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沈泽棠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道:“九儿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
  沈老夫人神情微滞,九儿年纪是小,可他却已而立,传承子嗣耽搁不得……开口欲要多劝两句,他却起身作揖告退了。
  ……
  田姜洗漱过,歪在床上灯下看书,不晓过去多久,才听得窗外积雪压竹噶吱作响,随望去早已夜幕深垂,正打算阖书安寝,翠梅报说:“二老爷回了。”一语未落,便见沈泽棠掀帘进得屋来。
  她趿鞋迎前要替他脱去大氅,却被阻了:“我一身雪寒气,莫要过给你。”说着自解了递给丫鬟。
  田姜闻得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儿,抿起唇问:“不是说有公务要办么?怎去吃酒了?”
  沈泽棠摸摸她的脸颊:“是办公务,随着吃两盏应酬而已。”接过衣裳去净房盥洗。
  待再回至屋里,桌上已摆一碗儿滚热的挂粉汤圆,田姜见他只看向自己,并不动手,索性拈起瓷勺舀一颗吹温,递他嘴边:“二爷不吃么?是咸鲜肉馅的,不甜!”
  沈泽棠面容十分柔和,初婚后见他虽温顺却掩不去胆怯疏离,而此时对他展现的体贴亲呢,却这般自然而然……心底说不出的欢喜涌动,把一身阴霾情绪化去大半,他俯首将汤圆含进嘴里吃着,稍许认真道:“谁说不甜?甜煞个人!”
  “怎会呢?特意嘱咐过,把脊肉去筋捶烂,仅添葱末酱油搅拌为馅的。”田姜嘀咕着舀一颗来尝,哪里有甚甜味,抬头迎上沈二爷含笑的目光,再略思忖,腮处倏得泛起嫣红,情话总是突如其来,令她着实害羞,却又抑不住怦怦雀跃,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了,把碗连勺塞进他手里,软着声嗔:“又欺负我,罚二爷全部吃完,连汤也不许剩!”
  这怎会是欺负……沈泽棠坐椅上继续吃汤圆,没会儿见田姜又蹭过来,手里拿一匹布给他看:“给你裁罗袍穿!”
  是豆绿面蔓草粉蓝夔龙凤纹,他想想斟酌说:“这般颜色纹理,如徐蓝此间少年更适宜,我却老了。”
  “二爷才不老,是你总穿鸦青黛蓝或秋香这般暗色调儿,显得沉稳而已。”田姜撇起嘴儿走他身后,将布料沿肩线摊平在背脊上比划:“二爷穿豆绿色更显斯文儒雅,你自己看,适宜极了。”
  沈泽棠正用香茶漱口,听得这话有些好笑,他背后可没长眼睛……握住田姜的手腕带到身前,搂着坐在腿上,下颌轻抵她肩膀,语气温善:“我比你年长许多,怎会不老呢,其实说来,元稹比我更般配你,他文韬武略,胸襟开阔,气魄勇猛方刚,前程亦不可限,与你恰年纪仿佛,可以相伴一同老去……我却不行。”他顿了顿:“我总是要先你数年去呢。”
  田姜仰首想看他,沈二爷不让,只得去抓握他的大手,指骨间有拈笔磨的薄茧,俯首就在他掌心咬一口,忿忿地:“二爷说话不中听,嫁你为妻自是我心甘情愿,又干元稹何事?你若后悔给纸休书便是,用不着辩这些寒碜人。”挣扎着起身要走,沈二爷却箍紧她的腰肢,走不得,便负气的把头扭向一边。
  沈二爷看着她耳穿小金环,亮闪闪地轻颤,是真恼怒了,噘着嘴儿眼生寒水,不由闭闭双目,他今遭遇到些事,思绪稍显烦乱了……他怎能烦乱呢,即然当初怀揣私心,硬把田姜缠绕入他的命途里,就绝计不能烦乱。
  噙起嘴角温声哄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此生得汝足矣,何来后悔之说。”
