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这能去哪里查,下趟命收检嬷嬷多仔细就是。”何氏边说边咳,实受不得呛味儿,摒忍呼气,又聊了会儿方离开,不再提。
  ……
  翌日,雪过天霁。
  田姜醒来时,窗外已透进一片清光,屋内大亮。
  恍恍坐起,被劫至此地第四日,葵水也仅余极浅的痕迹,想着昨晚秦砚昭渐趋炽热的眼神,她心底难形容的烦乱。
  穿妥衣裳,掀起红纱帐子趿鞋下地,忽愣了愣,床边香几处,整齐叠放着荼白里衣及夹裤,还有一件石青团花直裰。
  这是哪里来的?田姜略思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秦砚昭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她愈看眼里愈冒火,走过去拿起里衣想撕个粉碎,倏得又顿住,摊到床榻上理平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秦砚昭身躯清瘦高伟,这件衣显见不是他能穿得了的,田姜捞起朝自己身上比划,倒是十分合宜。
  她怔了半晌,又去打量那直裰,忽想起甚么,辄身走出门外。
  廊沿嘀嘀嗒嗒着水儿,院子里铺了一层薄雪,没有洒扫的痕迹。
  四围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第肆陆玖章 逃生天
 
  田姜穿廊过堂,但见雪云散尽,庭院放晴,家雀啁啾,寂无人影。
  她过二门又顿住脚步,看门的彪形大汉,正同个推板车的伙计争执。
  车上载着半车水萝卜,绿缨子沾着潮湿泥土,才拔出来,鲜灵灵的。
  田姜听了几句,辄身往回走,蹙眉过柳叶式洞门,忽然瞟见一低矮粉墙处,大剌剌靠着一架木梯。
  不敢置信地揉揉双目,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这样可笑景儿,摆明是让她逃跑嘛!
  她又怔了怔,逃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道人心自然难以违拒。
  再看看身上的薄棉大枣红紧身小袄、月白缎子裙,可爬不了高。
  倏得幡然醒悟那套男子衣裳的用意,咬咬牙直朝正房疾去。
  待她再出现时,已是绾巾青衣、唇红齿白一书生了。
  顾不得烂泥湿泞洇透袜履,松刺沾雪刮扯团花,本就不是闺中娇秀,更况男装扮上数年。
  她壮胆蹬的熟练,一梯一梯直上墙头,竟是个胡同巷子,空荡荡的,唯有凉风打旋儿呼呼卷过。
  墙头外亦竖着一架木梯,田姜顾不得多思虑,辄身一阶一阶下,足踩稳青石板道,这才长舒口气。
  忽听背后有“咯吱咯吱“嚼物声,她脸色大变,方才明明杳无人迹的。
  蓦然回首,不知何时被青苔染斑驳的石墙前,闲散站着个青年,墙内梅树百枝探出垂下墙头,米粒大的花骨朵儿缀在他身后。
  他手里拿着只剩太半的水萝卜,又咬了口,很好吃的样子。
  可他嘴里虽嚼着,却一错不错紧盯着她……虎视眈眈的感觉。
  田姜咽了咽口水,佯自镇定问:“兄台你在看甚,没见过旁人翻墙么?”
  那青年还是不吭声儿,依旧嚼着水萝卜,依旧紧盯着她。
  田姜紧张的不敢动,也警惕的注视他,实不知此人是何来历,是敌是友,若是友……可是沈二爷遣来救她的?若是奉沈二爷之命,他怎么不说话?
  脑里胡思乱想半晌,又瞬间清明,此时不走又待何时……才要拔腿而逃,却见他把最后块萝卜丢进嘴里,搓了搓手,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田姜不由往后退去,直至肩背抵住木梯无路可退,只得睁大双目瞪着他凑近俯身看她。
  他问:“不记得我了?”嗓音还算温和,神情挟带戾气。
  “不记得。”田姜僵着脊骨,抿紧嘴唇,涩声回话。
  他微蹙眉,眸瞳一团深黑,却清晰映亮她的容颜。
  ……风都似乎静止了!
