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那么隆重,边陲还有战事,一切从简就好。”赵衡对寿辰一事不大在意。
“是。”提及边陲战事,高明纯忍不住问一句:“陛下,边陲战事如何了?”
“如今两方都在按兵不动对峙着,北狄兵力不强,但他们从南边借来不少人,如今势力不可小觑,但打个胜仗应该有把握。”前世北狄进犯,有里应外合之故,本朝兵力不弱,何况他提前清除掉与北狄勾结的官员,明面上兵力集中在对付北狄,实际上要趁南边小国联合北狄之际,出兵将南边小国多年战乱平定。
高明纯放心大半,如此说来高竹彦和容斐白都不会有大危险。
三月太后崩逝是本朝国丧,两国交战有条不成文规定,国丧期间暂停战事,而北狄却趁着国丧进攻,好在边陲防范有方,很快打退北狄兵士,一举获胜。
杨钊元带着高明宜逃到北狄是铁一般的事实,容斐白传信回来,说是曾在刺探军情时见到他们二人在北狄王帐进出。
“幸好陛下先前果决,如若让人知晓高明宜逃到北狄,高家名声危矣。”
赵衡一笑,反问道:“你我夫妻客气这个做什么?”
“可跟陛下说了,好让陛下知晓高家的感激啊。”高家向来谨慎,高明纯亦是如此,她不仅是皇后,还是皇室和高家合作的基础,有责任让皇帝知道高家的谢意和忠心。从前太后便警惕高家坐大,纵然赵衡喜爱她宠爱非常,但她和高家都需谨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
赵衡明白却不点破,免得让她更担忧。
两人说完话,赵保儿欢快的从外头跑进来,短短几个月他走路熟练多了,还喜欢一路小跑,让宫女太监跟在后头追逐,宫殿门口都有高高的门槛,他人小腿短跨不过去,因此每到过门槛都理所应当向后一伸手让人将他抱过去。
这次,赵保儿没向身后伸手,反而趴在门槛上试图爬过来,动作虽然慢,但稳当的很。
赵衡看他爬过门槛,才走过去将他抱起来:“保儿很聪明!”
自从保儿渐渐能听懂人言,他很少这么直白的夸他,怕小家伙骄傲自满,这回难得夸奖一句,赵保儿高兴极了,昂着小下巴看向高明纯:“母!”
“保儿真乖!”高明纯不吝啬夸奖,赵衡做严父,她就做慈母。
赵保儿笑的很开心,张着手要她抱。高明纯不舍得拒绝,只好她抱着他上半截,赵衡抱着腿出力。
“母后肚子里有弟弟妹妹,等生下他们就可以抱保儿,保儿真听话。”对第一个孩子,高明纯特别不忍心因为有孕便亏待他,因此尽力给他想要的,怕他不高兴,哪怕他只是个点点大的小人儿。
好在赵保儿长大后也不大喜欢让人抱着,不过一会儿就又站起身跑着玩去了。
罗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大一小却玩的特别高兴,高明纯看着也特别高兴。
“保儿是个大气的孩子,你不用太过小心翼翼。”
高明纯很不好意思:“陛下看出来了?”
赵衡牵着她到圈椅上坐下,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仿佛恍然之间他都是这幅熟稔老练模样,也不知前世那几年里到底受过多少苦,高明纯想起他去世前的场景,忍不住鼻子一酸,转念一想太不吉利,便趁着坐下去时眨眨眼掩饰过去。
“你是母亲,朕是父亲,你的心情朕很明白。”
“那陛下亲自教导保儿时可不要太严厉。”
“是是是,朕都听皇后的,还未开始打他手心,若朕真打了他,阿纯怕是不让朕回椒房殿呢。”
他眼中笑意变了味道,高明纯忍不住耳朵发红:“臣妾又不会事事依顺保儿,那会把他宠坏的。”
“哦?那阿纯事事依顺朕好了!”
“……大白天陛下胡说什么呢。”她说完,自知上当,哼哼两声转身去书房,赵衡理亏,亲自跟过去给她磨墨。
“朕的书房缺一幅字,不知能否请阿纯送朕一幅飞白书?”
