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二爷让我自己走罢!天太暗了。”田姜觉得这样抱着走挺不方便的,更况进了园子,时不时有丫鬟嬷嬷走动,她脸皮薄会害臊。
  “可是怕我摔着你?”沈二爷胳臂不松,反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前面即便再暗,便是路都没了,我也不会把你摔了。”他的声音沉稳且柔和,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话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田姜忽而鼻子一酸,眼里潮呼呼地,自怀了孕后,她真的愈发娇气起来。
  “怎么了?”沈二爷见她不吭声儿,俯首想看她的脸。
  田姜不给看,只把脸贴近他的衣襟,轻轻道:“我有跟二爷说过么?”
  沈二爷“嗯”了一声,耐心等着下文,田姜仰颈亲亲他的颊:“我一直相信二爷……从未怀疑过。”
  沈二爷步履略顿,方跨过栖桐院的门槛,继续朝房里走,半晌低哑着嗓含混的很:“这么乖……”
  田姜没听分明,想他再说一遍,却已进了房,采蓉翠梅拥围上来伺候,她遂不便问。
  晚膳已摆好,田姜汲着香气倒有些饿了,沈二爷因喝过酒,吃了些菜遂放下筷箸,让陶嬷嬷泡盏龙井莲心茶。
  转眼看田姜把一碟酸辣白菜吃去大半,随意说:“俗话道酸儿辣女,你这酸辣不忌的实在难辨。”
  陶嬷嬷恰端茶进来,听着热心的插话:“老法子辨儿女,肚皮尖尖脐儿凹是男,肚皮圆圆脐儿凸则是女,十有八九倒是准的。”
  沈二爷慢慢吃口茶:“原来九儿肚里是男孩。”
  田姜脸儿”腾“的红了,眼波潋滟地瞪他,幸得陶嬷嬷没再多说甚么,退出房去。
  沈二爷看她那羞羞模样,把前话略琢磨顿时了悟,忍不住笑了。
  ……
  用罢晚饭,待丫鬟收拾干净退下后,沈二爷这才问:“你不是有事要同我说么?”
  田姜拉着他来外间,桌上推着蜀锦蜀绣还有一把泥金川扇儿,他展扇看过,蹙眉问:“可是三房送来的?”
  外间有些冷,采蓉进来往火盆里添兽炭,田姜垂颈吃茶,等采蓉出去,她方颌道回话:“是三爷从蜀地带回、崔氏遣丫鬟玫云送来的礼,不谈这蜀锦蜀绣价值几何,单看这川扇,尤以洒金、泥金川扇为贡扇中的上等物,何为泥金,用金子打成箔至薄烂,再与胶混成泥状,涂饰于白扇面上,这样的金箔碎片若洒一千点,折银便是五十两。”
  “二爷再看那扇钉,可是实打实金子雕成的梅花形金钉,还有这扇骨,用得是佛肚竹,佛肚竹素以稀罕难觅箸称,这样一柄扇儿若在京城估卖,市面黄金五两起价。便是蜀地那里也价低不到哪去。”
  她接着道:“听玫云提起,箱笼内合计有十把此类的川扇儿,三爷在蜀地任提督学政,秩品四品,年俸银不过壹百贰拾陆两银……”
  田姜悄打量沈二爷脸色凝沉,忽儿顿住不言,其实也毋庸再多说甚么,擅谋如他者,或许她始开口,他已深知其意。
  沈二爷把蜀锦蜀绣留下,仅拿走了泥金川扇儿。
  其实田姜还有个疑问,那首诗让崔氏的脸总在脑里闪过,隐隐有一些不对劲儿,在她心底扶摇不止。
