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沈泽棠不以为忤,继续微笑道:“给我一碗羊肚汤。”
  又看向杨衍,只沉着脸不吭气,遂指着他说:“给他一碗羊粉羊肚丝白汤,另切一盘白煮羊肉。”
  那伙计”哼“了一声,忙活去了。
  沈泽棠拈起茶盏吃,很是低劣的口感,却胜在滚热能暖身体,棚外又落起瑞雪来,风吹得行走客直打趔趄。
  “你说那陈戊在妓儿街包了白牡丹,怎生还没见他出现?”杨衍脸庞有些发青:“沈阁老得来的讯息可真?”
  “杨卿稍安勿躁!”沈泽棠淡淡的回他,目光巡着四周,着便服的衙吏及易装的侍卫皆耐心在等待时机。
  杨衍揩帕捂唇轻咳几声,虽身骨大好,却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一早他被沈泽棠带至此处,要将陈戊抓捕收监。
  陈戊又是何许人也!他曾任福建总兵,同护兵苏崇有断袖之昧,不曾想苏崇被兵吏萧荆远所杀且逃之夭夭,此事终被朝廷知晓,以吾朝律例附律二十条所规,除去陈戊四品职阶,发配烟障之地服苦役三年。
  听闻今时他服役期满,十日前一路风尘来到京城,去忆香楼找一趟萧鹏,自那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包下娼妓白牡丹,过起神仙日子。
  他朝沈泽棠冷笑道:“我是不知沈阁老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我随你承办‘鹰天盟’一案,而不是追查苏崇案甚或虐杀优童案。”
  沈泽棠敛起笑意,神情凝肃的看他:“此话差矣!杨卿定将大理寺职熟稔于心,掌复审天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务必刑归有罪,不陷无辜,以证天下司法公正。杀苏崇逃凶至今不明,虐杀优童陈瑞麟冤案难辩,桩桩皆是人命滔天的官司,与‘鹰天盟’又怎分得出敦轻敦重。”
  杨衍被驳得说不出话。沈泽棠观他羞窘难挡,语气渐缓和道:“更况依你复审断案数年,总有些案子环环相扣,丝丝入理,或许同‘鹰天盟’有所牵连也未可知……”
  见着伙计捧吃食走近,他便不在多言,顺手接过羊肚汤,杨衍亦学他的模样,端走自己那碗白汤,伙计则将一盘切片羊肉摆桌央,并几碟酱油蒜汁椒麻蘸碟儿放一圈。
  倒未曾想这羊汤滋味不俗,无甚腥膻气,汤清而油不走,羊肚切丝,加胡椒末、酱油、青蒜及脂油豆粉,微些醋,酸辣烫心,吃几口浑身便不再觉得冷。
  杨衍的脸色也好看起来,自惭方才失言,无话找话道:“不曾想这般腌臜地,竟还有此等美味。”
  沈泽棠指向不远案板处,几个伙计正手起刀落杀羊剔骨,旁侧一口柴火大锅,热汤滚沸,他说:“你看取得是五十斤尾大者山羊,肉最细嫩少膻,活杀现煮吃个新鲜二字,那伙计在洒胡桃和普耳浓茶或桑叶同煮,遂把那点膻也一并祛除,是以吃味最好。”
  杨衍纵是再心高气傲,此时听来亦暗自佩服,他欲要开口,忽见沈泽棠脊背一直,眼眸明厉紧盯某处,随望去,却见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戴纱帽,穿宝蓝地六团云鹤纹棉袍,外罩丝绒貂毛鼠滚边斗篷,只是脸颊瘦削凹陷,沧桑犹存,倒掩不去满面喜气,他吩咐伙计,要五斤酒煮羊肉,煨羊蹄六个再加一只现煮熟的羊头,从袖里掏一两银子丢上案板,多的权当打赏,出手十分阔绰。
  伙计的样子立刻和善多了,笑着谢过,将银子纳入袋中,又取过条熏肠子,剁成圈儿一堆,取过那男子递上的汗巾子,把吃食裹了再恭敬地递上,他接过朝鸡儿街方向而去,后有几个陌生面孔不紧不慢尾随。
  沈桓喝着羊汤晃咧咧走至沈泽棠跟前,俯身凑近低问,二爷,要动手么?!
