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众官员附和着轻笑,沈泽棠喜怒不形于色,也微笑道:“谨遵徐阁老教诲。”
  徐炳永指指身侧的黄花梨官帽椅:“来坐,外头风雨交加,吃盏热茶去去雨气。”
  沈泽棠撩袍依命,一个官员捧来滚滚的茶,他道谢并接过,打量几眼,面生,举止也颇拘谨。
  “长卿何必与他多言语,不过个外放的官儿。”徐炳永语气带着薄蔑,继而语重心长:“你的性子太温和,孰轻孰重还不擅去拿捏,现今朝中如秦砚昭这般年轻贤能后辈,大有后浪推前浪之势,长卿不可掉以轻心啊!”
  沈泽棠笑了笑:“徐阁老教训的是。”
  徐炳永不再多说,转而朝四围扫视一圈,蹙眉问:“秦尚书现在何处?”
  众人一阵左顾右盼,纷纷让出条道来,便见秦砚昭疾步过来见礼,连石青丝绒斗篷还未及脱。
  “怎来得这般晚?”徐炳永看他抬起脸来,愣了愣笑问:“被哪只猫儿挠的?怎这般大意。”
  沈泽棠吃着茶,听得这话也朝秦砚昭瞅去,他脸颊上有道指甲尖儿划破的伤痕,细量过,眸瞳骤然变得幽深莫辨。
  秦砚昭将斗篷递给侍从,勾起微薄唇角,若无其事的样子:“徐阁老可去问王美儿。”
  “你多爱惜她些。”徐炳永淡然诫训道:“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个人。”将喝空的盏儿才搁下,又迅速被斟上热水。
  窗外透进了清光,雨势却渐稠密,下的屋檐不停地流水,他忽然诗兴大发,笑着建议:“这秋雨簌簌难住,趁朝鼓未响,我们不妨吟诗作赋打发些时光,也给这些外放的官员涨些见识。”
  众人齐声赞好主意,徐炳永愈发得了意:“吾来做表率。”他拈髯沉思稍许:“暑气时将薄,虫声夜转稠,江湖经一雨,日月换新秋。”其诗自暗藏野心勃发之意,懂者神色难懂。
  恭维过后,便有要在徐首辅面前逞强博脸面的官员,自告奋勇轮流吟诵,皆是十年苦读文彩风流的科举进士,倒不乏佼佼之辈。
  徐炳永听得津津有味,忽想起甚么,朝沈泽棠笑道:“长卿怎能不来一首助兴?”
  沈泽棠哪有作诗的心思呢,此时却也推托不得,看着窗外秋霖脉脉,仿若离人眸中落下的泪水,他不禁脱口而吟:“郎如陌上尘,妾似堤边絮,相见俩悠扬,踪迹无寻处。”
  徐炳永啧啧两声,道好虽是好,太过悲了。又指着秦砚昭来接续。
  秦砚昭冷笑:“逢面扑春风,泪眼零秋雨,过了离别时,还解相思否?”
  他话音才落,朝鼓咚咚响起,沉浑厚重之声响彻雀替飞檐。
  众官员顿时神情肃穆,边理衣整冠,边让出条宽阔的道来,徐炳永撩袍端带、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头,后按秩品等级鱼贯而出。
  沈泽棠吃完热茶,不疾不徐的走出房,唤过廊前守候的沈桓,低声命他:“遣沈容跟着秦砚昭,一刻不离。”
  注:诗词是古人写的。
 
 
第肆陆柒章 疑窦生
 
  徐炳永抚去滴在绯袍袖上的檐水,斜目瞟看秦砚昭,道:“这抓痕不是王美儿弄的罢!”
  他不是在探问,语气很肯定。
  教坊司调教出来的乐娘,再被宠爱再放肆,也不敢在朝廷命官身上留下痕迹,更况这张脸面。
  秦砚昭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勾起唇角显出些许浪荡的模样。
  徐炳永目光炯炯,接着道:“你抢的是哪户人家女子?我倒好奇,论风流婀娜可有胜过王美儿?”
