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沈泽棠回道:“早年家母有心口疼之症,由秦院使诊疗方得保命,自是感激不尽,虽曾受他嘱托替其子调配官职,却难抵消前之恩。是以我今日请来结庐南山的钱大夫,看能否令秦院使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即命厮童去传钱秉义进来,不多时,钱秉义肩背药箱洒洒而来,唐启元早已起身立边恭迎,他却不理不睬,至徐炳永跟前也仅简单见礼,不卑不亢的模样。
  徐炳永拈髯将其打量,知晓是个颇神通的人物,他虽位高权重,常飞扬跋扈示人,却也惧生死无常,故而对医者十分敬畏。
  连忙免其礼,并赐茶,未待寒喧两句,那钱秉义已皱眉道:“我今日还得南山采药,是以时辰耽搁不得,望谁速带我去见秦仲才是。”
  唐启元笑道:“若钱先生不介意,我甘愿陪你同去。”
 
 
第伍壹伍章 心不平
 
  钱秉义倒无谓谁陪谁随的,沈泽棠本就是来探望秦仲,自然也要跟去,他看向坐着不动的秦砚昭,淡道:“秦尚书不一起么?”
  秦砚昭倒有些踌躇,他总不能把徐炳永落在这,而徐炳永则将手中茶盏顿在香几上,撩袍站起身来:“走罢,难得闲时能遇见长卿,我们好生聊会话。”
  旋而率先朝门外走,众人遂拥上,过了游廊,穿月洞门,即至秦仲养病的院子,进槛已闻到股子药香味儿,几个丫头正在看守炉上炖的药罐子,见来一行不怒自威的老爷们,丢了手中蒲扇,颤颤兢兢跪下磕头。
  钱秉义、沈泽棠随秦砚昭进主房,徐炳永等几由李光启领着去了外厅。
  门前嬷嬷打起帘笼,却哪想房里榻前坐着个抹泪妇人,听得动静忙起身过来见礼,秦砚昭蹙起眉宇,嗓音沉冷:“赵姨娘不去侍奉母亲,怎在这里?你定听我提点过、勿要来打扰父亲养病。”
  那妇人红着眼睛哽咽道:“有官家夫人来探望她,我在跟前多不便,于是想着……”
  “你自回房歇息去罢。”秦砚昭有些不耐地打断她,径自领钱沈二人往榻前去。
  秦仲直板板躺在床上,褥被盖至肩处,头发散开,双目紧阖,面容安详,看似睡着般。
  一个丫头从被里拉出秦仲胳臂,另一丫头轻挽袖口,露出手腕来,供钱秉义诊脉。
  沈泽棠喜怒不形于色,默然站了会,见钱秉义在榻沿边坐定,朝秦砚昭道:“钱大夫诊脉时忌旁有人,我们去外间等为宜。”
  秦砚昭不置可否,待二人出房来到廊上,他才淡淡开口:“沈阁老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你费周章引钱大夫来这里,不过为查家父是否真的昏晕不醒,何来甚么同僚情谊。”
  沈泽棠看他稍顷,摇着头笑了:“施移花接木之计陷吾于不义境地,秦尚书觉会有多少同僚情谊?甚是你亦如是!”
  秦砚昭未及他会承认的如此干脆,倒有些怔住,待回过神来,沈泽棠已走进外厅,有官员让出徐炳永身边空位,他也颌首施然坐了。
  仆子送来菖蒲酒及三五碟佐酒凉菜,只是吃着玩儿,也为彼此聊话更自在些。
  沈泽棠执壶替徐炳永斟酒,徐炳永冷不丁问:“秦院使病前曾过府寻过长卿,他可有说过甚么?”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原还笑语喧阗一众,倏得鸦雀无声,上酒菜的仆子站在门边,不知该进或不该进,见得秦砚昭颌首,这才硬起头皮迈入槛来。
  沈泽棠稳稳将酒斟满,未曾洒半点儿,送至徐炳永手边,一面从容道:“我成婚时,秦院使恰去郊外别院替老太妃医病,回京城后闻知,特过府前来送喜礼。”
  “他何需费这章折?”徐炳永”孳“口酒,拈颗炒香的花生米慢慢嚼着。
  “是啊!”沈泽棠笑容显得无奈:“或许是感念我曾提携其子仕途罢!”