  ……
  沈三爷去沈五爷房又吃一趟酒,出来时还很清醒,再去福善堂同沈老夫人聊会闲话,方踏着满园凄清月色回至崔氏房中。
  廊上站着四五个丫头,见得他来了,其中个急忙笑迎过来:“三老爷可回了,夫人同雁姐儿溪哥儿还在等着您用饭呢。”沈三爷淡看她一眼,是崔氏的陪嫁丫鬟玫云,姿色倒是一年胜似一年。
  早有人通禀过了,丫鬟打起猩猩红毡帘,他进得房内,灯烛明亮,熏香芬芳,黄铜大盆旺燃着炭火,桌面摆了一席酒菜纹丝未动,溪哥儿捧本书念,崔氏在替雁姐儿绑头,听得帘动,溪哥儿率先丢了书,跑到沈三爷面前要抱,雁姐儿下炕随在后头,也想和爹爹亲近。
  沈三爷柔软了眉眼,一腿坐着溪哥儿,一腿坐着雁姐儿,很是亲热的说话。
  崔氏看着窗外夜已深晚,抑下心底不快,勉力笑道:“先用晚膳罢,两个孩子等你许久,早饿了。”
  见鲜鱼汤面凝固了层油膜,她命丫头端下去热透再来,玫云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烟腾腾的粳米饭,盛了三碗分递给崔氏和雁溪两姐弟,待要再拿起碗时,被沈三爷阻了,只道吃过酒,腹中并不饿。
  崔氏便命丫头去厨房再炖一碗酸汤,给沈三爷醒酒。
  沈三爷忽皱起眉宇,肃声吩咐玫云:“怎忘记了勉儿?去唤他来一道晚膳!”
  崔氏面庞骤然薄冷,抿唇不语。
  玫云连忙回话:“先前勉哥儿是在的,久候老爷不来,他饿得心慌,奴婢就先拨碗饭挟些菜伺候他吃了,后瞧他疲累的很,夫人遂命小红送他回院盥洗歇息去。”
  沈三爷淡淡颌首,丫头把滚热的鲜鱼汤端上桌,他接过玫云手里大勺,给雁溪两姐弟各盛一碗,又给崔氏也添了一碗。
  “谢谢老爷!”崔氏弯唇道声谢,可那笑意却未及眼里。
  沈三爷也满脸无谓的样子,他站起身朝窗前搁的箱笼走去,忽儿见上头的锁被撬开,不禁怔了怔,紧两步上前掀开箱盖,蜀锦蜀绣他倒不看,只去拿锦布包裹的川扇儿看,果然,少了一把。
 
 
第伍贰柒章 揭丑事
 
  沈三爷冷脸咬牙默站会儿,摔帘去了净身房。
  崔氏的笑容彻底抹去,见雁溪两姐弟已用完饭,即唤奶娘领她们走,又命丫头端了热水伺候她洗漱。
  沈三爷复转回时,崔氏正坐在菱花铜镜前,任由玫云卸着发髻间珠翠,他出声让其退下。
  玫云看了眼崔氏,还是不敢违命。
  房中再无闲人,他却又不说话,只坐在桌前自斟热茶吃。
  崔氏心底一团火儿,终是忍不住道:“老爷首日入府就给我摆脸子,可是因我动了你的箱笼?往年不都如此么,我开箱取物份份打点清楚,再转送老夫人和各房,怎今独独就不行了?”
  沈三爷很淡的看她一眼:“你在府中掌事应知柴米贵,我这蜀锦蜀绣尤其那川扇子,是何等的价钱,岂允你不知会我一声,自作主张送了人?你可有顾及我?”
  崔氏抽下一根镶玉凤簪扔在镜前,反唇相讥:“你在蜀地养外室生子嗣几年里,可有知会过我一声呢?今日在老夫人及众妯娌面前,你猝不及防领个四五岁年纪稚童来,借老夫人迫我养在名下,令我受众人耻笑,颜面尽失,你又可有顾及我?”
  沈三爷气笑了:“知会你一声?你会在意?顾及你?还是顾及你掌事的权欲!”
  崔氏微怔,旋而僵着脸问:“你此话是何意?”