  秦砚昭摇摇头,神情显得有些嫌弃:“委实一般。”
  “那你还抢?”徐炳永蹙眉不信,低声提点他:“你动用我的人,不是不可以,只现多故之秋,忌轻举妄动,引祸上身。且我还有紧要事需他们去做,是以你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虽说的不轻不重,却另有种威慑气势在,秦砚昭神情微凝,颌首应承下来。
  徐炳永满意的笑了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女人是秦砚昭的软肋,有软肋才能拿捏,才能为他所用。
  他回首,沈泽棠远远落在后面,背着手,满面的云淡风清,难琢磨。
  ……
  田姜窝在锦褥里直到翌日快黄昏时才起。
  她趿鞋下榻,慢慢走至梳妆台前,腿间除淅沥湿淌,更有股子戳痛犹存。
  李嬷嬷前日言行造次被她扇了耳光,那婆子受秦砚昭之命,把她查验时,籍此挟带私仇,举止十分粗暴。
  她觉得自己被伤着了,火辣辣地感觉。
  用牛角梳细划乌油油的长发,看着铜菱镜中的容颜,不由就想起沈二爷来,一定在四处搜寻她罢……可搜寻到她哪里是件易事呢!
  京城这般大,跟棋盘格似的,坊巷排列,胡同纵横,无异于大海捞针。
  脑里浮起沈二爷温和儒雅的面庞,心底酸酸楚楚的,就不能想,一想他就软弱的不行。
  正这当儿,帘子簇簇拨动,顺音望去,进来个老嬷嬷,手里提个食盒子搁于桌面,揭开盖取着热腾腾的饭菜。
  田姜起身挪移到桌边坐着,开口问她:“嬷嬷可知这宅院位在哪个胡同?”
  那嬷嬷却是个聋的,只笑说:“这里是爷年前买下,三进的宅子,花了大价钱。”
  “胡同叫甚么名?”田姜不死心又追问。
  那嬷嬷接着道:“原本就我孤零零守着宅子,现可好了,人多才能有人气。”
  田姜知晓定是秦砚昭刻意安排,她便不在问,挟起块酱烧骨逼自己吃。
  只有养足精神,有气力,方能细思量如何从这里逃出生天。
  用过晚饭,她强撑着出房,在宅子里走个来回,直至雨势渐大,才复转来。
  这里并不是偏僻之处,反而居在闹市口,一墙之隔外应是条商铺街道,有铁匠铺子,叮当锤打不停;有糟卤鸭鹅店,缕缕香味随风飘进,有货郎摇着拨浪鼓,边走边叫卖;更多的还是讨价还价声。
  请来做亲的李嬷嬷及帮忙丫头,一早得了钱即利索离开,留着的仆从仅四五个,看门人是个彪形大汉,会拳脚功夫。
  田姜满怀心事掀帘进房,愣了愣,秦砚昭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桌前吃着她的残羹冷炙。
  她视他为无物,面无表情地坐上临窗大炕,过来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怯生生奉上热茶。
  田姜接过茶盏吃着,簌簌风雨扑打着窗棂,才是黄昏日暮,天色已阴黑成团。
  秦砚昭用鸡汤泡软粳米饭,一口一口吃着,不时抬首去看田姜,见她安静地坐着,侧着脸望着窗外,长睫掩着眼里情绪,挺翘的鼻尖,朱红嘴儿,很乖顺温良的模样,性子却倔强不示弱。
  瞧田姜苍白气弱的样子,又很疼惜,暗揣着明日勿要忘带燕窝,给她熬了补身骨;转而看她出神的态,又猜测她在想甚么……想沈泽棠吗?
  才软的心肠瞬间冷硬起来,秦砚昭淡笑道:“今早上常朝时,可见到了你的夫君。”
  田姜心一动,瞟过眼来看他,抿着唇问:“他……可还好?”
