佛是他的父亲找他。
但陆决显然并不怎么开心，说出来的话狠戾，表情也很凶。直到现在都皱着眉，一副厌恶到极点的模样。
“没事儿。”她仰脸看他，眼里一片关切，陆决的神色软了几分，“我跟那个人关系不太好。”
他是不会喊陆启明父亲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程溪去牵他的手。
少女心思敏感，即使他不说，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再加上方才说出那样狠戾的话，绝对不是简单的一句关系不太好能解释的。
她联想到他之前的不安，心里有了计较，牵得更紧了些。
“好了，不都说过没事儿了。”现在换成她紧紧抓着他，陆决失笑，“就这么担心我啊？”
小姑娘红着脸不吭声，牵着他的小手却还是抓得很紧。
心里有种被人关心的甜，他却也舍不得她替他操心。
“小同学。”于是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那你就行行好，等长大了多心疼心疼我？”
***
简直胡闹！
直到坐在餐厅里，程溪的脸还是泛着绯色，止不住的羞恼。
他说的这些带颜色的话其实她总是听不太懂，但他每次都会在说完后弯了眉眼坏笑，生怕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人坏得没边儿了。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行不行。”嘴上说的好听，陆决的眼里还是带了笑意。
他知道她纯得要命，稍微过界一点的话都不明白，可他就是想说给她听，然后看她又羞又恼红了脸的模样。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喜欢一个人，远远儿的看着不够，想要靠得近一些。等靠近了，又想去牵手。牵手后要拥抱，拥抱后想亲吻。最后彻底和对方纠缠在一起，灵魂交融的颤栗。
他只是个凡人，自然不例外。
可她还小着呢，软软娇娇的一个小姑娘。他再怎么任性顽劣，都舍不得伤害她半分。
只能说几句不着调的话逗逗她。
或许这就是男人都有的占有欲？
陆决自己其实也想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想把她藏起来，谁都不给看。然后把她狠狠欺负哭。
“明明就是你的错呀。”想到这里，他唇边笑意更盛，程溪看见了，只觉得他好坏。
哪有这么死不承认的人。
她红着脸，隔着桌子去掐他的手臂。
“是我的错！我的错！”她哪有什么力气，陆决根本不觉得疼，但还是夸张地喊出了声，“别掐了！等会儿出人命了啊！”
“哟，这不是小陆吗！”
喊得声音有点儿大，听见他的声音，隔壁的男人循声而来：“诶，这你女朋友？”
班里的学生一般不直接叫陆决的名字，老实一点的都像李实那样喊他陆决同学，蒋轩他们就叫决哥。
听习惯了，程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声小陆是在喊谁。
等意识到是在喊陆决时，男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上次还说没女朋友，这次被我抓了个现行吧！”
说着，他又退了两步去叫隔壁的人：“瞧我抓到谁了！小陆和他女朋友！”
程溪一愣，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隔壁就呼啦啦涌过来一大群人。
有男有女，年纪不一，年轻人和中年人有。见了她纷纷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啊，怪不得小陆今天没来，原来是约会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有些懵，抬头去看陆决。
“老赵！”陆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信手拍了把男人的肩，“行了，我们家小姑娘害羞，以前没让你们见，算我的不是。我陪个罪，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谁要你请！”老赵并不在意，重重一把拍了回来，然后冲程溪乐呵，“我们就过来打个招呼，你们玩你们的，年轻人就是要享受时光啊！”
剩下的人点头附和，又七嘴八舌地调笑几句，这才回到隔壁。
程溪已经彻底懵了：“......他们是？”
说是亲戚也不像，说是朋友......陆决这个年纪，玩得好的应该都是同龄人。就像上次他带她去酒吧参加何知遇的生日宴会一样。
隔壁那群人的年龄跨度，实在是大了些。
“那都是我骑行俱乐部的朋友。”今天原本有个例行的聚会，但想着要陪程溪去医院，陆决就推了。谁
知道刚好撞个正着。还被轮流调笑了一遍。
“你们玩得很好吗？”隔壁桌笑声热闹，程溪还有些没回过神。
不然不会这么随便地喊他小陆，一点儿都不拘束。
“平时一起骑骑车，关系还不错。”瞧她一副懵懵的样子，陆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吓到你了？”
程溪连忙摇头：“没有。”
她只是从未见过陆决的这一面。
他的名声不好，学校里学生怕他，老师不喜欢他，传来传去无非都是任性暴戾那几个词。在她面前有时也收不住脾气，犯起轴来暴躁凶狠得不像话。
可看方才老赵他们和他相处的模样，一个个亲切随意，显然他在那里很轻松自在。
她不懂收敛情绪，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陆决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坐到她身边，跟她开玩笑：“是不是终于发现我是个正常人？”
心里很清楚自己一贯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陆决有几分无奈，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他其实并没有传言里那么爱打架，只是被陆启明影响太深，愤怒的时候总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知道这样不好，也想过要改掉这个毛病。为了发泄无处释放的精力，他专门参加了骑行俱乐部。结果最后和俱乐部里的人玩到了一起去，回到学校还是免不了跟人动手。
