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芳华——海边的橘子树
时间:2019-06-02 09:07:33

  林蔓失笑:“看来我要想不成反/革/命,确实要小心些才是。”
  “你打算怎么办?”郑燕红好奇地问。
  林蔓沉默不语。一阵凛冽的东北风吹来,刮得林蔓和郑燕红连打了几个喷嚏。云端的红日没了头,天黑下来。林蔓望着忽然满天飞起的雪花,轻笑道:“像这样的坏天气,人怎么会不生病啊!”
  第二天,林蔓向孙主任请假。她声称感染了风寒,需要休息至少一个星期。孙主任没二话,痛快地批准了她的假期。为了表示对科员的关心,孙主任带段大姐去探望过林蔓一次。林蔓躺在床上,脸色虽说不算惨白得无血色,但也是病病殃殃,没有精神。
  “小蔓病得厉害吗?什么时候能上班?”小张听说段大姐去看过林蔓,待段大姐一上班,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段大姐叹气道:“真是一个人一个命,你说她运气那么好,头年就得了个先进个人。关键时刻,居然就病了?”
  小张由衷地感慨:“唉,看来今年的优秀先进个人,她肯定没戏。”
  林蔓生病的消息,在五钢厂里不胫而走。不出一天,全厂人都知道化验室的小林同志因为得了风寒,恐怕就此失去了得优秀先进个人的机会。
  这件事其实算不得大事,甚至,它是件特别不起眼的事,不起眼到众人前面还在为林蔓感到惋惜,后面大家回家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所有人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们继续去争他们自己的,继续去抢他们想要的,没人再把林蔓放在眼里。
  先进个人的名单出来以后,评选优秀先进个人的投票组也随之成立。组员名单照样贴在各大食堂外的布告栏上。入选投票会的人除了有厂委的领导外,还挑选了当年工作出色的几个科的科长参加。这些科长立刻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
  因为没有搭上厂委领导的门路,于是各个候选人们把拉拢的重点全放在各科长们的身上。他们除了想要科长们手里的票外,还寄期望于这些人为自己多说好话,以求厂委领导们能对自己添些好感,以求作为当选的筹码。
  于是,一时间,五钢厂里有这样一拨人格外忙碌。他们一面明里暗里地挖掘、散播对手的黑料,一面奔波于各个有评选资格的科长、科长亲戚、科长爱人亲戚的家庭之间。“当选希望”就好像一个永远也不稳的天平,在各个候选人间摇摆,因为大家都在努力,所以每个人好像都有机会,而有的时候,出手大方、门路最硬的人机会又更大。
  在这一切都发生的热火朝天时,唯有一个人的当选指数,始终是零。林蔓因为生病,失去了到处活动找人的机会,这就是段大姐说她没了机会的原因。在众人眼里,林蔓是最不可能当选的那个。
  “她的牌是……”林蔓凑到崔蘅芝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崔蘅芝轻笑,打出四个“J”。三个对家无牌,只好让崔蘅芝继续出。崔蘅芝一连出了三个极小的对子,对家还是无法。崔蘅芝最后扔出一张“3”,得意地笑道:“我赢啦!”
  邓书记爱人不服气地扔牌:“不带你这么欺负人,先勾我们把炸/弹出了,又对子对子地出。怎么,你还猜到我们全是单牌啦?”
  吴主席爱人轻笑,柔声安抚道:“玩玩嘛,这么认真干嘛?”
  办公室主任徐大姐道:“就是,反正都是玩玩,谁赢不一样。”
  邓书记爱人撇了下嘴:“她都赢了6把了,从小林同志来,我们就一直输。”
  崔蘅芝轻笑:“你就那么小气?那行,我让小蔓坐你旁边?”
  “那感情好!”邓书记爱人脸色转阴为晴,忙向林蔓招手,“小蔓快过来,帮我也看看,出哪个牌好。”
  林蔓听崔蘅芝的话,改坐到邓书记爱人身侧。又一局牌开始了,她凑近邓书记爱人耳边,悄声地说出另几家手里大概有哪些牌。自此,邓书记爱人赢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合不拢嘴。
  星期三晚上,林蔓被崔蘅芝叫到家里,说是要她陪着打牌。邓书记爱人,吴主席爱人,还有办公室主任徐大姐也在。大家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摆四方桌的房间挨着客厅。众人打牌时,高毅生在外面处理公事。林蔓跟众领导爱人说笑的同时,还留意着外面高毅生的动静。
  “对了,明天省报《参考消息》会派来一个记者,说是想参观一下我们厂,写个专题报道。”刘中华汇报完工作后,忽的想起一件闲事。
  “参考消息?”高毅生略一皱眉。
  “像以前一样,我安排宣传部的人接待?”刘中华请示道。
  高毅生摆了摆手:“不行,《参考消息》不比其他报纸,他们说来,不可能只做专题报道这么简单。更何况,现在全省在搞重型工厂的评比,正是关键时刻。”
  高毅生陷入沉思,似是有什么难解的纠结。
  刘中华眼光一亮道:“对了,《参考消息》下星期好像还要给X长做个专访,据说要重点谈一谈全省乃至全国重型工厂的发展方向。”
  高毅生抬眼看刘中华,目光锐利:“哪个记者做这个专访?”
