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对她已经有些了解，才没把她的话当真，否则现在就要尴尬了。
话是这么说，宋清徽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放松比较多，还是失落比较多。
叶舒华当然不知道他的复杂心境。
她抱着满满一盒奶糖、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喜滋滋的来到自家门口，并不急着推门进去，而是回头冲不远处的宋大哥挥手道别。
宋清徽并没有回应，不过叶舒华也不在意就是了，依然心情很好的推门回家。
由于她和队长父亲都还没回家，院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从里面上闩，叶舒华很轻易就把门推开了，刚走进院子就发现家里静悄悄、乌漆嘛黑的，可见她娘和大哥二哥早就舒服的上床睡大觉了。
这个发现让叶舒华有点失望的撇了撇嘴，还说她是全家的小可爱，结果小可爱在外面累死累活、饥肠辘辘，他们不去接她也就算了，竟然都不舍得在家等一等她，可见也只是塑料亲情罢辽。
叶舒华郁闷了一下下，想起自己怀里的糖盒子，又瞬间高兴起来，都没人等才好呢，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糖带回屋里藏起来，然后愉快的吃独食～
说干就干，叶舒华轻手轻脚溜回自己的房间。
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动作就十分麻利了，叶舒华一进屋，便迅速把糖藏进了枕头底下。
也多亏了她这份小心，刚把枕头盖上，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她娘的声音：“小妹，是你们回来了吗？”
“是我——”叶舒华镇定的应了一声，并快步出去。
王翠芬也拎着油灯朝她走过来，有点奇怪的问：“一回来就进屋做什么？”
叶舒华脑筋转得极快，“我进来找蜡烛啊。”
“那找到了吗？”
叶舒华两手空空的摇头：“没有。”
王翠芬嗔了她一眼：“那谁叫你非要进屋找的，明明堂屋桌上就有蜡烛。”
“啊，我差点忘了。”叶舒华确实被她娘提醒了才想起来这回事，所以恍然大悟得十分逼真。
小闺女经常犯这种蠢，王翠芬已经见怪不怪了，拎着油灯让叶舒华随她去厨房准备吃饭，一边问道：“你爹没回来？”
“他跟志根叔还在商量正事，没这么快吧。”
王翠芬回头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外面这么黑不怕摔跤吗？”
她本以为小妹会和她爹回来，正好父女俩一块吃饭，这才没叫老大老二去接她的。没想到这丫头一个人也要摸黑回来。
叶舒华抱着肚子叫苦：“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啦。”
“胡说。”王翠芬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只是晚一点吃饭而已，早些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只吃两餐的呢，也没见谁饿死。”
王翠芬的本意，是想让小妹珍惜现在的好日子，争取再勤快节约一点，但是叶舒华听完这话只知道拍着胸脯庆幸：“幸好咱们家没穷成这样。”
小闺女这么不开窍，王翠芬气得翻白眼，却也拿她没有办法，主动转移话题，关切的问：“那你一个人回来不害怕吗？”
“不会啊，走到一半正好遇到了宋大哥，他有手电筒，所以我跟他借了光。”叶舒华说着，手伸进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把奶糖高兴的分享道，“娘，宋大哥又给我糖了呢。”
她并不介意吃独食，但还是觉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比较好，因为她的房间不像她爹娘的主卧，谁都可以进去，万一被谁发现这一盒糖，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么偷偷摸摸，究竟是为了吃独食，还是掩盖她“私相授受”的证据呢？
反正她今天得到的数量很多，用一把糖解决后顾之忧，叶舒华觉得很值。
再说她娘也不是别人，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里～
叶舒华坦坦荡荡，本来没多想的王翠芬接过这把糖，顿时满头雾水了，“小宋怎么又给你糖了？”
“大哥不是告诉你了？上午宋大哥就说好要给我糖的啊。”叶舒华理直气壮。
“小宋那是客套话，你还当真了？”王翠芬看了傻闺女一眼，突然灵光一闪，“还是说你真的去请小宋来做客，却被他拒绝了？”
叶舒华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
王翠芬却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小宋肯定是拒绝了，又怕她纠缠，只好“破糖消灾”。至于小妹的否认，这丫头中午把话说得那么满，现在当然不好意思承认失败了。
