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令时杨晚晚刚好醒过来,眼前形势和睡着时不同,尽管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孩子,杨晚晚眼睛里充满惊恐和害怕,尤其是看到杨钊元的尸体就在眼前。
赵衡让傅雷将杨晚晚送到避暑山庄去,避暑山庄说起来是贵人天热来此避暑玩耍的去处,但其就是一座小型的行宫,宫里有的大多一应俱全,当然也少不了处罚犯错嫔妃宫人的地方,杨晚晚就被关在那里头,一生都不得踏出半步。
只是可怜那对老夫妇,用心抚养杨晚晚五六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高明纯让母亲照应那对老夫妇一二,免得他们老年无依无靠,当初要是直接将杨晚晚送到远处,也不会有这个结果。
自那日回宫之后,高明纯时不时总会发呆走神,等罗璧叫她回过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想不起来刚才在想什么。
“罗璧姐姐,我是不是病了?”
罗璧仔细给她诊过脉,摇头:“娘娘应当是吓着了。”
那日她没有和小主子们一起出宫,回来知道事情经过也吓到两天没睡好觉,何况是做了母亲的高明纯,她们都不止一遍的后怕,若是琳琅丢了该怎么办才好。
回宫后高明纯对孩子们的管教比往日严格一些,轻易不敢再让他们出宫,那日护卫他们到高家的禁军护卫有死有罚,但她在不敢让孩子们犯险,谨小慎微也好因噎废食也罢,她实在是怕。如果掳走琳琅的人将她杀了或者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天下之大她又要去哪里找回宝贝女儿?
高明纯捏捏眉心,努力打起精神,也许过几日就能好了。
赵衡清理过前朝政事,很早回到椒房殿来陪她,孩子们下学后也不再乱跑,乖乖回来陪她说话、玩闹,渐渐地高明纯好像是真的走出来了,只是夜间睡觉喜欢依偎着赵衡,偶尔还会钻到他被窝里去,赵衡对此乐意之极,温香软玉抱着入睡,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这夜,高明纯入睡后做了个梦,梦里好似是她前世的场景,她时而附在前世的自己身上,或是浮在空中看她的动作。
赵衡在东山坠崖不知所踪,赵郴在众臣推举之下继位,就在这时罗璧诊出她怀有身孕,赵郴心狠手辣,若她在宫中生下赵衡的孩子,他必定不会容许这孩子存活于世,否则他的帝位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她去康寿宫里求了黎太后。
黎太后也无计可施,赵郴的狠毒众人都见识过,可她的亲生儿子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不能出世?
高明纯和罗璧联合起来装出得了时疫的模样,宫里住着皇帝太皇太后众嫔妃,谁不怕时疫传到自己身上?高皇后得了时疫就该送出宫去,送到行宫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呆在皇宫,可皇帝将来还要去行宫住着玩乐,总不能让昔日正宫皇后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吧?
黎太后去昔日敌手、如今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的罗太妃宫里求情,想将皇后送到避暑山庄去,避暑山庄总比庄子里强。
避暑山庄在京城百里外,一来不用担心时疫传染到京城,二来皇帝也不用被人指责苛待先帝皇后。
罗太妃应允了,只不过临到出宫前请太医院柳院判给高明纯诊脉,查高明纯是否真的是得了时疫还是有了别的主意要逃出去。
柳院判诊断许久,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哆嗦着说:“高太后得了时疫,应当尽快送出去,不好与人多接触的。”
赵郴登基后,为了彰显孝道,尊称先帝皇后为太后,黎太后为太皇太后,罗太妃谦恭仍称太妃,但罗太妃大权在握,听罢柳院判的诊断,当真命人将她送到避暑山庄去了,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多数都被赶出来,尤其是贴身伺候的青黛罗璧也一起来到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有重兵把守,高明纯住在那里虽然不能随意外出,但好歹比在皇宫松快一些,她怀着身孕轻易不敢冒险,每日在院中深居简出,众人也知她是得了时疫的,轻易不会有人到院中打探。