  沈三爷站起身慢慢走近她站定,居高临下盯看她的面庞,到底有些年纪,又生养过儿女,白日里盛妆不觉得,此时钗环明珰尽褪,残妆洗净,素着黄黄脸儿,杏眼如蒙尘不显清灵,只有那张嘴一如往昔的尖利。
  “这些年你还不死心吗?”
  沈三爷突来的一句话,令崔氏的心倏得堵到嗓子眼……他应是不晓的……他怎会知晓呢,她藏得这般深。
  随手拈朵织花摆弄,语气干涩问:“老爷说话愈发不明了了。”
  “不明了?!”沈三爷冷笑:“‘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你怎独挑了这扇子给二哥送去?你以为这样他就能悟其意,领你心,甚而稀罕你?”
  “老爷说甚么混话?”崔氏颊腮血色渐失,整个人又怒又慌,丫头还在门外守着,若被听去可怎生了得。
  沈三爷压低声接着道:“不是混话!二哥满腹心机,权谋天下,你以为他看不穿个把妇人伎俩吗?不妨坦白诉你听,此次回转我先让五弟去寻的二哥,为勉儿的事望其能从间斡旋,他竟是一口回绝,若真对你有半分怜惜,又何至于如此绝情。更况那新娶的二嫂……”
  他眉眼起了嘲讽:“二嫂年纪轻轻,端得花容月貌,方在书房碰见,心思玲透又擅撒娇弄憨,二哥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在人前都不避讳对她言行亲密,显见是稀罕至极。可你有甚么与她能比呢?!”
  他看着崔氏丢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升腾起几许厌恶,顿了顿:“若不念你是京中世勋府中嫡女,还得给些薄面,我早已将你休离,如今为着沈雁与沈溪,你把对二哥的那份龌龊心思给我放下,且善待勉儿,我便咎往不究,否则与你无甚好处,自己仔细想清楚!”
  他不再理崔氏,招手唤玫云进来,吩咐道:“你遣婆子把西厢房收拾干净,再笼盆碳火,我要去歇宿。”
  玫云早在帘外洞察房中有吵闹声,此时哪敢多话,只应承着欲退下,又被沈三爷叫住:“今晚你来我房里伺候。”
  她身子猛得发颤,虽知陪房丫头的命大抵如此,可真来临时,却心慌意乱掩不住的空荡。
  惊笃笃地朝崔氏看去,希她能说些甚么,却见崔氏坐在铜花镜前,低眉垂眼不语,若一尊石头像般。
  她眼底的光芒渐黯淡,收拾起心思,终是抿紧唇辄身去了。
  ……
  窗户纸透进清光来,院里已有丫头打扫地面的沙沙声、拎水桶铿铿锵锵碰撞声、婆子轻言细语声、还有绿鹦鹉在廊上嘀咕着富贵不能淫。
  房里动静渐消停,沈二爷紧抱住田姜好一会儿,才缓着喘息松开她,拿过棉巾替彼此擦拭干净,又重新躺下,见田姜软懒地要偎依进他怀里,苦笑道:“你饶过我罢!”其实并不尽兴,却也是无奈事。
  早先时不过唇来舌往地恩爱逗趣,不知怎地衣襟就松散,丰润柔媚入了眼就揉不去,忽而按捺不住欺身上前。指着小甜姜能把他阻止,哪想这妖精还火上添油,把他颈项一搂,腰间一勾,再嘤咛几声挠人心肺,他便不行了。
  听得他如此说,田姜羞红脸儿不再靠近,看着天大亮,抿起唇问:“二爷不用去吏部么?”
  若不上常朝不去内阁,这个时辰沈二爷也已在吏部处理公务才是。
  沈二爷坐起欲要穿衣,田姜瞧着他健实的背脊,还覆着密麻汗珠儿,遂揽被起身揩帕子替他擦拭。
  沈二爷回她话:“今是‘鹰天盟’盟主萧荆远刑行之日,吾虽不用监斩,却也要悄去看会的,然后再回吏部。”
  田姜“嗯”了一声,拿过荼白里衣伺候他穿上,想想又问:“三爷的事儿您打算怎么办呢?”