这样解释那就没毛病了，王翠芬顺势把糖收进兜里，留着过年待客，同时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叶舒华，“小宋给的糖全在这里了吗，还是你自己藏了一部分？”
准备充分的叶舒华底气就很足了，摇头道：“没有啦。”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还主动把两个衣兜都翻出来给她娘看。
作为养大了五个熊孩子的老母亲，王翠芬经验丰富得很，当然不会这么轻易信了叶舒华的邪，她很快想起这丫头一进门就往房里冲的行为，现在看来恐怕不是找蜡烛，而是去藏东西的。
要不然傻闺女现在就该软磨硬泡问她要糖了。
不过小妹藏东西也没关系，看在她主动交代的份上，王翠芬不介意睁只眼闭只眼，主要是王翠芬想不到宋清徽能大方到出手就是半斤糖，在她看来，小宋也就给个一两把糖，所以小妹也藏不了几颗，她又何必那么较真呢？
王翠芬这么想着，便丢开了这茬，转身去灶上把温着的菜端出来。
叶舒华看她小心翼翼的架势，就意识到不简单了，满脸期待的凑过去，接着瞪大了眼睛，“哪来的排骨？”
说话间，她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肉香味，用油炸过、并放足了辣椒调料的香酥排骨，闻起来比她娘上次做的红烧肉诱人多了，叶舒华馋得开始自动分泌唾液，但还是难以置信的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居然舍得做排骨？”
“要我才不给你做排骨呢。”王翠芬看着她直勾勾盯着盘里的眼神，忍不住嗔道。
就这丫头一个人吃饭，也用不着再去外面找桌子了，王翠芬直接把菜往灶台一放，又亲自盛了碗饭过来，叮嘱道：“少夹点，给你爹也留几块排骨。”
别看盘子大，其实里面也没几块排骨，当然叶舒华并不贪得无厌，她现在有得吃就很惊喜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过碗，感慨道：“有排骨还有米饭，今天也太幸福了吧。”
付出的果然还是有回报。
叶舒华把这顿晚饭当成是对她的犒劳了，然后飞快的往碗里扒拉了几块排骨。
王翠芬莞尔一笑，见她夹完菜，又把菜盘端走，打算放回锅里继续保温了。
叶舒华已经开始埋头苦吃，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娘的动作，又把头抬起来，“娘，帮我烧锅水吧，我吃完想洗个澡。”
“大晚上的瞎折腾啥？”
“我都快被熏成一条臭鱼了。”叶舒华为了说服她娘，不惜把宋清徽拉出来举例，“宋大哥刚才看到我，都被熏得不敢靠近，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爱美的小闺女被小宋“嫌弃”成这样，确实挺不容易的，王翠芬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扑哧”一笑，到底点头了，“那行，我多烧点水，顺便让你爹回来也洗一洗。”
“嗯嗯，娘最好了。”叶舒华灌完迷魂汤，又开始埋头苦吃了。
等王翠芬动作麻利的点着灶，叶小妹已经吃得满嘴流油，却还保持着风度，小口小口、像猫儿啃小鱼干一样啃着排骨，王翠芬看得又是一阵好笑，问道：“这么好吃吗？”
叶舒华还以为这盘排骨也是她娘亲手做的，嘴里还含着半口饭说：“我jio得排骨比红烧肉更好吃。”排骨多吃点也不容易腻。
“这可是国营饭店大厨的拿手菜，能不好吃吗？”
“国营饭店？”叶舒华这才一脸疑惑的抬起头，毕竟她娘白天才说过，家里除了队长父亲、其他人都没吃过国营饭店。
事实好像有点出入呢。
王翠芬看出她的不解，倒是满意的笑了，慢悠悠的解释道：“嗯，你爹下午从国营饭店带回来的，说是点的菜太多没吃完，不能浪费了。”
“但也就半碗排骨，我跟你哥他们可没怎么碰过，特意给你留着呢。”
穷成这样，叶舒华也不嫌弃剩菜了，眼睛放光的问：“国营饭店原来可以打包吗？”
“本来是不行的，但是你爹和干部都跟饭店大厨认识了，加上你爹还连夜把饭盒给他们还了回去，人家才特意破例的。”
叶舒华听得“嗯嗯”点头，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王翠芬仿佛看出了她的计划，不等叶舒华开口，便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你爹啥时候往家里带过这些好东西了？”
虽然孩子他爹说是吃不完才带回来的，但王翠芬心里清楚，这年头干部也不是天天大鱼大肉啊，下馆子哪还有吃不完的，这盘排骨肯定是他特意多点的，才能剩下一大盘带回来。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个整天馋肉吃的傻闺女。
叶舒华眨了眨眼睛，仔细想想还真的是。队长父亲上次给她带糖，在叶小妹的记忆里都是破天荒头一次，大嫂二嫂过后还背着爹娘酸溜溜的讽刺过，大意就是说她迟早是泼出去的水，倒是比亲儿子还更会争宠了。
两颗糖尚且让嫂子们如此不忿，足以证明队长父亲平时有多刚正不阿了。叶舒华自然勾起了好奇，“那爹今天为什么这么好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傻闺女竟然还没明白，王翠芬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要不是你整天跟饿了八百年一样，你爹至于在饭店都惦记着你没吃过吗？”