她到避暑山庄住下的第二个月,山庄里来了一人,是赵郴面前的红人,摄政王齐王每日都要讨好的对象,帝师——杨钊元。
杨钊元径直来到高明纯院中,说的是拜见皇后。
当今的权臣来探望先帝青春正盛的皇后,外人怎么看都觉得诡异,高明纯只当做不知杨钊元何意,却听他在面前许诺:“最多一年,就能让你名正言顺走出避暑山庄。”
这是何意?他说的委婉,却不容拒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明纯深知这道理,一直沉默不言,心中却在庆幸好歹有一年时间,足够她生下孩子再将孩子送走,只是柳院判,他诊出时疫却没说她有孕的事是有心还是受人指使,但杨钊元又是不知她有身孕的模样……
高明纯只能保持着沉默,杨钊元每隔一月或者大半月都要来避暑山庄一次,每日都是很恭谨的说两句话,或者在她院里坐一会儿,倒是没有逾矩的地方,只不过强大的存在感让人忽视不得。
随着月份渐大,她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好在有衣服遮着,她身材纤细,杨钊元来时她有不常走动,倒是不容易看出来,平时关起来门来装病倒好瞒过下人。
孩子她是必须生下来的,高家打通避暑山庄的一人,来给她送信,赵衡还活着,他被惠王救走就在蜀地养着,信里让她小心谨慎,莫让人发现怀孕之事,高家会备好一名婴儿,若是生过孩子瞒不住,就用那婴儿将孩子换出去,等她休养好再接她出去。
只是从避暑山庄逃走是不行的,皇后若是失踪,宫里的太后日子必定难捱,说不定还会性命不保,唯一的办法就是装死逃出去。
快满九个月时临近过年,她暗自庆幸孩子怀的时间很好,过年过节总不会有人注意到避暑山庄的动静,她在此时生下孩子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然而不巧的是,不知是动了胎气还是因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孩子还不满九个月时就要生了,刚好赶上快过年,罗璧和青黛匆忙筹备许久,三人躲在一间小屋里,罗璧帮她接生,她咬着口中软木,一声没吭的将孩子生了下来,孩子也很争气,小小哭了一声就睡着了,小小脸蛋不胖不瘦,今生保儿刚生下来时比他胖一点,但两人长得一摸一样,右肩上都有一粒小红痣。
月子里的孩子总是忍不住要哭,罗璧在院子附近养了三四只野猫,夜晚叫起来和孩子的哭声差不多,倒也没引得外人怀疑。
可刚过了年,借着一次高家送信的机会,她给赵衡写了一封信希望高家将信送到他手中。只是高家还没来得及将孩子接出去,杨钊元出乎意料来到避暑山庄,他发现了孩子的存在,震惊又愤怒。
“孩子是谁的?”
她一口咬定:“是先帝的。”
“不可能,你根本没有身孕哪里来的孩子?!”杨钊元不相信她有孕一直骗他,她将先帝遗孤的消息传出去,再引得赵衡和惠王在蜀地动摇人心,赵郴的帝位肯定会被朝臣质疑,最关键是,杨钊元以为她已经默认按照他的计策走出避暑山庄,成为他的人!
她不辩驳,牢牢将孩子抱在怀中。
杨钊元震怒之后,竟然渐渐冷静下来:“也好,既然你说这是先帝的,那就留着他,但若是传出消息去,我就让他立即毙命!”
他又请柳院判来给高明纯诊脉,此时她身体已经看不出异常,罗璧偷偷弄来许多药材给她补身子,加上她从幼年开始习武,平日身体都很好,所以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恢复的很好。柳院判垂眸诊断,高明纯祈求的看着他。
柳院判道:“皇后只是气血亏空,并无大碍。”
杨钊元对那孩子没太在意,却将避暑山庄清查一遍,剪掉高家的线人,避暑山庄全数掌握在他手中。
元宵节后,他来了一趟,道:“我到陈州一趟,一月后回来,到时候会带你离开此处。”
走之前,他重新整顿过避暑山庄的兵防,一般人不可能轻易将她救走,高明纯忧心忡忡,只要能将孩子送走,她没了后顾之忧,与杨钊元周旋起来才会毫无顾忌。
她让罗璧和青黛再去打通守卫,可杨钊元手段过人,竟无一次能够成功,到了杨钊元快回京的日子她正急如焚时,高明宜突然手持虞真长公主令牌来到避暑山庄探望她,她心中既惊又喜,虞真长公主是赵衡的同胞姐姐,她是来帮忙的么?
高明宜悄悄同她说了高家近况,还抱着孩子说孩子长得很好,喂孩子喝了点水,很是疼爱的模样。
孩子若是让高家抱走,她活着还能否再见一面都未可知,她沉浸在伤心担忧中,并未察觉高明宜往她茶水里撒了些粉末,罗璧和青黛被遣出去忙活,无人发现茶水的异常,直到腹中剧痛,她才知不好。
“明宜,你,你做了什么?”
