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会儿,十个男知青加起来也比上她的音量,宋清徽满耳朵里就听见李继红的声音了,听到一半脸色便沉了下来。
宋清徽下乡插队的这两年,从来没跟谁红过脸,好脾气是经过大众认证的。而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却从来没受过欺负,再“人傻钱多”,也只有叶舒华艺高人胆大,敢来骗他的吃喝——这其中的原因,可不是因为大家都怕了宋清徽家里的背景。
这个年代其实远没有叶舒华想象的那么淳朴,真正人傻钱多的,早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些知青家里有人又怎样,还不是下乡插队了?天高皇帝远,有的是为了钱不要命的。
宋清徽没人惹,当然是因为有眼色的都看得出他不能惹,聪明、有本事也会来事,身上还带着让人不自觉想要仰望的气势,这样的青年再平易近人,也不会有人傻得相信没脾气是他的本性——对自己盲目信任的叶舒华除外。
但即便如此,宋清徽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也成为了他的标致,冷不丁拉下脸来还真有几分怵人。男知青靠得近,看到他的表情都下意识收回了勾肩搭背的手,一个个像被教导主任抓包后的熊学生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心虚气短。
吃瓜群众尚且如此,李继红受到的压迫感就更多了,她一直是正面刚、从不认怂的女汉子人设,这会儿看着宋清徽的脸色,她竟然说到一半不敢继续了。
随着李继红的消音,屋内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第16章
李继红惨遭翻车,只能怪她自己说话不看时机,因为平时宋清徽还能忍受她刻薄的言辞,而现在被灌到半醉的宋知青只能勉强维持人设,心里对她实在有些不耐烦,毕竟她说话太难听了。
在宋清徽看来,李继红嫌叶小妹为人粗鄙没文化,殊不知人家比她说话文雅多了,至少叶小妹可以骂人不带脏字,还堵得对手说不出话来,李继红就只会泼妇骂街了。
而且他晚上刚在叶队长家里看过叶小妹写的字,不得不承认,人家初中毕业的小姑娘字写得比有些高中生还好。
听叶队长说小妹念书的时候很不用功,所以她三哥考上了高中,她初中毕业就只能回家干活了。可能回家务农后,才知道读书有多难得,小姑娘反而勤奋刻苦起来了吧。
说实话,凭宋清徽对叶舒华的“了解”,他实在很难相信叶队长说的是同一个人。不过那页字确实是勤学苦练才能达到的水平,事实善于雄辩,宋清徽觉得叶小妹这点最难能可贵。
在这个年代,很多号称有文化有学识的知青,都早已抛弃了书本和知识,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农民,而叶小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竟然会下功夫去做“无用功”,还被李继红讽刺粗鄙没文化,宋清徽就觉得很讽刺。
不过以上两条,都不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风度摆脸色给女同志的理由,最关键的还是李继红哪壶不开提哪壶,男知青都知道拐弯抹角的打听消息,李继红那番话倒像审判官似的,直接拍板定案认定了叶小妹对他“情有独钟”。
或许李继红认为她这样就能羞辱到叶小妹,但实际上叶小妹才不会为此伤神费心,任何跟吃有关的事情恐怕都不值得她关注,真正有点伤心的是宋清徽——他已经自作多情过一回,李继红又这么信誓旦旦,宋清徽就觉得脸很疼= =
宋清徽看着再成熟稳重,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年轻人最在乎面子问题,他也不能免俗,不想日后沦为知青点茶余饭后的笑柄,宋清徽势必要把这个苗头压下去,这才板起了脸。
清醒时候的宋清徽在看到李继红主动认怂的时候,可能见好就收了,但现在半醉半醒的他尺度就有点把握不好,不但没把场子圆回来,反而义正言辞的教育起李继红,“都是知青,我也想提醒一句,广大知青下乡是为了支援国家建设,而不是换个地方谈情说爱。当然处不处对象是个人自由,只是李同志实在不应该处处以己度人,见谁都以为人家在处对象——年轻同志互相学习、互通有无,明明是好事,李同志如此草木皆兵,只怕会影响大家共同进步的进程。”
宋清徽斯斯文文,他的犀利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肃,早知道宋清徽不好惹,但是没想到他火力全开是这样的杀伤力,三言两语就要给李继红扣顶“妨碍进步”的帽子,而且还不耽误他把李继红在插队期间的所作所为批判个遍。
战斗力太可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宋清徽没发现他说完,围在身边的男同志都默默退后了一步。
虽然近几年已经很少批斗了,但依然处在敏感时期,李继红也知道轻重,不可能认下这顶帽子,直接跳脚道,“说得那么好听,你还不是被叶小妹给迷惑了,说什么互相学习,她一个连县都没出过的村姑能教你什么!”