意思就是这些排骨都是给她打包的呗！叶舒华这下听懂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没想到队长爸爸浓眉大眼的，私底下也有颗老父亲的心呢。
这波不亏，继续稳住贴心的小棉袄人设，叶舒华美滋滋的提议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多吃两块，才对得起爹的用心？”
王翠芬目露凶光：“安分吃你自己碗里的！”
早知道这丫头得寸进尺，她就不该把话说得这么透彻。
“好叭。”叶舒华又乖又怂的捧起碗。
王翠芬也不是真生气，见叶舒华这么听话，她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自得，有人看不得她宠闺女，说她把小妹宠坏了，只有她知道，再没人比小妹更听她的话。
想着，王翠芬又露出了笑容，“听娘的话没错吧，跟你爹处好了，你爹有好事都惦记着你们。”
说白了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叶舒华一向记吃不记打，这会儿正吃着香喷喷的排骨，自然对她娘的信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对对，听娘的话有肉吃。”
这话听着很不着调，不过结合现在的情况，又显得贴切了，所以王翠芬也只是无奈一笑，接着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叹道：“可惜有些人还不如你懂事。”
她娘好像话里有话？不过叶舒华对跟吃毫无关系的事不太感兴趣，便专心啃着她的排骨，吃得头也不抬。
王翠芬也不在意小闺女的反应，已经起了话头，便继续抱怨起来，“又不是嫁去了外国回不来，就住在一个县里，走半天就到了，怀孕早满了三个月，也不知道回家看一眼。”
说到这份上，叶舒华总算听明白了，前阵子她爹有一次从镇上开完会回来，心情颇为不错的告诉他们，叶大姐又有好消息了。
现在算算时间，“早满三个月”肯定就是指叶大姐了。叶舒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抬起头安慰了一句，“大姐肯定想着快过年了，等过年回来还更省事。”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但王翠芬还是颇为怨气的哼道：“哪是想着快过年了。她宁愿跟别人好，也不跟亲妈好，从小就这样，胳膊肘只知道往外拐！”
叶舒华这才反应过来，她娘原来是积怨已久啊。叶大姐小时候胳膊肘能往哪里拐？肯定是叶大伯，哦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叶奶奶家了。
这段来龙去脉连叶小妹都一清二楚，还是叶大姐出生的时间不太巧。当年叶大哥和叶二哥一个四岁、一个三岁，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王翠芬也只是个手忙脚乱的年轻妈妈，根本带不了三个奶娃娃，在儿子和女儿之间，她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儿子，勉强把叶大姐喂到半岁，叶奶奶便接过手，把这个小娃娃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
叶大姐有记忆起，便是跟奶奶、跟堂兄堂妹们一起生活的，甚至在七八岁以前，她都不乐意在自家睡，每天吃了饭就溜回奶奶家。
而叶三哥和叶小妹出生的时候，情况又不太一样了，那时叶大哥和叶二哥已经懂事了，可以帮忙照顾弟妹，所以同样是女孩，叶小妹却得以留在父母身边。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叶大姐不但跟父母不太亲近，和妹妹的关系也平平淡淡。
王翠芬当然不能理解，站在她的立场，当父母的生养孩子，实在没有被孩子埋怨的道理，再说她当年实在照顾不过来，一度考虑把大丫头送回娘家照顾，只是想想娘家离得远，大丫头想家了都不能随时回来看看，到底还是放弃了。
为了大丫头着想，她那几年在婆婆跟前伏低做小，希望婆婆能对孩子好一点。没想到这丫头不但不体谅她受的委屈，反而在奶奶的教唆下怪起她来了。
王翠芬有时候难免感慨，要是当年请娘照顾，大丫头肯定不会被教成这样。
当然也只是抱怨，婆婆到底不曾亏待大丫头，王翠芬也不能在明面上挑剔什么。但是大闺女被教育得只知道亲近奶奶和大伯家也是事实，王翠芬无法指责，只能憋在心里，渐渐变成了心病，提起来就要长吁短叹。
叶小妹跟母亲亲近，不可避免的受其影响，早已对奶奶和大姐积怨已深，每次王翠芬聊起这个话题，她便跟着义愤填膺。
不过叶舒华不太理解婆媳间的“爱恨情仇”，她从事实出发，还挺能理解叶大姐的，咬着骨头舍不得扔，一边含糊不清的劝道：“大姐也还好啦，我要是从小像大姐那样被奶奶带大，那我肯定也跟奶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