“姐姐做了皇后还不守妇道勾引别人的男人,真是不害臊!”高明宜的眼中都是狠毒,眼见她因毒发倒在地上,又端着那杯有毒的茶水,一点点喂到孩子口中。
孩子哇哇哭着,不多时就没了声息,她爬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抱着还没来得及取个名字,让他父亲看一眼的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直直睁着眼睛死去——
死去后,她的身体倒在地上,魂魄仿佛飘在半空中,看着高明宜一脸不屑的走出去和虞真长公主碰头,虞真长公主裙边还沾着血,她身后是倒在血泊里的罗璧,至死罗璧都在往院子里爬,青黛躺在她不远处,尚有一丝声息……
虞真长公主手持令牌,让人放火烧掉避暑山庄,杨钊元留在此地的侍卫发现异常,赶来只来得及灭掉大火,将他们的尸身抢回来。
杨钊元赶回来,用了法子将尸身保存完好,葬在避暑山庄的后山,罗璧葬在一旁,杨钊元把救回来的青黛带回他的府上软禁起来让她画了一幅高明纯往日的起居图,画完后,青黛求死,杨钊元准允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回后山他们母子墓旁。
后来许多事很快在眼前浮现,高明纯在半空中看到高家大房和二房决裂,父亲惨死母亲自尽,大哥高竹彦失掉一条手臂,二哥寻到机会带着剩余的高家人逃到蜀地,将她写的那封信交到赵衡手中。
赵衡拆开那封信看到一半,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久久未起身……
“阿纯,阿纯醒醒……”
赵衡睡到半夜,听到断断续续的哽咽哭声,睁开眼一看,高明纯正侧卧着蜷缩成一团抽噎着,他忙让人点灯,柔声将她唤醒。
高明纯睁开眼,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无声的流泪。
“怎么了?”赵衡心惊不已,亵衣浸上热泪,烫的他心口发疼。
“我,我梦到从前了,看到你在吐血……”
“吐血?什么时候吐血?”
高明纯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我给你的那封信,告诉你我生了保儿……”
赵衡长长叹了一声,他同她说前世之事怕她伤心,与她有关的尽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那封信更是没有提及过:“阿纯,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
她摇摇头,不知要怎么说,在没梦到前世时,只是恨那些人,却从未体会过那种切肤之痛,可当她看到了,感受到了,那无力又怨恨的心情让她本能的哭出来。
赵衡抱着她坐起身,将人放到腿上两人面对面,身躯隔着薄薄亵衣贴在一起,他抱着她慢慢拍着哄着,一边哄一边轻声说:“前世是过往云烟,咱们只过今生。”
“可是,可是我——”高明纯狠狠咬住唇,她只恨对那些人太客气了!
“阿纯,别怕,都有我在呢。”赵衡低头亲亲她露在衣衫外的圆肩,一路向上而去,从耳垂到嘴巴,最后停在她一双眼睛上,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睛。
“那都是一场梦,梦过就忘掉。”他其实不愿意她想起从前,前世害过他们的人已经解决,再想起前世除去惊恐和后悔不安,还要时时刻刻惦念着那些不必要的人。
高明纯渐渐没再哭了,靠在他胸膛上平复呼吸:“陛下听他所说时不曾怀疑过我么?”
她死前高明宜所说是大多数人眼里的看法吧?杨钊元对她的示好,她虽未照单全收,可也在利用他谋取未来,外人很难相信他们二人的清白吧?
赵衡听了有些气,低头在咬住她的肩微微用力,牙齿陷在她肉里:“现在清醒没?”
“清醒……”高明纯皱着眉头,推开赵衡看一眼那深深的齿痕,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我从不曾怀疑过你,你历尽艰难为我生下保儿,因我丧命,我心中只有感激和愧疚。而且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我不希望他占据你一丝一毫的念头,阿纯明白么?”他醋味很重,杨钊元这次玩了一手什么,为红颜葬送江山?还是费尽心思只想见她一面?杨钊元既已死就该还给众人一个清净,免得想起来还想鞭尸!
高明纯连连点头,又乖乖靠回赵衡怀里,唯有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平复心情。
就当这是一场梦吧,这些风风雨雨的艰难他们已经闯过去,未来的日子才更好。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靠在一起睡觉,原本以为会了无睡意的,可躺下后,竟然很快有了睡意,真的只当是一场噩梦惊醒,又重新睡过去。
这天清晨,高明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睁开眼就已经天光大亮,赵衡去上朝,她躺在人家的位置还枕着他的枕头,肩头还有隐约的痛意,可再去想昨晚的事许多都是模模糊糊的,可心里特别轻松,她是对前世之事释然了吧?
不管赵衡如何说,杨钊元的话终是给她留下了阴影,但现在都过去了。
“娘娘起来啦?”罗璧在外头做事,听到她的动静推门进来,仔细打量过她,笑眯眯道:“娘娘今日气色不错。”
高明纯伸个懒腰:“怎么不叫我起来?”
“陛下上朝前吩咐过的,不准奴婢叫您起床,让您睡个好觉。”
这当真怪不到罗璧头上,她穿好内衫坐到铜镜前梳妆,肚子里饿的咕噜咕噜叫,她匆匆选好珠钗插在发间,简单装扮过换好衣裳吩咐罗璧:“让人请青黛进宫来坐坐,我想她了。”
“好。”罗璧让人摆饭,忙里忙外的,比往日稳重的多,越来越有椒房殿大总管的架势。
饭后没多久,青黛果然匆匆忙忙来到椒房殿,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青黛比做姑娘时还要温柔,何校尉对她一心一意的,在禁军里干得也很卖力,来年就能升一升,到时青黛就是五品官太太了。
“娘娘让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琳琅公主被掳走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她也是从罗璧口中得知此事,只不过近日小儿子伤风,府里走不开才没进宫拜见,心里仍是挂念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