宋清徽坦坦荡荡:“我今天就从叶舒华同志身上学到了涵养大度,面对误解甚至是谩骂,她都能保持基本的礼貌,这份从容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围观了叶小妹碾压李继红全过程的知青们默默把目光转向李继红,前边讽刺了她思想狭隘、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又暗示李继红还不如她嘴里一个粗鄙的村姑有涵养,简直是把李继红的脸踩在地上摩擦的节奏,太狠了。
当然也有同样不喜李继红的知青在心里摇旗呐喊,恨不得他们直接打起来。
李继红擅长痛痛快快的撕逼对骂,也就是俗称的泼妇骂街,文明吵架她连叶舒华都干不过,碰上宋清徽这种段位的就只有被单方面吊打的份了。
李同志一时间气到狗带。
喝醉的宋清徽不但战斗力高,还会开地图炮,说完李继红,又看向她旁边的常娟娟,“常同志,你跟李同志是最好的朋友,知青点的同志又经常夸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我想这么多人应该不会都看走眼,希望你能够帮助李同志进步,而不是纵容她的缺点,这样只会害了她。”
这个状态的宋清徽眼睛明亮有神,看人的时候还给对方一种专注的错觉,这个眼神无疑让喜欢他很久的常娟娟内心一阵脸红心跳,只是听完他说的话,常娟娟微红的脸刷的就白了,她从来不知道心上人原来是这么看待她的。
纵容李继红的缺点……难道在他眼里,她跟李继红是一丘之貉?
难怪傍晚的时候他宁愿帮叶小妹都不帮她。
有些女人的心理调节能力十分强大,常娟娟正好就是外柔内刚的类型,为宋清徽是否对叶小妹另眼相看担心而闷闷不乐、让好友安慰了她一晚上的常娟娟,关键时刻竟然坚强起来,自认为找到了原因的她迅速调整心态振作起来,正要为解除心上人对她的误会而努力时,就听到好友震怒的声音:“宋清徽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不等宋清徽开口,常娟娟已经连忙拉住了她,轻声细语的道:“继红,你冷静一点,我觉得宋大哥也是为你好。”
她说话确实有点用,愤怒的李继红没再冲宋清徽吼了,转而难以置信的看向常娟娟:“他刚刚怎么说我的你都听见了,你觉得他真会为我好?”
难以置信的不只李继红,哪怕是让常娟娟态度骤变的宋清徽,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这个让大家都夸知书达理的女同志,和传言中的似乎有些出入。宋清徽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
常娟娟却把他的视线当成了鼓励。时下风气保守,住在一个知青宿舍就更要注意避嫌了,常娟娟喜欢宋清徽是没错,可是又没处对象,他们单独接触的机会都没有,被他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更是头一回。
他这么久不回应她的感情,看来还真是因为李继红,怕她私底下像李继红一样。所以只要按照他的建议,帮助李继红改邪归正,他就会注意到她了。
常娟娟倍受鼓舞,当下拉起李继红,语重心长,“俗话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宋大哥如果不是希望你变好,又何苦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说话间,常娟娟慢慢拉着李继红退出男知青的房间,她担心好友这一点就着的脾气又跟宋大哥对上,连累她在宋大哥那里的印象分也一降再降。
连趾高气昂的李继红都灰溜溜退场了,其他人更不想再凑上去当炮灰,便就地解散了,该回房的回房,该上床的上床,宋清徽也准备去打水洗漱了,不想刚迈开腿就踉跄了一下,差点上演平地摔的绝技。
也就是这个时候,室友们才发现他似乎喝醉了,难怪今天这么猛,他们还真以为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喝醉酒那就可以理解了,人家不耍酒疯,只是脾气大了些,比大部分酒鬼好多了。意识到这点的众人松了口气,房间气氛也随之一变,沈思默和另外一个知青更是追了上去,一左一右架着宋清徽帮助他完成洗漱。
不过他们隔壁的女知青宿舍就没这么和谐有爱了,李继红吵到一半被拉走十分不爽,连带着也迁怒起常娟娟来,她觉得自己会跟宋清徽吵起来,就是为了帮常娟娟出头,结果她反过来帮宋清徽一起教训她,太过分了,李继红回到宿舍就跟常娟娟闹别扭了。
常娟娟解释了半夜,终于让李继红对她的芥蒂彻底消弭,两人和好如初,但是她们的塑料姐妹花友谊,为了宋清徽一句醉话险些破裂,仍然是不争的事实,听了墙角的男知青们再次对宋清徽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第二天起来,宋清徽就发现大家看的眼神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仿佛充满了敬仰和敬畏,他支着宿醉而头疼的脑袋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大佬惹不起。小伙伴们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纷纷作鸟兽散,屋里就剩宋清徽一人了。
大佬本佬:……
虽然一头雾水,但干活不能耽误,宋清徽还是收起了茫然,换上标志性的笑容出门,刚走出宿舍,一个女同志迎面走来,含羞带怯的看着他:“宋大哥,我昨晚劝过继红了,她已经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以后会认真改正的,希望宋大哥别生她的气。”
宋清徽对李继红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被叶舒华气到跳脚那一幕,对常娟娟的道歉就有点不理解了,那会儿这位同志还旗帜鲜明的和李继红站在一起,怎么一晚上就改变立场了?