  沈泽棠头也未抬,挟起一片白煮羊肉,淡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螳螂出手,一并捕获。”
  沈桓颌首应承,辄身走开。
  关联章节:134章254章
 
 
第伍零肆章 喜临门
 
  沈泽棠慢条斯理喝完羊汤,端起盏漱口,视线移至鸡儿街墙边,那里有个垂担卖小玩意的货郎,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走了!”沈泽棠眉目舒展,撩袍起身要离开。
  “沈阁老这是要去哪里?”杨衍放下碗筷,看他的神情显得迷茫。
  沈泽棠轻轻笑了笑:“陈戊已捕获,还留这作甚,天寒地冷冻人骨,还是早些回府为妙。”旋而大步走出长棚,朝东江米巷去,那里停驻着他的暖轿。
  杨衍总觉有桩事儿漏了,却又不可来处,很快他就有所顿悟,才拔步要走,那伙计已叉腰横眉冷对。
  “这位爷,一碗羊肚汤、一碗羊粉羊肚丝白汤,一盘白煮羊肉,茶水权当送你,合计三百钱。”他声音高亮,尾音拖得很长,几个宰羊伙计停下手中活计,握着鲜血淋漓的砍刀,阴森森朝他看来。
  杨衍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
  ……
  沈泽棠背手走进栖桐院,沈容伺后撑起黑布大伞,四围白茫茫一片,院央的老梅树开的满桠赤焰喷霞。
  房里未曾掌灯,廊下搁着一个炉子,似才升起火烟,地面扔着一柄半新不旧的蒲扇、一个揭盖的空铜铫子,显得异乎寻常的冷清寂静。他才蹙眉,忽听墙角窸窸窣窣地响动,是个穿青袄藕裙的小丫头,站在圆凳上,踮起脚尖在取假山石面新落的好雪,要收集来炖茶吃。
  沈容问她:“你可知夫人去了哪里?”那小丫头方才察觉有人进院,连忙跳下凳来,通红着脸回话:“老太太遣喜春姐姐请夫人去福善堂,说是请了蒋太医过府,来给夫人把脉哩。”
  沈泽棠神情一凝,未曾多话,辄身即出门朝福善堂去。
  他步履轻快,不多时至乌油仪门前,沈容上前叩门钹,看守小厮拉开门,满脸笑容的作揖喊声二老爷。
  沈泽棠问二夫人可在里头?又问蒋太医可走了?
  “在的、在的,都在里面!”小厮忙不迭地回话,神情愈发喜气洋洋。
  沈泽棠看他一眼,穿堂过院径自来到正房,五六个丫鬟站在廊前嘀嘀咕咕说话,听得脚步踏雪声,见是他,有的迎来道安,有的早进房去回话:“二老爷来了。”两个嬷嬷利落打起帘栊,笑着偷瞧他,似乎有桩关于他的大事,皆不约而同的缄口不言,可管不住的表情却泄了底。
  沈泽棠陡然油生近乡情怯的思绪,他略站了站,暗自攥了攥掌心,这才稳步走进房内,各房女眷坐在椅上吃茶说笑,母亲倚在临窗大炕上,田姜近挨她坐着,两腮红若胭脂,一副含羞带喜的模样。
  崔氏站在炕边正玩话,见得他过来,连忙迎上笑道:“可要恭喜二爷……”话未曾说完,沈泽棠已“嗯“了一声,擦肩而过,她神色微僵,瞟到薛氏似笑非笑地在看她,旋即勾起唇角,又恢复泰然模样。
  沈泽棠先给沈老夫人问安,再看向田姜,抬手摸摸她的脸,嗓音莫名就很轻柔:“蒋太医如何说的?”