高明纯犹豫道:“陛下书房怎能挂臣妾的字?臣妾有十来幅父亲的字画,不如陛下从中挑一副挂上去,肯定比臣妾写得好。”
她的飞白书还是父亲从小教出来的,徒弟的当然不如师父的了。
“嚯,高大人的墨宝市面上是可遇而不可求,阿纯一出手便是十来幅,却只给朕一幅,那朕可要好好挑一挑!”赵衡兴致勃勃,话音一转又道:“那阿纯也要亲手给朕写一幅。”
他既然如此要求,高明纯怎会不写,又不是真的见不得人,于是一口应下。
青黛将高大人给高明纯的陪嫁字画小心翼翼送到书房,而后很快退出去守在外头听候传唤,书房里头她家姑娘还在和陛下争论哪幅更妙,她轻快的笑起来。
仿佛在忽然之间,那些隐秘的喜欢就消失不见了,如同蜻蜓点水,漾起的波纹平静下来,那份喜欢也随之消逝,她殷切期待日后。禁军那位骠骑校尉给她传信,说会一直等她,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她盼着成亲生子的平淡生活,若是偶尔能进宫见一见她从小伺候长大的皇后姑娘,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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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青草遍地,高明宜亲手给杨钊元洗干净衣裳,直起腰时酸疼不已,却还是幸福的笑着。
伺候她的北狄姑娘桑朵浓眉大眼爽朗大方,最是看不惯高明宜身上柔柔弱弱的气质,但主子主动去洗衣裳,她清闲都来不及,乐得吃着零嘴陪她聊天。
“大人何时回来呢?”
高明宜顿时警惕起来,误以为桑朵喜欢杨钊元,严肃道:“大人的行程岂是你我能够打探的?”
桑朵暗中翻个大大的白眼,谁喜欢小鸡仔似的杨钊元,她喜欢高高壮壮的草原汉子,大口喝酒策马奔腾,也就中原来的姑娘会喜欢杨钊元,难道中原都是这样的男人?她由衷担心日后占领中原,光看男人都不够……桑朵想不起那个词来。
“高姑娘,听说刘国来的军队里有一位姑娘,她很喜欢大人,我是提醒你不要忘记注意一下,免得大人被抢走还不知道。”
高明宜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大人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桑朵又翻个白眼,不客气道:“随你咯,反正我好心提醒过你了。”
“你不能我我我的,你是下人,在中原,在京城都要自称奴婢、奴才,不能越矩!”高明宜没甚么威胁力的叮嘱道。
“奴婢知道了。”桑朵懒洋洋应一声,跟在高明宜身后看她将衣裳晾起来,清闲的不得了。
待桑朵回道她的帐篷里,将高明宜言行学给小姐妹听,顿时引起一片嗤笑。帐篷里十来个女孩子都是在王帐伺候的,刘国公主喜欢杨钊元一事,她们都知道。
“早就劝过你不要理那个傻乎乎的中原小姐,你偏要和她说,站在一边看戏不好么?”
桑朵撇撇嘴,哼道:“我以后都不和她说,真是不识好歹!”
“诶,英兰,你怎么不说话?”笑起来很漂亮的高大姑娘用脚踢一下角落里的同样略显高大叫英兰的女孩子,她父母双亡被叔父以一头羊的价格卖到王帐做奴隶。
英兰慢吞吞转过身,大眼睛里都是陌生:“我不知道说什么。”
她声音弱弱的,一如在叔父家被欺负的小可怜。
高个子姑娘见她不识趣,又轻踹一脚,英兰缩在角落里不敢言语,到了时辰该她去王帐伺候时,英兰整整衣衫,找出一小盒香膏在手背上抹匀,小麦色肌肤渐渐有了光泽,路过那高个子姑娘,他脚步一顿,就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不还手罢!
英兰吹着春风从高明宜的帐前走过,大白天的看不到里头任何动静,他学桑朵撇撇嘴,高明宜啊高明宜,你还真是给中原姑娘丢脸!谁能想到同是高家的姑娘,一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另一位则不辨是非,千金之躯心甘情愿在此给人当牛做马。
北狄没有几面铜镜,英兰进入王帐前在一盆水里照一照,确认没有什么破绽才学着北狄姑娘的姿态进去。
王帐里,北狄首领正在和刘国来的将领会面,其中还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公主,英兰等人进出并不显眼,谁也没有注意到英兰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大安防范紧密,上次咱们没有讨到好处,这次一定不能再失败,否则你我都经不起如此重创。”刘国大将军粗声粗气道。
北狄首领面上显过一丝难堪,他看向沉默不语的杨钊元:“钊元兄弟,咱们要怎么做?”
杨钊元看着桌上堪舆图沉默不语,在众人都不耐烦时才开口道:“回大王,四月二十四是大安皇帝的寿春,群臣都会进京祝寿,咱们就趁此时给皇帝送一份大礼!”
“好!攻其不备!咱们安插在里头的人可曾传出消息来?”北狄首领很兴奋。
杨钊元摇头:“靖江、卫明、洛地防守森严,他找不到送信的机会,不过至多这两日,他一定会送消息过来的。”
北狄首领猛地一击掌:“好!大安的人肯定想不到咱们还有人手在,并且就在他们身边!”
杨钊元迎着众人目光但笑不语,一旁伺候的英兰心里都要骂娘了,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不要脸的,但像杨钊元这样不顾礼义廉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镇守在边陲一年多几乎将附近翻个底朝天,竟然还有探子埋伏在身边!
“杨大人深谋远虑,我等佩服!”刘国大将军拱手道。
刘国公主则是深情脉脉看向杨钊元,几乎将他奉为心上英雄,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杨钊元?