  “可还好?”秦砚昭话里带些嘲讽:“自然是好极,绯袍玉带戴冠,上朝进谏言事,无半毫丢妻着慌态,甚还有闲情逸致吟诗作赋,冯舜钰,你可选的好夫君。”
  “不劳你费心。”田姜板着脸儿,随手拿本书册子翻看,不想再与他搭话。
  秦砚昭却不肯放过:“你以为沈泽棠是甚么好东西,旁人不知,我却通透,他如今招兵买马,拉党结派,怀叛乱异心,要辅佐那个藩王朱颐做皇帝哩。我与徐炳永结党,又受皇帝重用,入阁指日可待,岂容他毁掉我的大好前程而不做为?冯舜钰应知我的用心良苦,怎能眼睁睁看你因他牵连而丢掉性命。”
  田姜又惊又怒,唇角泛起冷笑,厉声叱责:“秦尚书位高权重,深谙为官之道,更应该谨言慎行。此类捕风捉影的话,非但令人不足信,依吾朝律法,可治你谗佞罪,获牢狱之灾,你好自为之罢。”
  秦砚昭也不恼,只深深看她:“舜钰你应知我禀性,我何时信口雌黄过?”
  “我不知!”田姜很淡漠地添了句:“你是秦尚书,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秦表哥了。”
  秦砚昭蹙眉,盯看晕黄的烛光半晌,忽然沉声问:“若是沈泽棠与田家抄斩案有莫大关联,舜钰你还会这样护着他吗?”
  田姜微怔……这话又是何意?!沈二爷怎会与田家抄斩案有牵扯,他还在不遗余力地帮她查案哩!
  略思忖更生气了:“你勿要挑拨离间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也没心思看书册了,下炕走至床榻前欲要歇息,想想朝秦砚昭冷冰冰看着:“秦尚书请回罢,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易遭非议,你或许无谓,我还有名节要守。”
  秦砚昭听得笑了,他吃过两口茶,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一面道:“还是那句话,我从不打诳语,等凭据备好定当给你过目,提点你句罢,别把感情全扑在他身上,到时生不如死的,是你!”
 
 
第肆陆捌章 聊她事
 
  秦砚昭并未多逗留,吃过晚膳,披上斗篷即走了。
  田姜却再没看书的兴致,他的话或多或少在她心底埋下阴霾,听得窗外似数蟹爬行,绵绵沙沙地,随音望去,廊上挂得红笼映得四周似飞盐撒粉般,原来竟悄然落起进冬第一场早雪来。
  兽炭火盆簇燃,房里暖烘如春,崔氏坐在灯下教沈雁做针黹,听得丫鬟回说:“大夫人来了。”
  帘子很快打起,何氏一身潮气进房,边整理鬓发,边笑道:“不曾想今年大雪赶早,听闻市面炭价抬得忒高。京城好些家户没来及备炭,可遭了殃。还是弟妹最有远见,来时听上下都在夸呢,讲真这府里最服气的就是你!”
  丫鬟玫云执壶来斟茶,抿着嘴笑:“可不是,这府里大小的事,谁又能比三奶奶更有主意。”
  崔氏摇头淡道:“这话说太满。二嫂子比我强呢,年轻又好看,满腹学问,把崔先生都逼走了,还有好厨艺会做各种吃食。”她顿了顿,看着涂有蔻丹的手指:“瞧瞧我们,针黹也从小做到大,就没人家绣的精致可意呢。”
  何氏问此话从哪说起。崔氏拈条汗巾子给她,何氏接过晾开来看,是个月白绫汗巾儿,绣得落花流水图案,上销金间点翠,四角撮的莲花形荔枝红穗儿荡啊荡的,忍不住“呀”一声赞:“好细巧的手艺,听说锦绣巷陈家从南边买来几个绣娘,能干的很,可是从那采买的?”