  徐炳永看了眼秦砚昭,他说:“是么?!”
  此话沈泽棠有意无意已提两遍,秦砚昭抿唇不语,倒是李光启接过笑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沈大人举荐贤婿为右佥都御史,总督河道有功获皇帝嘉奖,又岂会得徐阁老赏识,皇帝器重,年纪轻轻便擢升工部尚书之职,得势莫忘前恩,秦院使生为医者,更是深谙其中道理。”他这话说的众人一片沉默。
  “倒还有这番渊源,我却不知。”徐炳永蹙眉笑过,似想起甚么朝沈泽棠道:“拙荆曾在天宁寺见过你那夫人,常在我面前提起,赞她相貌出众,乖巧守礼,言行举止十分聪慧,要邀来府中作客,我同她讲,太皇太后寿诞时,将请朝中大员女眷至宫中会筵同乐,到那时自然得见,何必急这一时。”
  沈泽棠吃口酒,笑了笑:“恐是要令尊夫人失望,吾妻腹中有孕二月余,胎向正值不稳时,需在府中安心静养为重。”
  众人听得纷纷给他道喜。
  徐炳永眉毛挑起,难得玩笑道:“长卿不近女色、清心寡欲数年,才成婚便得子嗣,倒是出手不凡、宝刀犹利啊!”
  冯舜钰有了身孕……
  她怎能有了身孕……
  她怎能这样快就有身孕……
  她是真得彻底不要他了吗……
  秦砚昭手中酒盏“豁瑯”掀翻落在锦袍上,泼了一身的湿渍,三两人目光敏锐的朝他看来……
  徐炳永指着他,却在问沈泽棠:“你夫人有喜,他激动个甚么劲呢?”
  沈泽棠语气平静:“那得问他才是。”
  李光启咧着嘴笑:“他是高兴的没边儿,我那闺女也孕身有三月哩。”
  高兴……他真的高兴吗?秦砚昭把口苍凉狠咽进喉里,他缓缓站起给徐炳永作揖,要去换件干净衣裳。
  沈泽棠则不落痕迹瞟向窗外天色,半个时辰捱近,田姜该是离开了罢!
  ……
  再说田姜在马车里等了会儿,听得轿子嘎吱嘎吱渐近,她悄掀起帘缝朝外看,果然有个老嬷嬷领轿夫抬轿而来,同沈容嘀咕几句,那沈容走近车舆,只简短道:“是了!”
  田姜由翠梅搀扶着下车,再披上斗篷戴帽儿遮住发髻,只露出大半张脸,老嬷嬷至她跟前躬身见礼,便打起轿帘扶她进去坐稳,轿夫矮身抬起轿子前行,翠梅欲要跟上,老嬷嬷拦道:“你不好进去,在这里等着就是。”
  轿子摇摇晃晃从东边角门进,田姜听得守门仆子在盘问,老嬷嬷道:“这是住西城的官家夫人,来拜访少夫人,一早同你打过招呼的,怎转眼就忘记?”
  那守门仆子拍了拍脑袋,由着他们一行进去,走了一炷香功夫,忽儿轿子落下顿住,听得又来个嬷嬷,两人耳语阵儿,
  田姜只觉眼前一亮,是两个嬷嬷打起轿帘,扶她下了轿,原来已至垂花门。
  先前老嬷嬷领着轿夫抬轿离去,田姜见新来的这位嬷嬷,自顾上下打量她,眼里泛起泪花儿,虽有些莫名,可看她倒面善,总觉种熟悉的感觉,似在哪里见过,遂微笑道:“你就是肖嬷嬷?”