  田姜觉得自己怪不争气的,听沈二爷吟两句诗词儿就软了心,偎在他肩头不吭声,半晌低问:“可是朝堂的事惹得您?也可说与我听的。”虽帮不了甚么,但说出来总比闷在心底好。
  沈二爷道声好:“会说给你听的,不过现在深晚,该安寝才是。”旋而抱着她起身朝床榻去。
  忽觉田姜的手圈紧他的腰身,听她嗓音掩尽怀间,自然地淌进心里:“你不许早我数年去……就是不许。”
  沈二爷又”嗯“了一声,微微笑了。
 
 
第肆玖柒章 岁静好
 
  隆冬清晨,窗外北风吹雪,寒声难平。
  黄铜大盆内,火星整晚燃烬,新炭未添,自有股子清冷四处乱窜,沈二爷起了一回,重点燃炭火,这才又上床榻,把暖呼呼的田姜捞进怀里抱着。
  田姜被凉醒了,揉着眼问他去哪里,沈二爷阖起眼帘,含糊着说生炭盆子。
  田姜便揽紧他的肩胛,小声嘀咕:“怎都不披件衣裳,二爷身骨冷透透的。”见窗纸透进清光来,又戳戳他胸膛:“今不用去内阁么?”
  沈二爷懒懒的嗯了,攥住她的手指继续睡,田姜便道:“恰巧叫李裁缝来量衣,省得特为您再跑一趟。”
  半晌未听应答,仰颈看他的脸,眉峰丰俊,阖目睫长,鼻梁挺直,上唇比下唇薄些,唇角勾起,便是不笑也显得很温和。
  她抬手去摩挲他下颌新出的胡渣,刺刺糙糙抵的掌心发痒,忍不住哧哧轻笑。
  沈二爷便是再想接着睡也不能了,睁开眼睛,正对上田姜目光炯炯、笑靥如花的模样,倒是很会自得其乐。
  他握紧另只捣乱的手,顺势将她覆在身下,语气有些戏谑:“你精神倒好,愈发能受住了。”
  田姜怔了怔,脸儿倏得通红,咬着嘴哼一声:“听不懂。”
  “真听不懂?”沈二爷凑近耳边低语,他很愿意解释给她听。
  其实他昨晚不过一时情绪使然,田姜却当了真。
  为证明他依旧年富力强,臊着脸面撑扶着榻沿边儿,手儿抓握他的从背后入。
  那般扭腰晃股地诱引他狂肆大动,再有嘤嘤咛咛声助兴,直弄得一地儿湿,也不晓是谁的。
  沈二爷觉得适实的卖惨还是有必要的。
  田姜连耳带腮发烫,伸手推搡他的胸膛,沈二爷还想逗逗她,却听得帘外有丫鬟走动说话声。
  晓她脸皮薄透,把嘴儿亲啄一下,这才松开手,自她身上翻下,趿鞋穿戴周整,翠梅等已捧了热水进来。
  待沈二爷洗漱毕,见田姜正坐在妆台前梳髻,颊腮红晕依旧未褪,觉得十分有趣,现在知道害羞……昨晚那般大的胆儿哪去了?
  田姜被他看得不自在,幸得婆子送早饭来,竟还有一碟糟泥螺,沈二爷道:“是南直隶的知府进京述职,赠了一坛,你尝尝味道可好?”
  田姜欣喜地挟起一颗,一丁嫩肉滑溜脆嫩,酒香儿萦绕舌尖,竟比那日金小姐送杨衍的糟泥螺,味道更胜一筹。
  她只略提了提,沈二爷即放心上……有些感动地再挟一颗,递到他唇前,沈二爷也没拒绝,不过吃后便再没动过了。
  ……
  用过早饭,沈二爷先去书房,田姜则披上斗篷往沈老夫人处请安,走进福善堂的院子,就听得房内传出崔氏的笑声。
  廊下站着几个拢袖缩颈的丫头,有的过来迎接,不待她问,已先道:“是闵老夫人、谢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来探望老太太。”
  田姜颌首,知道这是沈老夫人娘家姊妹,她与沈二爷成婚时皆送来贺礼,闵谢两位老夫人家境殷实,李老夫人相比则要寒酸许多。
  房内果然沈老夫人倚在炕上,炕下朝西一溜椅坐着三位老夫人,东边椅始前坐着何氏,中间空两椅后坐薛氏,崔氏站在榻沿说笑话,她嘴能言善辩,把老太太们逗得前仰后合。
  抬眼见田姜进来,忙上前亲热地拉她手,领到三位老夫人跟前,不说明,只嘴里笑问:“您们猜猜她是谁的媳妇儿?”