  崔氏未吭声儿,倒是沈雁放下手里活计,蹦跳着偎到何氏身边,插话说:“是荔姐儿缝绣的汗巾子,我借得来,也想依葫芦画瓢绣一方。”
  何氏不敢置信,挑起眉梢惊讶问:“荔姐儿已这么能耐了?”
  沈雁语气满是羡慕:“二婶婶每日里都会指点荔姐儿绣法,她绣的那套枕面儿更好看,二婶婶还教她读书对对子,弹琴画画下棋……”
  崔氏打断她的话,沉脸微斥:“天已晚,还不回房歇息去,莫扰我同你大婶婶说话。”又瞪了眼立旁边的奶娘。
  那奶娘连忙领着沈雁作礼辞去。
  何氏见屋内再无闲人,笑道:“我原以为二爷是贪二弟妹年轻貌美,现看来倒是我妇人之见。”
  崔氏听得只觉刺耳,也不好说甚么,吃口茶半抬眼问她:“嫂子天黑路滑的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何氏察言观色看透她心思,便顺话回道:“你看这天,旦得雪落下,定是一日后一日的冷,明庆林从国子监回来,打算替他扯两匹布缝制几身冬衣裳,这不手头窘紧,想着再没几日就逢发月银,我厚脸皮来给你讨个求,看能否先预支些银钱。”
  “这说的哪里话,你们孤儿寡母的,自然该多宽待才是。”崔氏命玫云去取何氏的月银来,缓和着脸色说:“现就指望林哥儿出息,春闱科举高中,我们也可蹭边沾些光,免得总被说去讨要银子,巴巴看人家脸色。”
  何氏笑了笑,低声问:“可听说你二嫂回梁国公府去了?三日过去也不见她归来,不知那府上出了啥事,倒让人挺惦念的。”
  崔氏沉吟道:“我也觉这桩事来的蹊跷,那日喜春同我明说,老太太遣管事接她去天宁寺抄佛经,这前脚才送走,怎后脚就去了娘家府?老太太也没恼怒,还亲自替她抄佛经祈愿,二爷这几日也不见影子,总觉瞒着我们甚么似的。”
  何氏又问:“老太太何时回来?问她便清楚了。”
  崔氏摇头:“老太太本该昨日到府,却捎信来说,天宁寺有得道高僧释卷讲经,还得耽搁几日。”
  “倒是环环相扣呢。”何氏蹙眉想会儿,迟迟疑疑地:“难不成二爷他俩闹别扭,弟妹使性子……”
  “无可能。”崔氏放下茶盏,拈了颗蜜枣吃了,眉眼不抬道:“陆嬷嬷私下里同我说,两人感情好的蜜里调油,在净房里都敢胡天胡地哩。”
  何氏脸颊红了红,揩帕子捂嘴笑:“我倒有些不信,这不像二爷的性子。”
  “二爷性子再儒雅沉稳,也经不得小妖精勾引。”
  听得崔氏这话,倒有几分捻酸泼醋之意,何氏眼底不易察觉的掠过些许古怪,恰玫云用帕子包着银子来,她连忙接了数过,无误,又给崔氏道了遍谢。
  忽然禁不得嗽了几声,眼里也洇出泪来,瞧去,是玫云揭了火盆上的铜罩,新挟了两块生炭进去,便见得缕缕黑烟直冒,散了满屋子朦胧。
  崔氏忙命玫云开窗透风,何氏咳着问:“你这兽炭怎烟雾忒大,同我们的不一样。”
  崔氏没好气的态:“这原是送二嫂子房的兽炭,她退半车回来,说是被雨淋湿不肯要,我无法子,只得把自个的给她,她还的我将就着用。”
  又咬牙恨恨道:“不晓哪房丫头婆子缝的棉被,中间厚两边薄,尽耍偷工减料的主意,可怜这真金白银采买来的上好兽炭,若被我查出,定要重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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