  田姜不知该怎样讲才恰当,屋里有妯娌还有年轻姨娘,不论心思如何,此时都揣着明白在静等她开口,以博她们展怀一笑。
  她其实只想讲给沈二爷一个人听。
  何氏见她迟迟不语,忍不住笑说:“瞧着弟妹是害羞了,我来替你说罢……”
  沈夫人摆摆手,紧着声阻止:“这种事儿哪需得你代劳,由她自己说,让沈二高兴高兴。”
  何氏道了声是,不敢再多话,田姜眸光闪亮地看向沈二爷,忽然悄朝他勾勾指头,沈二爷瞬时会意,俯首将耳凑近她唇边,也就几句话过,方直起脊背,眼里划过讶然,旋而便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淘气!”沈老夫人拍拍田姜的手背,再有趣地看向沈二,鲜少得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遂笑说:“蒋太医还在耳房里吃茶,你有甚么要问的,去问个仔细。”
  沈二爷颌首,又朝田姜嘱咐道:“你在母亲这里多待会儿,我送走蒋太医再来接你。”
  看着沈二爷背影消失在帘外,崔氏淡笑:“二嫂莫看年纪小,可这聪明机灵劲儿,怕是在坐的各位,没几个能比得上罢!”
  众人晓她指的是甚么事,皆抿嘴儿笑,田姜也笑着装糊涂。
  何氏指着崔氏说:“我可犹记你初怀雁姐儿时的情景,也是蒋太医把的脉,你听后竟然晕过去,不小心额头撞在床柱上,幸得不重,即便这般,可也把我们唬得三魂六魄都飞了。”
  崔氏生平有三大恨事,此乃其中一件,现被何氏重提旧往,耳边众人嘻笑,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浑身的不自在。
  沈老夫人吃着茶道:“好啦,人这辈子谁没出过几次糗哩,生儿育女、传承子嗣是极喜庆的事,怎样出格反应都不为过,我看着都喜欢。”
  她话音才落,薛氏起身,领着个姨娘走至炕前来,弯着唇道:“同母亲道声喜,苏姨娘也怀了身子,同二嫂差不多时辰,快冒两个月了。”
  田姜听得朝那姨娘看去,长得甚是标致,尖尖瓜子小脸,身段婀娜匀称,怯生生的样子。
  沈老夫人又惊又喜,忙唤她过来,也炕沿边坐了,觑着眼细瞧一遍,问薛氏:“何时知晓的?怎不早同我说?”又命喜春:“你赶紧瞧瞧蒋太医送走没,若还在同沈二吃茶,你请他过来,再给这个小媳妇把把脉。”
  喜春应承着急忙去了。
  薛氏接着说:“也是昨儿的事,我瞧她吃啥吐啥,整日里恹恹,无精打采的,遂请李郎中来诊疗,却是有了身子,一早想禀明的,二嫂这里又忙着,故憋到现在才说。”
  沈老夫人瞅瞅田姜,又把苏姨娘看看,止不住发愁:“二媳妇我不担心,自有沈二盯紧着,你可怎生是好?瘦成一把骨头重,出去都能被风吹走,五儿又不是会疼人的,你势必要遭些罪受。”
  苏姨娘红了眼眶,田姜拿了颗桂花糖给她。
  薛氏笑道:“母亲言重了,不是还有我么,我自会小心照应她的。”
 
 
第伍零伍章 欢喜意
 
  沈老夫人看薛氏一眼,想说甚么又吞咽了回去。
  唤陆嬷嬷至身前来,指着苏姨娘,语气微沉:“你拨个能干温善的嬷嬷,专门伺候她,每日膳食与我并灶,再命门房多留意,待晚间老五回来,让他即刻来我这一趟,否则可难逮住他。”
  陆嬷嬷连忙应承,沈老夫人朝薛氏道:“寻个清静雅致的院房给她,这有孕的人最忌闹腾,她又身骨柔弱,胎像易不稳,最宜好生静养,你需得诫训那些姨娘安份守己,若被我听到谁又无端生事,可不留情面,连你也一道罚!”