英兰垂眸当个木头人,但察觉到刘国公主异样的表情顿时幸灾乐祸起来,等事实摆到眼前高明宜还会装傻吗?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了,北狄不能久留,杨钊元曾经查过他,还恨之入骨,若让杨钊元认出他来,他容斐白怕是立刻变成一只惨死的刺猬。
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商量结束时,北狄首领吩咐她:“去将本王的宝剑拿来,本王要将它送给钊元兄弟,希望咱们此次一举成功。”
王帐内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英兰身上,她俯身行礼去将北狄首领挂在王帐的宝剑取下来,每走一步都要屏息,幸好来之前脚下垫高了不少,和他做嘉怡郡主时不一样高低。英兰取来宝剑,跪地送到杨钊元面前双手奉上。
杨钊元盯着他粗大皲裂的双手,上头的伤疤是冬天冻裂留下来的,眉眼平平无奇,一点也不像嘉怡郡主。
他接下宝剑,向北狄首领道谢,英兰站在原地看不出丝毫异常,直到北狄首领要宴请刘国将军公主,伺候的侍女才鱼贯而出,英兰回到奴隶帐篷里捂着肚子。
桑朵心善,问她出了何时。
“姐姐,我身上不舒服,站也站不稳,若是过去伺候怕大王斥责,这可怎么办呢?”
桑朵立刻明白过来:“无事,大王和善,轻易不会斥责咱们这些侍女的。”
英兰沉默不语,没错,北狄首领不斥责她们,只会挑漂亮的纳为己有,他生怕北狄首领突然改变口味……
“你好好躺着,我出去问问巫师可有什么法子给你治一治。”桑朵着急去见情郎,留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容斐白没指望她代替自己去伺候,只要有人看到他回来就好,桑朵一走他便告知另一个女奴要去找巫师治病,但巫师住的地方离王帐很远,说不准中间还有狼群出没,旁人劝不住他,还有一人将马匹借给他,要他天黑前回来。
……
天黑时分,杨钊元才想起在王帐见到的女奴,那抹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挥之不去,从前他不相信直觉,但这次他想查一查。
他派桑朵去女奴帐篷里将英兰找来,却被高明宜听个正着,娇滴滴问他:“钊元哥哥,你见一个奴才做什么?”
她自恃出身高贵,根本看不起奴才出身的人,何况上午桑朵说的到底让她警惕起来,在京城她争不过虞真长公主,可现在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杨钊元。
杨钊元深深看她一眼:“我有要事找她,你先去歇息。”
高明宜不肯走,仗着杨钊元对她的宠爱拽着他的手臂不撒开,杨钊元原本正烦躁,可见到她这幅模样不由心软,拥着她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他们进去后,帐篷内一片漆黑,看不到什么,桑朵守着没走,听到一阵娇柔的呻/吟不屑的想,叫起来还没她好听,也不知大人喜欢她什么。
等到第二日早晨,英兰还未回来,管事奴隶派人去找,只见到衣服残片还有半截马腿,草地附近满是血迹,不堪入目。杨钊元再问起英兰,只得到被狼咬死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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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寿辰,举国欢庆,镇守各地的将领、封地的王爷都有源源不断的贺礼送到京城来,其中有一位刘国公主来京城负荆请罪。
刘国与北狄勾结,只是兵力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归顺皇帝,另一派则想铤而走险与北狄合作,以期日后能分到更大的好处,刘国大公主便是主张和北狄合作的,她和大将军出发前去北狄,小公主刘旻则来到京城请罪。
“刘国只有这两位公主当家做主么?”
赵衡点头:“对,刘国国君妻妾众多却只生下两位公主,他们的礼制和本朝不同,若国君只有公主公主可招婿为帝,只是大臣多有不服争论不休,何况刘国国君去世前没有确定哪位公主继承国君之位,两位公主不曾择婿,拥护她们的人也就分成了两派。”
“那陛下要接受刘国依附么?”
“会接受,只是要重新整顿一番,免得日后出乱子,同意刘国归顺,刚好给另外两个小国一个警示。”
高明纯明白,也幸好南边的三个小国没有结盟,若是结盟可就不好办了。
“明日你在宫中设宴见一见这位刘国公主,看她可有别的条件。”赵衡话里有点不确定。
以高明纯女人的敏感,很快察觉到赵衡似乎对刘国公主有些优待?两人素昧平生,他为何对刘国公主优待?不对,今生是从未相识,可,前世她死后赵衡收复失地,平定南边小国叛乱,定是与刘国公主打过交道的。
若以赵衡往日的聪慧,定能察觉高明纯探查的目光,可他沉浸在前世之事,丝毫未觉异常。
三日后,高明纯在清波殿设宴召见刘国公主刘旻,刘旻同她一样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杏眸带着与京城女子不同的英气勃勃,尤其她拜见皇后时行的是刘国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