  “有甚好猜的。”沈老夫人摇头指着田姜:“是我的二儿媳妇。”
  田姜一一行了见礼,闵老夫人神情惊奇的打量她,迟疑地问:“这就是泽棠前阵子新娶的媳妇儿?”样貌出众,看着尚小。
  沈老夫人知她意,说:“正是呢,莫瞧她年纪轻,性子却定,通身本事最有我当年的风范。”
  崔氏听得眼神一变,闵老夫人便道:“你这几个媳妇,次次介绍与我们,次次都这番说辞,听得耳根起腻。”
  一众皆忍不住笑起来。
  “是么,我倒忘了!”沈老夫人也笑道,并不以为意,又闲话起旁的家常。
  李老夫人则携过田姜的手,吩咐丫鬟搬来椅子,伺候她在自己身畔坐了,上下看一回,这才语气和善说:“泽棠幼时曾随我住过三年,与我感情甚深,知他脾性,你能嫁他是福气,他能娶你亦是福气,我盼着你们来年再生个一男半女,方才叫圆满。”
  田姜红着脸称是,李老夫人见她性子乖顺可亲,说甚么皆都恭敬应下,心底愈发喜欢,索性从腕上褪了个翠玉镯子,要亲自给她戴上,田姜缩起手只是婉拒。
  李老夫人道:“我现虽不比那几个老姐姐富足,好歹曾经也风光过,这镯子是个有灵气的好物,能降福抵灾,你不嫌弃穷酸就收下。”
  那镯子衬得肌肤白皙莹润,且话都说这份上……田姜不便再拒,连忙道了谢,李老夫人轻声道:“你婆婆说你有她当年的风范,可未曾夸过别的媳妇哩。”
  她二人这边说着话,田姜不经意间看见崔氏,正给闵老夫人斟茶倒水,满脸儿奉承,不由笑了笑。
  ……
  几个老太太要打马吊,田姜惦记裁衣的事,先行告退回至栖桐院,沈二爷依旧不见影,倒是满屋子飘散着芋栗香味儿。
  “厨房里的林家媳妇送来些,让吃着玩。”翠梅用铁锹扒开黄铜盆厚积的炭灰,里头埋了七八个芋头和一把栗子,唆着指尖捞进盘里,热腾腾的,田姜剥了芋头吃,觉得十分香甜,便唤人各拿些给沈荔送去。
  才吃着,听得个婆子在廊前问:“二夫人可在么?”采蓉半掀起毡帘,认出是前门看守的赵婆子,后跟着个穿青袍背布袋、年愈半百的男子,忙道:“可是来量衣的李裁缝?”