  他忽然直起身躯,语气冷清的很:“让开!”
  田姜唬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避去,他双手握住木梯边侧,矮身略使力,轻松扛于肩上,遂朝胡同口方向走几步,又顿住,回首看她傻瓜似的还站那,开口提点:“出了这抚柳胡同,沿商辅往前是十字街,朝北去一路过将军庙、仙桥、马行街、再走一射之地至徐令胡同,抵达梁国公府,进去等着接你的人就是。”
  语毕接着前行,田姜追跟数步,大声道:“这位兄台请报上名来,他日以报救命之恩。”
  那青年抬手随意挥了挥,出了胡同口一拐即不见了。
  ……
  田姜慢慢沿街道走着,阳光浅淡地洒在脸庞上,令人忍不住就想微笑。
  两边都是商铺子,她闻到昨晚飘入墙院的糟卤鸭鹅的香气,果然天恒字号糟卤店里,伙计正用铁勾挂着肥大油红的整鹅。
  有家名唤郑远则南锦绫绢裱老店,是个裱画行,画师在装裱幅山水古图,引得数人围簇观热闹,田姜也钻进台前,饶有兴致地看了会,方恋恋不舍离开。
  没走两步,又见个卖花朵头饰的,条桌放了一排十几鹅黄浅底盘儿,里搁各种女子插戴的结绣串花朵,有桃粉的通草花,杏红的盘线花,菊堆黄的皮金花,玉兰白的珠石花等,朵朵玲珑精致,若真花般栩栩如生。
  她挑了两朵串珠通草花,买了收进袖笼里,打算回去给沈荔戴。
  过将军庙、仙桥,她脚步慢下,若朝右侧沿护城河走半刻时辰,便到了王姑娘胡同,盛昌馆就在那胡同中段。
  记忆没找回时,她还不能去打扰他们,但可以远远看一看。
  王姑娘胡同口最好市段是间四层小楼,串串鲜红的灯笼白日里也亮着,屋檐悬大匾,红底鎏金书“忆香楼”三个大字,恰有位爷被厮仆簇拥着从里出来,着锦衣华服,外罩绣麒麟貂鼠氅衣,瞧去很是绰耀,他手里转滚两颗玉丸,眉间川字深刻,无端添了几许残暴意味。
  有人唯唯诺诺唤他萧爷,他踩着厮仆肩背踏上马车,跟随小童荡下帘子,车轱辘转着圈扬长而去。
  田姜贴紧墙角,只探头打量,暗忖这萧荆远日子倒愈发滋润,转而觑眼朝盛昌馆望去,占了半街门面,楼盖三层,食客进出不绝,看热闹场面倒与忆香楼平分秋色。
  她心底喜悲掺杂,莫名有种记忆不在,熟悉犹存的感觉,其间滋味并不好受,正暗自平复时,忽有人自身后拍了一记,声音陌生低道:“冯舜钰。”
  田姜背脊汗毛竖起,浑身飕飕发凉,不知来者是谁,又该以何种颜面面对。
  ……
  值黄昏时,天色将黑未黑,一顶官轿摇摇晃晃抬进抚柳胡同,停在一处朱门紧阖的宅院前。
  秦砚昭撩袍端带下轿,手里拎着个酒坛子,是他颇费了番周折搞到的陈年梅花酿。
  他记得舜钰最爱吃梅花酿,但得吃两钟儿,不止颊腮处,连眉尖眼梢都晕染上浅浅的红,含嗔似怨的娇俏,委实美极。
  他想博她一时的笑颜,许一生的誓言,良辰美景自今日起不再辜负。
  便是想心底已波澜起伏,侍卫叩着古绿蝴蝶兽面门钹,看门人“噶吱”大开半扇,嘴里唤声爷回来啦。
  他面容沉稳的颌首,步履却愈发轻快,此时的院里光阴静谧,夕阳彩霞的余晖,斜洒在舜钰宿房的窗户纸上,涂染了一抹金黄的柔光。
  猩猩红毡帘纹丝不动垂荡着,秦砚昭见廊前并无丫鬟婆子守候,虽奇怪却并不在意。
  他整衣肃冠后,这才掀起帘子进房,一面含笑道:“九儿,看我给你带甚么来了?”