许是太惊讶了,宋清徽脑海里竟莫名其妙闪过叶小妹说话的语气,脱口而出:“常同志真是乐于助人的好人。”
“宋大哥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常娟娟红着脸,拿着这张好人卡美滋滋的走了。
而叶家院子里的叶舒华,此时正跟她一样美滋滋。
叶舒华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给宋清徽造成多大的影响,老好人、安全无公害的人设彻底塌了。
她一夜好眠,神清气爽的起床,早餐是一杯热腾腾的麦乳精配红薯。放在上辈子也算是很绿色健康的减肥餐了,叶舒华如此自我安慰,坐在院子里一脸满足的享用早餐,喝着甜滋滋的乳制品,还听她娘分享了一个好消息:“你三哥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真的吗?”叶舒华雀跃问。
叶舒华穿越几个月,号称在城里享福的叶三哥只回来过一次,不过就那一天接触,叶三哥已经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第二喜欢的人了,第一喜欢的是王翠芬同志。
叶舒华的好感排行榜规律很简单,一切都按选手“贡献值”来排,王翠芬同志对她最大方,毫无悬念排第一;叶三哥的贡献比较难得,第一次见面礼送了她一瓶据说“双岗生产大队独一无二”的雪花膏,让她成为这个队最靓的妞,并收获了小姐妹的羡慕嫉妒恨,叶舒华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其实刚穿越那会儿,叶舒华并没搞清楚状况,听见王翠芬同志埋怨叶三哥乱花钱买这不能吃的玩意儿时,她还十分认同,叶三哥要是送她一套La prairie,那她肯定会很高兴,才一瓶雪花膏有什么稀罕的,还不如听妈妈的话,买两块肉回来让她吃个尽兴呢!
后来了解雪花膏的奢侈程度不输于她上辈子的La prairie时,叶舒华才知道叶三哥有多好,自己没钱谈对象还给她这么贵的东西,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妹控了。
然而叶舒华没有被妹控哥哥宠爱的幸福感,反而更加心痛了,她这么天生丽质,不擦香香依然是这个队最靓的妞,叶三哥有这个钱可以买几斤肉让她吃到撑了。
直男单身狗果然很不会过日子,叶舒华小声逼逼,当然听到叶三哥要回来她还是很兴奋的,妹控三哥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又会给她准备什么“惊喜”?
而且叶舒华想想上次叶三哥回家,她因为还在懵逼中都没有好好联络感情,这次一定要把握机会,至少得让对方明白嘘寒问暖不如买块肥肉的道理,这样的话,叶三哥以后回来她就可以打牙祭了~
做着美梦的叶舒华便一门心思盼着叶三哥回家,连给她麦乳精吃的宋知青都抛一边了,殊不知叶三哥这次准备的“惊喜”足以让她热泪盈眶、悔不当初。
第17章
叶三哥是傍晚时分回来的。
落日熔金,勤劳的队员们还在地里努力干活。
抢收季已经过去,很多跟叶舒华一个年纪的大姑娘,也都留在家里做家务,顺带把皮肤养白点好看点,争取这两年说个好的对象嫁出去了,地里剩下这些活也不需要娃娃兵。
不过农村娃向来精力旺盛,不干活也舍不得回家,秋高气爽的时节正好漫山遍野的疯玩,偶尔还能抓一把野菜回来加餐。
可惜叶舒华跟熊孩子玩不到一块,当然熊孩子不爱带她这种拖后腿的废材玩,这会儿她正宅在家里闲得长蘑菇。
叶舒华也在家做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家务,最近才算把叶小妹这个身体的技能找回来了,洗衣做饭都开始上手了。
“找回技能”这个过程可能有点折腾,倒也让她因祸得福,正是因为她前段时间对家务的生疏、手忙脚乱,王翠芬同志才会对她的要求一降再降,到现在,叶舒华只要顺利把家务活做完,就能腆着张脸去王翠芬同志跟前求表扬了。
队长媳妇精明在外,当然早就摸清了傻闺女的心态,把原本就是给她开小灶的鸡蛋作为努力干活的“小红花”奖给她,叶舒华每天晚上在嫂子们的羡慕嫉妒恨中,吃着自己凭劳动换来的鸡蛋羹,内心充满了干劲。
凭本事骗到的鸡蛋竟该死的甜美~
王翠芬也很满意。本来就打算给小妹的鸡蛋变成吊着她的胡萝卜,如今小丫头为了鸡蛋每天乖乖干活,王翠芬刚好松了口气,之前她还担心自己把小闺女娇惯坏了,吃不了苦,怕是没干几天家务就缠着她不想干活了。
说实话,小妹最近不知道跟谁学的,小脸整天笑眯眯,小嘴又跟抹了蜜似的,把她爹都哄得眉开眼笑,王翠芬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挡住小丫头的软磨硬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