  “正是呢!”赵婆子笑着回话,采蓉让她俩略等等,转身给田姜禀明,田姜让翠梅领李裁缝去外间吃茶,叫采蓉打来热水,伺候她盥洗过手面后,也来至外间。
 
 
第肆玖捌章 闻噩耗
 
  说起这李裁缝,已值两鬓斑白不惑之岁,行走深门后宅数年,专事给夫人小姐量体裁衣,针线随身,剪尺长掖,有一手精湛技艺,兼为人尤其规矩,手拿罗尺量裁却半点不沾富贵身,因而名声雀起,日日忙得颠飞,请他上门一次委实不易。
  替田姜裁衣整耗去一个时辰有余,方才坐椅上歇息吃茶果,候着要再替沈二爷量身,并不是个冷场的主,陪笑道:“小的常年裁制衣裳,练出火眼金睛,勿需手摸,便晓夫人挑得这些状花缎子是稀罕货,待年尽开春后,小的敢铁口直断,这些个颜色花纹定大受欢迎,到那时这买银势必水涨船高,现价番几倍不止。”
  田姜笑道:“如此说来,沈五爷倒是会做买卖之人。”
  李裁缝头点若鸡啄米:“沈五爷眼光好,懂女人心,每趟坐船去南方带回的布匹,哪趟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京城别的布行皆是干瞪眼只羡慕的份。”
  田姜淡笑不语,端起盏吃茶,真行啊……原来这几房皆深藏不露,就沈二爷最实诚,当了数年的冤大头。
  她默稍顷,似想起甚么不经意问:“那日在布行里,有位爷买的布匹与我无异,他可有请你上门去?”
  李裁缝头摇若拨浪鼓,连连叹息:“这般晦气的事不提也罢,勿要糟了夫人的耳。”
  田姜知他有操守,睃了眼翠梅,翠梅知意,从袖笼里取一串钱给他,嘴里道:“你老寒天为混生计奔苦,这些拿去买酒吃,夫人提及的那位爷,有远亲的牵扯,你说这半吊子话,让人心里好不难过,烦请竹筒倒豆给个爽快的。”
  那李裁缝接过钱道声谢,低声道:“即是夫人远亲,便恕我直言,那府上可出了桩大事。”
  顿了顿,见田姜托腮凝神细听,遂接着说起经过:“那位官员是小的今日第一宗开门生意,辰时冒雪至正阳门金帽儿胡同、太医院院使秦大人府邸,随着个婆子进了内宅,穿园过院入正房内,老夫人、那位买布的秦官爷及其夫人围坐一起说话,还立了些丫鬟,皆满脸喜气洋洋的模样,小的才到,老夫人就先给了赏钱,原来是少夫人已怀喜两月,布匹也尽着她先挑拣,她选荼白水波鲤鱼纹缎做通袖袄,那位秦官员道太素雅了,指着碧色面百花芙蓉妆花缎子让她做袄,白缎子裁裙……”
  “李裁不必讲这些细枝末节,拣精要的说来听就是。”田姜微蹙眉,按捺着性子打断他。
  李裁缝原当她爱听这些的,连忙肃整道:“小的先替少夫人裁衣,哪想裁一半儿,有个厮童连滚带爬的来禀报,说老爷倒在书房地面唤不醒,吓慌了,来寻秦官爷。”
  田姜神情微变,抬高声儿问:“哪个老爷?可是秦仲秦院使?”
  李裁缝忙点头:“正是他,那会已乱成一锅粥,小的被个小丫头子领到外间,奉了茶让等着,枯坐个把时辰后,还是那小丫头子拿了工钱来,一并送小的出去,院里仆子跑来跑去,听小丫头话里,怕是那秦老爷凶多吉少哩。”
  田姜手中盏豁啷一声落地,茶水泼溅的衣裳湿了,翠梅连忙抽帕子替她擦拭。
  田姜摇摇头,起身要回房换衣裳,掀起帘时,沈二爷恰背手过来,看她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问怎么了,抬手摸摸她的颊。
  田姜勉力笑了笑:“不小心茶盏掀翻浇湿了衣裳,正打算回屋里换一身,你赶紧进去罢,李裁已等候许久。”
  “可有烫着哪里?”沈二爷目光朝她身上扫去,田姜把手悄缩进袖里,摇摇头走了。
  ……
  田姜换了件水绿勾莲纹禙子,才系好锦带,听得帘外皂履脚响,竟是沈二爷进房来。
  “怎这么快?”她吃了一惊。
  “男子量衣合身即可,无需如女子这般精细。”沈二爷坐至她身前,拉过她左边胳膊,果不出所料……她皮肤白皙,更显得手背那片红,有些触目惊心。
  默默替她抹涂完清凉膏,眼眸深邃地看她会儿,开门见山问:“可是为秦仲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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