 
 
第肆柒零章 叱他意
 
  秦砚昭并不是个轻易能被惊吓的人,但他此时的眸光却骤然紧缩。
  窗前背身站着个男子,戴忠靖冠,穿黑色大氅,内里绯色朝服,脚下白底黑面皂靴,一抹金黄晚照爬上肩头,显得他高大清梧,气势不怒而威。
  听得动静,他又略站了站,才不疾不徐辄身,不是别人,正是沈泽棠。
  他喜怒不形于色,缓步走至秦砚昭面前,不言语,只看着他,眸光深邃且犀利。
  秦砚昭不禁攥紧手里酒瓮,攥得指骨泛起青白,他喉结微动,勉力笑了笑,开口道:“下官拜见沈阁老……”
  话还未说完,眼前绯红袖管倏得晃过,听得“啪”一响,他的半边颊腮,顿时犹如被炙火舔舐过般。
  沈泽棠竟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傍晚的房间本就静谧,愈发显得这声音石破天惊。
  秦砚昭被打得趔趄,止不住朝后退几步,手里酒瓮没抓住,“砰”的砸落于地,泼了一身一地的红色酒液。
  他的嘴里尝到鲜腥味道,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渍,脸已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痛。
  默了稍顷,这才眼泛血丝地看向沈泽棠,轻扯受伤的嘴角,他慢慢道:“沈阁老下手很重……我由您打就是,打死算罢,若打不死,便请您将舜钰还给我。”
  “还给你?痴人说梦!”沈泽棠摇头冷道:“她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室,与你秦砚昭有何干系!”
  秦砚昭嗓音很沙哑:“沈阁老趁她失忆强娶豪夺,又算甚么正人君子!即便如此,她忘光所有却依然只将我深记,这若还不足沈阁老放手,那我再告诉您件事,我与她早您数年彼此倾心,相爱的人所能做的皆都做过,若不是我因青云之志,鸿图之心,而错娶她人,如今又安有沈阁老何事。这几日我与舜钰表明心迹,沈阁老君子之风,有成人之美,就高抬贵手成全我俩罢。”
  “如你所言,我当不起甚么正人君子。”沈泽棠怒极反笑:“舜钰的阴阳合欢蛊可是由你种下?”
  “若是我为她种下……”秦砚昭目光阴鸷的回问:“虽然她的蛊花毒褪暂阖,倒底根源未尽,保不准何日复发,此等攸关性命之事,沈阁老难道还不愿将她还我?”
  话中饱含深意,那毒花烙在舜钰雪脯之上,若未解衣撩襟看过又怎会晓得,这几日究竟发生过甚么事……
  沈泽棠心半坠,暗自攥指成拳,看了秦砚昭许久,方沉声叱道:“强挟他人之妻,竟还振振有词!可笑你竟将三纲五常皆抛,枉读这数年孔孟圣贤书。若是十年前的吾,听闻此番不知廉耻之言,只恐你今日难出这道槛半步,现更不屑手中沾染汝等污秽。”
  他顿了顿:“吾原对你还有几分羡慕,抢得先机夺了她的心,那执拗固执的丫头,认了死理就难回头的性子,吾曾想你定有自己的可取之处,让她如此倾意,甚允许她把你暗藏心底……不想你竟是这样轻她、弃她、负她、这般将她往死里逼迫……你不配得她对你的好。”
  嘴角噙起抹冷意,又添加了句:“一失人身,万劫不复,轮回几世,难赎罪孽,你好自为之罢!”