  沈二爷道:“昨在书房吃酒时,他流露出想留任京城的心思,吾不曾答应,想必他此意未绝,定去想旁的法子……”他皱了皱眉宇:“会遣人盯着他……”
  田姜松口气,只要二爷存有提防之心,这事终不会起多大的波澜。
  ……
  用罢早饭,沈二爷着绯红官袍离去后,采蓉掀帘进房,翠梅在替田姜挽髻,便凑上去帮着挑拣金钗玉簪子。
  “你定有话要说。”田姜透过菱花镜微笑着看她,这丫头初来时还带遮掩,如今熟了才知是个藏不住事的,甚么都显在脸上。
  采蓉低声道:“方我送食盒子去厨房,恰遇得三夫人跟前的丫鬟柳儿,听她讲昨晚三老爷歇宿在西厢房,玫云姐姐伺候一晚上,早上便盘起了发髻。”
  翠梅神情有些诧异:“昨三老爷才回呢!三夫人允肯么?”
  田姜拣起一朵宫花簪于鬓上,暗忖着玫云是崔氏的陪房,被沈三爷收了定经崔氏允肯的,只可惜那玫云欢喜沈桓的心意,终是被风吹雨打散了。
 
 
第伍贰捌章 忙年事
 
  冬阳应温却又寒,已腊月近年日,街市设摊结棚,开始买卖门神对联桃符或纸马香锞等应节年货。
  沈泽棠的官轿停在灵镜胡同口,离甘石桥下四牌楼很近,如常惯例,西牌楼斩首,东牌楼凌迟处死,今个西牌楼空荡荡的,东牌楼已有百姓围聚着,衙吏搭起监斩棚,摆整桌台官帽椅等,在棚外竖起碗口粗木杆,行刑的刽子手一身蛮劲,大冷天赤着块肉激贲的胸膛,在砂石上磨得铁钩利刃精光迸射。
  几个顽童在轿旁玩耍哼着年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无论高门大宅或小家矮户,过年最欢喜的总是这些孩子们。
  沈桓有感而发:“明年此时,小少爷也会咿咿呀呀唱年谣了。”
  沈泽棠眼神变得柔和,忽听铜锣喧响,人群骚动,随声望去,正是辰巳时分,三四顶官轿在前,数十兵吏押解五花大绑的死犯在后,浩浩荡荡而来。
  那几顽童也好奇的欲凑过去,被沈泽棠叫至跟前,从袖笼里掏出串钱给他们嘱咐道:“再往南过两个胡同口,有挑担的小贩在卖拨浪鼓、吹糖人和甩板糖,你们到那里看热闹去。”
  这显然比看行刑要有乐趣多了,为首稍大的顽童接过钱,道过谢,领着小子一溜烟没了人影。
  沈泽棠觑眼见轿中走出杨衍及校尉,还有主事及掌印等官儿,坐进棚里桌台前,萧荆远被撕了衣裳捆绑于粗木杆,杨衍站起宣读圣旨,他的脸色苍白,比那萧荆远竟也好不到哪去。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堵的桥门坊巷水泄不通,牌楼屋顶皆是人迹,喧闹嘈杂不歇,因而难听清他宣读的是甚么,至后才隐约闻得千刀万剐的字样,又被一阵西北风吹散了。
  沈泽棠的视线已被遮挡,听得炮响三声,行刑开始,有惨叫声。
  只听得站他前面的几名中年汉子在喟叹。一个心惊胆颤道:“竟是先从胸膛开始割,那刽子手持锋利的刀,血淌似溪流哩。”
  又有一人说话:“这萧掌柜卖烤鸭的,也是一手好刀功,片的鸭肉如纸薄,谁成想有朝轮他被人片肉,这便是有因有果,报应不爽的理。”
  还是先前那人道:“你们听……他在喊冤哩!喊他冤枉,替皇帝背了罪……”
  沈泽棠凝神细听,只有满耳风声,另个人言:“那官儿命兵吏用麻核桃塞他口,不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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