  刘中华道:“好像就是这次来我们厂的记者,名字叫朱明辉。”
  高毅生道:“我看这事最好你来办,明天你去接朱明辉,后面几天的陪同,也都交给你。”
  “可明天我要出差去办安局的事。那事也不小啊!”刘中华感到为难,直恨自己分身乏术。
  高毅生重重地靠上椅背,皱眉扶额:“对啊,老安的事不能耽搁。可是陪朱明辉也不能随便叫个人,否则厂里的事……”
  思虑了片刻,高毅生轻叹:“这样!你让我想一想,明天实在不行,你就把老安的事推迟一天,他的事没那么急。”
  牌局结束后,林蔓陪崔蘅芝送客人到门口。天上飘着小雪花,众人手里电筒的光束照得门前一片白亮。客人们刚走,林志明便拎了一袋东西上门。崔蘅芝说有事嘱咐林志明,让林蔓先进屋,她等下就进来。于是,林蔓和九姐进屋。屋子里暖和得多,站在外面,每说一句话都吐一口白蒙蒙的哈气,而一进到屋里,这些哈气就化了,变成了双颊上微微的一片红。
  “高叔叔,陪朱明辉的事,或许我可以办好。”
  高毅生仍坐在沙发上发愁。林蔓走近他,径直开门见山,毛遂自荐。
  高毅生挑眉:“哦?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事不能让宣传部的人去,非要安排一个办事特别得体的人。”
  林蔓轻笑:“不光这些,我想,您希望最好是您的亲信去?”
  高毅生唇角勾起轻笑。他的笑总是很淡,让人看不出特别的情绪,猜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高毅生道:“为什么?”
  林蔓道:“因为您要这个人完美地做到以下几点,第一,您希望朱明辉只见到您让他见到的;第二,您要确保朱明辉回去以后,只写本厂的出众成绩,而不要发掘本厂的种种弊端;第三,您希望他在下星期对X长的专访中,能不留痕迹地利用他的话,把五钢厂树立成榜样典型。”
  高毅生凝看了林蔓几分钟。林蔓没有回避高毅生的目光,充满自信地接下高毅生的审视,大方地等高毅生的答复。
  高毅生轻笑:“好!那你就去试试!”
  高毅生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在林蔓的耳中,听得确是重中之重。她知道,这是第一次替高毅生办事。如果这次的事情办不好,那么她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朱明辉乘坐夜班的火车到江城。
  站台的外面漆黑一片。站台上每隔一根立柱上皆挂了盏灯。灯光昏黄,勉强照亮了站台。点点雪花,在黄澄澄的光束里,舞得好像春日里的飞絮。
  林蔓等着绿皮火车开进站,眼看着火车头冒起一缕长长的白烟,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列车员吹响哨子,无数深夜到达江城的乘客们急匆匆地下车。在一众提箱快步行走的人中,林蔓的目光停在一个向她大步走来的高大身影上。
  狂风大作,火车的绿铁皮被吹得铿锵发响。车子缓缓开动,汽笛凄厉地长鸣。穿过被暴风裹挟的飞雪,男人走到林蔓面前。
  借着站台黄亮的光,林蔓仰头看清了一张男人的脸,清俊得略显消瘦,没什么血色。
  男人对林蔓彬彬有礼地笑,伸出一只戴黑色皮手套的大手:“你是五钢厂的同志?我是《参考消息》的记者朱明辉。”
 
 
第57章 省级优秀标准 一更
  林蔓和朱明辉出火车站, 穿过风雪, 走到马路对面。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路边。
  “这座寺庙?”朱明辉忽然停下脚步。
  林蔓刚刚上车, 听见朱明辉的问话,又探出了头看。
  路边有座小寺,黄墙红瓦,匾额上书“清净寺”。
  林蔓看朱明辉对小寺感兴趣, 便介绍道:“解放前,这里最大的寺庙就是‘清净寺’,方圆百里的香客信众都来这里, 香火很旺。解放以后,政府要在这里修建火车站, 征用了这块地方。方丈非常配合,主动遣散众僧人。为了表彰方丈的支持, 政府又特批了一小块地方, 许方丈建寺容身。现在, 寺里只有方丈和两个小沙弥。”
  朱明辉仰看寺牌, 若有所思,双手合十了下, 喃喃了一句。风很大, 朱明辉的话,林蔓听得模糊,只勉强辨出其中的几个字。
  “……六根清净方为道……”
  “朱同志不是dang员?”待朱明辉上车,车子开动起来后,林蔓随口问道。
  朱明辉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林蔓道:“dang员可都是无神论者。”
  朱明辉明白了, 林蔓疑惑的是他对寺庙表现出的虔诚。他轻笑了一下:“我当然是dang员,只不过母亲笃信这个,所以习惯了。”