 
 
第伍壹陆章 见刘氏
 
  “你竟不认得我了?”肖嬷嬷抬起袖管抹泪,又喜又悲难形容。
  田姜温软着声道:“我虽把好些人忘了,但看嬷嬷很面善,晓得定是从前待我好的,此地不宜闲话,还请你前头领路,让我去见秦伯母一面。”
  那肖嬷嬷连忙点头,带着她进门,绕过影壁,是三间倒厅,沿游廊朝里走数十步,过月洞门,来至一处四方院落。
  正面上房廊前站着三四个丫鬟,笼着袖悄悄在说话,瞧着人来,有个丫鬟迎到跟前问:“可是来见夫人的?”眼睛却直往田姜脸上溜。
  “有甚么好奇的!”肖嬷嬷冷着嗓音叱责:“没规没矩的,厨房还炖着给夫人的燕窝粥,你去看可好了?”
  那丫鬟吐吐舌头,又瞄了田姜一眼,才急忙忙走了。
  早已有丫鬟回过话并打起毡帘,田姜进得房里,一个容颜憔悴的妇人,站在地央盯着大铜火盆出神,听得帘子簇簇响动,这才抬头望来,神情滞了滞,顿了半晌才开口,声音颤抖如风中叶儿:“真是舜钰你么?”
  田姜知她是刘氏,眼泪双行难止,上前就要拜跪,被刘氏一把搂住痛哭起来。
  秦仲出事后,秦砚昭控外局,她掌内务,允不得自己软弱无助,是以不能对儿子难过,媳妇有孕不敢打扰,翦云每日以泪洗面需她抚慰,此时乍见舜钰,好似终等来知心疼意的人儿,积郁满腔的愤懑忧伤,如旺火喷薄难遏。
  昏天黑地也不晓哭了多久,似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刘氏情绪才渐趋平静,眼睛通红地携舜钰上炕坐,肖嬷嬷斟来滚滚的茶水,便退到帘外守着。
  刘氏揩帕子擦拭着眼角,一面把舜钰量看,梳起妇人头,仅簪一枝凤头衔翠钗子,穿青缎四合如意纹锦袄、荼白镶银丝裙子,身段纤秾有致,那张脸儿珠泪滚腮,如雨打的梨花,水溅的芙蓉,楚楚若人怜疼的不行。
  她记忆里的舜钰,绾发戴四平巾,总穿敞敞大大蓝色镶青边的圆领袍子,一副清秀赢弱的少年监生模样,初看实难与眼前这娇美小妇人相勾连,需得细细边瞧,才得发现一些往昔的旧影,也不过是浅描淡画的一笔而过。
  “秦伯伯是怎地出的事?”舜钰问:“坊间传闻光怪陆离,不晓哪个可信!”
  刘氏心底涌动酸楚,她吸口气道:“那日老爷回房时,我与翦云在做针黹,他难得详问了云儿备得嫁妆,吩咐我多添置些,莫要输了他的颜面,又诫训她如何为人妻为人媳,并提点我若一心向佛亦可去。”
  “那时我预感不祥,却未牵挂心上,还催他去赵姨娘处吃酒。”她嗓音有些哽咽:“听下人提起他晚间在书房对砚昭大发脾气,我想着自砚昭任工部尚书后,他俩三天两头口角成常态,待他气消后再劝不迟。谁想翌日便发现他在书房倒地不起,急请太医诊疗,道是炭气伤脑过重,已回天乏术。”
  舜钰此时心如明镜,秦仲精通医理,秉性多谨慎,断不会因燃炭疏忽而枉顾了性命,且他与刘氏言行种种,显见是刻意为之。
  他必定是遭遇到天大的祸事罢,才不想活下去……可又是甚么呢……难道与秦砚昭有关?