  那芳姨娘抽抽噎噎地称谢,沈老夫人皱起眉头:“大喜的事你哭甚么?日后若谁给你委屈受,你尽管同我说便好。”
  瞧田姜在旁默默听着,扯了扯唇角:“二媳你也一样,若沈二欺负你,我替你凶他。”
  沈泽棠恰挑起帘子进来,尽听入耳,神情有些无奈,沈老夫人反笑了:“每趟背后要说你点甚么,总被抓个正着,你可是一早就躲在外头偷听?”
  实难想像高大儒雅的沈二爷听壁角的样子,田姜瞟过他,渐弯起唇角,笑靥如花。
  喜春插话进来:“老太太忒多心,奴婢同二老爷一道进来的,不曾在帘外停过步。”
  “就属你话多!”沈老夫人瞪了瞪她,众人忍不住笑了回,因着蒋太医还要替苏姨娘把脉,只薛氏留下,其余人等出福善堂的院门,彼此又寒喧几句,方各自散了。
  落了整日的雪停,冬风却凝寒,沈二爷忽而弯腰托住田姜的腰及腿膝,将她打横抱将起来,朝栖桐院不疾不徐地走,田姜唬了一跳,连忙揽住他的颈子,四周瞟了圈,有丫鬟婆子在扫雪开径,崔氏何氏也离得不远儿,便低嚷着要下来。
  “让我抱会你罢……我等不及回去……”沈二爷嗓音很低沉,他的胸膛宽厚温暖,田姜觉得浑身热烘烘的,乖顺的挨在他怀里不动了,初时听得蒋太医说她怀了身子时,思绪莫名的复杂,有忐忑、有慌乱,甚而还有一些茫然,直至看见沈二爷回来。
  田姜觉得自己此时方才尘埃落定,一颗心迅速被喜悦填满,她主动的亲了亲沈二爷的嘴角,轻问:“二爷高兴吗?”
  沈泽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岂是高兴二字所能囊括,对上她期待的眸光……他点点头:“九儿……我很高兴。”
  不晓过去多久,听得田姜小心翼翼的声音:“二爷……你在哭吗?”
  “……没有。”沈泽棠喑哑的回着,他俯首下来,恰有朵雪花落覆,瞬而被彼此相触的唇瓣融化。
  ……
  回至栖桐院,沈二爷屏退丫鬟,揽着田姜坐在临窗大炕上,抚触她还平坦的小腹,沉默半晌后,低声道:“母亲说我欺负你……”
  “你没欺负我……”田姜以为他介意:“原想讲给母亲听,你却进来了。”
  “自然是欺负了的。”沈二爷眼底浮起一抹笑意:“不欺负你……怎会有这肚里的肉团儿?”
  田姜怔了怔,瞬间觉得腰间摩挲的大手滚烫如火,她原本还感动着,抓起他的手背咬一口……就这么喜欢逗她吗?
  沈二爷不逗她了,面容端肃起来,正色道:“我问过蒋太医,他说你身骨尚好,胎像稳固,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忌嗔怒哀愁,持淡然平和为宜。”
  “如今皇帝发兵削藩、徐炳永大权揽握,党同伐异如火如荼,朝中局势愈发严峻,或者我亦会受制牵连……料想不到你会这么快有了身子……一碰你我就情难自控……但我不后悔……”沈二爷顿了顿,目露柔情地看她:“九儿你能明白么?”
  田姜颌首,她怎能不明白呢,被秦砚昭劫掠的那几日,他说沈二爷欲谋叛乱的话,细细思量后,未必皆是恶言诽谤,书房中偶见昊王及田商,或多或少也印证了些甚么,是以她想早些恢复今生与前世的记忆,这是她帮协沈二爷稳定胜局的筹码,幸而明日钱大夫会过府……她握住沈二爷的手掌,很认真地说:“二爷放心,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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