不过在俱乐部里的时候还是很愉快，那里没有人畏惧他，也没人讨厌他。
“乱讲。”听到他这么说，程溪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让他随便说话，“你就是......脾气太差。”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头一次被人捂住嘴，陆决忍不住笑了。
他轻轻拿下她的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那怎么办啊？”
其实他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自从遇到她之后，除了夏衍那次，他几乎就没怎么动手打过人。
甚至这一次都没冲上去揍陆启明。
程溪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拿他执拗的暴躁脾气根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抬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嘴唇微抿，有些无措。
显然被问住了。
“行了。”看着她茫然的样子，陆决只想笑。
他揉揉她的小脑袋，“先吃饭，别想这么多，想太多要长不高的。”
吃的慢，老赵他们在临走前又过来打了次招呼。
午饭后，陆决送程溪回家。
站在小区门口，他看着他的小姑娘慢慢走到拐角处，然后微微扭头看他。
心里甜得要命，他冲她挥手，示意她赶快回去，不要管他。
少女的身影消失后，陆决并没有走。在梧桐树下又站了一会儿，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不用担心那么多，只要有她在身边，他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哪怕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喜欢他，只要她还喜欢他，他愿意为她做改变。
这么想着，陆决准备打车回公寓，顺便计划一下明天怎么再骗她出来。
然而一转身，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黑色宾利。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启明面无表情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毕业季事情比较多，有的时候可能来不及更新，会在文案挂请假条的。实在不好意思啦。
然而昨天火急火燎挂完假条今天一看居然写错了日期...我可能被蒋轩传染了低智商...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蒋轩：？？？
感谢洡啊、恋*初^觞**怀雪***的营养液
感谢洡啊的地雷
第48章
陆决抬眼。
父子俩对视的瞬间，原本已经停了的雨突然落下。灰黑云层中倾泻而下的雨势极其暴烈, 伴着骤然炸开的雷声。隆隆作响, 令人头皮发麻。
冰凉的雨点乘着风，穿过窸窣作响的残叶和枝条，肆无忌惮地砸在少年的脸上。微微的疼。
不过几秒的时间, 他浑身都湿透了。
雨势太密, 陆决不得不抬手擦了把脸, 抹掉眼前的雨水, 这才看清陆启明的表情。
安稳坐在宾利里, 对方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神色不为所动，仿佛正在外面淋雨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但陆决还是笑了。
“舍得大把大把砸钱养女人，”天边一声惊雷炸起, 雨势愈发急密，少年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却带了十足的嘲讽, “怎么就不舍得去整整你这张脸？”
右眼皮跳了两下, 陆启明一直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愤恨和恼怒交织的表情。
驾驶座上的董成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陆启明原本的容貌不差, 不然陆决不会生得这么俊朗。长相好看保养得宜, 家底又丰厚, 这些年来他在外头养过的女人少说也有十几个。虽然一部分是为了钱，但也不是没有被他那张脸迷住的姑娘。
不过现在，他可能没机会拿脸再去浪荡。
在医院的那次，陆决用了十足的力气, 拳拳狠戾，一点儿没收敛。就是照着要命去的。
好在抢救及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陆启明活了下来，脸上的伤却可怖。鼻翼眉骨处都缝了针，疤痕鲜明，活像在脸上趴了好几条丑陋的蜈蚣。
看上去可怕得很。
盯着着眼前恼火的男人，陆决嘴角微弯，露出一个冷笑。
然而他心里并没有多高兴，看到对方现在这个样子，只觉得反胃恶心。
他转身要走。
“畜生！”陆启明终于被激怒了。
但他也不敢下车去追赶这个儿子，当初在CCU外被按着打的记忆还鲜明，他本能地恐惧眼前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少年：“你现在胆子大了，连你父亲都敢揍！”
陆决的背影一顿。
有那么几秒他几乎以为是雨势太大自己听错了，然而当身后的宾利里不断传来陆启明歇斯底里的辱骂声时，他只想冷笑。
“你他妈要跟我算账？”他猛地回头，两三步走到宾利前，弯腰去看陆启明，“那我也跟你算一算！是从你把我妈打跑开始算，还是从你把我踹下楼梯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开始算？”
天边雷声隆隆，少年的声音却直接盖过了雷雨声，一双黑眸深沉的有些吓人。陆启明的怒骂就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董成下意识跳下车，想要阻止可能发生的惨剧，抱住陆决的腰：“少爷冷静，冷静啊！”
陆决并没有动手。
冰凉的雨水砸在身上，他身体里却热得发烫，怒火毫无章法地烧着。深呼吸好几次，这才勉勉强强止住想要把陆启明拖下来打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