  舜钰有些不敢置信,也就这当儿,听得肖嬷嬷隔帘子高声回话:“大少爷来了。”
  “他怎地来了!”刘氏怔了怔,却见舜钰飞快地趿鞋下炕,紧几步躲至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再朝她摆摆手。
  ……
  秦砚昭步履沉重地走进刘氏院子,环顾四处无人,只有肖嬷嬷守在廊前,缩颈笼袖在看猫狗打架。
  听得脚足窸窣走动,她警觉地望过来,急忙隔帘子通传,年老妇人嗓音本多沉哑,她又扯嗓子喊,唯恐房里人不晓他来似的……
  秦砚昭蹙眉,沉着声问:“母亲还在房里见客么?”
  “老夫人独自在房里歇息,未曾见客。”肖嬷嬷答着,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秦砚昭眸光微沉,不再说话,加快步伐走至门前,猛掀起帘子,扫量周围并无旁人,只有母亲坐炕上端盏儿吃茶。
  “听闻你在花厅待客,怎有空来我这里?”刘氏抬起脸诧异地问。
  秦砚昭视线对上她红肿双目,到嘴的话又咽回去,开始脱解身上罗袍,一面道:“酒把衣裳洒湿了,来母亲这里调换一件。”
  刘氏这才察觉他腰腹处深洇一片湿,连忙下炕去打开橱柜取衣裳,秦砚昭盯着炕桌上另只茶盏,还袅袅冒着烟儿,他淡问:“听赵姨娘说,有官家夫人来看望母亲,她已经走了?”
  刘氏拿着件黛青色地团花纹直裰过来,伺候他穿上,听得问忙道:“是户部郎中项忠的夫人,她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到了。”
  秦砚昭“嗯”了一声,他闭了闭眼,到底在期望甚么呢,以为冯舜钰会来吗?
  她怀了身孕怎会来……
  更况老谋深算的沈泽棠……又怎会允她来……
  他默默穿好直裰,拉紧衣襟,朝母亲拱手作个揖,背影萧萧地掀帘离去。
  舜钰从屏风后闪出,朝刘氏勉力笑道:“时辰已不早,我偷摸来的,不能多做逗留,更况表哥性多疑,也恐他再复转,是定要走了,伯母你自保重,它日恰逢时机我再来探望你。”
  “怎就走了?”刘氏抓握着她的手不舍:“你再陪我会罢,有许多话……还未及说……”
  ……
  秦砚昭背着手慢慢地走,冬日园里冷风肃杀,花树凋零残败,唯有一树寒梅傲雪,他上了烟水桥,略站了站,见那冻水面儿飘着条翻肚的死鱼,心底升腾的思绪,复杂难书。
  忽听两个丫鬟嘁嘁喳喳的声音,从桥下由远及近,其中个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官夫人我瞧了两眼,特像一个人。”
  又有一人说:“巧蓉姐姐莫卖关子,你直接说是谁就成?”
  先前那个咂舌笑:“像以前借住在府里的冯少爷!”
  又听道:“可是去国子监念书、乡试高中解元的冯少爷?他许久不露面儿,枉你倒还记得!”
  “怎不记得!”语气不以为然:“他那时常去给老夫人请安,我在旁端茶倒水,是以印象极深,今肖嬷嬷也古怪,我不过才瞧两眼,她就骂着赶我去厨房……”
 
 
第伍壹柒章 逃险境
 
  秦砚昭冲进房里,把正吃茶的刘氏唬了一跳:“你怎又来了?”
  他无暇顾及,目光焦灼的四处扫量,绕至屏风后,又撩开床榻低垂的帐幔,猛回首往炕桌上看,另只盏儿已无踪影。
  她……这次是真的走了!
  秦砚昭衣袂缱风地朝帘外疾去,对刘氏在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抓住廊前个丫鬟胳臂,厉声喝问:“肖嬷嬷在哪里?”
  那丫鬟年纪尚小,被主子凶神恶煞般模样吓住,哆嗦着声回禀:“送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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