  车子开到江南渡口,有摆渡船等在码头。车子径直开上摆渡船。摆渡船驶上江面,迎着对岸的引航灯乘风破浪。当船最终靠上江北码头时,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雨刮器左摇右摆,积雪掉落,前路明晰了,车子立刻发动引擎,又行驶起来。它开下了码头,径直进入五钢厂的厂区,驶过三四条大路、七八条小路,绕过乌漆麻黑一片的平房区,最终停在一座绿漆墙的招待所前。
  招待所前是三排新盖的筒子楼。周边是厂里干部住的宿舍楼。中间是广场,广场上有供职工运动的篮球场,以及可以让孩子们玩耍的秋千滑梯。这儿是全厂最漂亮的地方。
  这里的招待所只招待领导,又或是有报道任务的省报乃至全国性报纸的记者同志。高毅生说过,务必要让这些人一走出招待所,就看见全厂最好的一面。
  “同志,请给我开个单人间。”朱明辉夹介绍信进工作证,递进招待所进门处的一个拱形窗口。
  不多会儿,一枚拴了号牌的钥匙,随着介绍信和工作证一起被扔出来。号牌的一面有贴白色绵胶布。绵胶布上写着302,意指302号房。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会一早来接你。”林蔓送朱明辉到楼梯口,告辞道。
  朱明辉点了下头,转身上楼。
  林蔓快步出门,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子,风雪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冻得瑟瑟发抖,赶紧裹紧了围巾。回家的路上,她暗暗地估摸第二天的天气。
  这么大的雪,明天该不会还下不停!
  林蔓希望第二天能有个好天气。这样带朱明辉在工厂到处参观,也能更舒服些。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林蔓的心声。当第二天一早,林蔓醒来时,拉开窗帘,惊喜地见到楼下白雪皑皑。风停了,雪止了,虽然仍是零下三十几度,但呼吸起来,涌进鼻腔的冰凉空气好像也没那么的凛冽了。
  趁上工铃响之前,林蔓先带朱明辉去食堂吃早点。今天食堂早点比往日丰富。大师傅远远看见林蔓带人走来,立刻朝其他人挥手。顿时,打菜师傅们皆弓下腰,纷纷换上一早准备好的菜。
  青椒鸡蛋打卤面,酸菜骨头汤的手擀面,雪白的馒头松软可口,薄皮大包子一口咬下,无不是满满的一嘴汤汁裹肉,顷刻间,齿间舌上全是肉香。
  “你们的早餐挺丰富,工人师傅们每天都能吃到这些?”朱明辉吃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浆,间隙时,好似不经意地问林蔓。
  林蔓轻笑:“最近快过年了,所以特别好。不过平常光景也不错。厂委领导们一向都是以工人师傅们的需要为重。他们宁愿自己吃不好,也要让工人师傅们吃到好米好菜。”
  朱明辉笑而不语,安静吃饭。
  上钟铃声响起,林蔓领朱明辉出食堂,直奔全厂的生产标杆—第一车间。郭得胜早已接到安排,在今天,他要以十二分的干劲展示在朱明辉面前。
  朱明辉在一车间里转了一圈。有关车间乃至全厂的生产情况,林蔓跟在一边细细地讲解。
  走出一车间后,朱明辉又提出要求去宣传部看。
  “我想看看工人同志们的文艺生活怎么样?”朱明辉说道。
  于是,林蔓又领朱明辉去宣传部。宣传部的大楼里歌声震天,歌曲唱的是充满干劲的“我们工人有力量”,唱歌的人是一群车间工人。他们是临时从各生产线上抽调来的。经过老师的□□,才不过三日,他们就已经唱得齐整响亮。
  “他们经常有这种活动?”朱明辉问道。
  林蔓道:“那当然,国家不是号召我们要努力丰富工人同志们的文化生活嘛!”。
  朱明辉又往下一处去,林蔓陪在身边,一路为朱明辉答疑解惑。接着,他们先后又参观了工会、政治部、机要室等地方。除此之外,林蔓还带朱明辉去了职工医院和职工小学。总之,展现在朱明辉面前的五钢厂,无不是它最好的一面,完全符合省级优秀标准。
  当参观完职工电影院,朱明辉忽的站停脚步,问林蔓道:“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年记者吗?”
  林蔓摇头。
  朱明辉轻笑:“在参考消息做记者,是我参加的第一份工作。从第一天起做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
  林蔓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朱明辉眼里的笑意更浓:“我想说,你们这套把戏,我不是第一次见。所以,我想随机看看其他车间,还有其他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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