  话已至此,沈泽棠不再多言,他要去接那傻丫头回家,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真是想得不行。
  甩袖擦肩而过,再不回头。
  秦砚昭先还无谓,听至后语只觉惊心动魄。
  欲细看他的神情,奈何花窗夕阳西移,房中光线渐次黯淡,彼此面目模糊于彼此眸瞳中。
  唯有鼻息间,萦绕着梅花酿清甜的酒香,久去不散。
  ……
  再说田姜正望向不远处“盛昌馆”,思绪悲喜交加时,忽有人自背后拍她肩膀,并说道:“冯舜钰。”
  她被唬了一跳,鼓足勇气回头看时,是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容颜清隽,长眉凤目,鼻挺唇薄,自有股子孤高自傲的态,披蓝绿色灵鹫纹翻毛斗篷,隐露锦袍一段云鹤纹花色。
  自然是不识得,田姜拱手作揖,强自镇定问:“这个爷看着眼生,敢问姓甚名谁,怎会唤我冯舜钰?”
  那人听闻,眸光在她脸上梭巡,见其意真诚不似玩笑,才开口道:“冯生贵人多忘事,大理寺卿杨衍,也不入你脑袋?”
  田姜暗道晦气,好巧不巧怎会遇此心思诡谲之人,遂客套笑说:“小的乃一介布衣,哪识得朝堂高官大员,想必杨大人认错了人,因身负旁事不便久留,万望容小的告辞。”语毕再作一揖,转身拔腿要溜。
  哪想那杨衍更是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她的胳臂,语气微讽:“数月不见,装傻弄痴与脚底抹油功夫倒见长,冯生再装下去就不像了。”
  田姜欲要强辩,却见杨衍身后过来个青布直裰打扮的管事,气喘吁吁禀话道:“少爷怎还在这里,金家大小姐都同老夫人聊好些会话了,你若再不去,可就相不到她的面哩。”
  “谁爱去不去。”杨衍蹙眉冷对,瞥管事一眼:“你是个有眼光的,替我相看即可。”
  那管事唬地跌了跌,慌忙摆手直道万万使不得。
  田姜察言观色,看得明白,遂趁机笑说:“杨大人莫因小的,耽误终身大事,倒有得不偿失之嫌,还请放小的去罢。”
  诸多疑团未明未问,杨衍岂肯放她走,反将她胳臂握得更紧些,想了想,果断道:“你随我一道去相看。”
  “……这不好罢!”田姜与那管事异口同声。
  要知京城里男女婚配规矩多,通常是男方随家母及媒子至女家携礼拜访,姑娘则隔着屏风或绣帘窥貌听音,瞧个大概。
  而杨衍原体弱多病早绝了娶妻心思,哪想近年得神医诊治,倒日渐康复,因其家中殷实,外表俊朗且又是二品大员,京城官宦人家有适婚闺女的,皆动了心思,于是那媒婆子络绎不绝前去说和,只差把门槛子踩断。
  这杨衍清高性子,怎会候着去让姑娘家品头论足,那是宁愿不娶的。
  于是便出现画风清奇一幕,倒把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约到品茶听戏的嬉春楼雅阁里,由杨衍隔着屏风相看。
  这正是:女儿洒羞抛头面,只为屏后中意人。
 
 
第肆柒壹章 打探她
 
  嬉春楼。
  黄四娘跷着腿坐在门口嗑瓜子儿,远见杨衍抬手握着个书生胳臂,生拉硬拽的朝这边过来。
  她甚是稀奇,起身拍拍衣上沾的壳屑,挪至槛边翘首细边量,待走的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旧识。
  急忙笑吟吟迎前,揩帕子俯身见礼,朝田姜软语温言:“冯大人怎好久未来?四娘甚是挂念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