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涓一进那屋子,便感觉满室月光。
明明是白天……
再仔细一看,月光般的光芒就来自面前那个男人。
一身素白的麻衣,一头黑发,说不出俊美与否的面孔,仿佛自己就能发光……
那男人看到他们进来,眼神缓缓投过来,神色沉静,声音柔缓:“阿瑜回来了。”又朝洛涓点点头,道:“你也来了。”
洛涓说不出心里的感受,眼前这位大掌门,合道期高人的态度,仿佛他早就认识她,和他们二人是多年老友一般。
不,仿佛她是他多年老友的女人或朋友似的。
那种很熟,但不亲近的态度。
明明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化炁修士而已,在合道期前辈面前,比一只蚂蚁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算施舍给她一个眼神,都是恩赐。
萧瑜拿出了那把剑,道:“掌门,这就是那条蛇所化。”
轮河真君细细端详,最终喟叹道:“流离剑,果然神奇。”
他看着萧瑜,虽然没有笑容,但是目光和神态语气都表达着欣赏爱重和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亲密。
这就是萧瑜为什么觉得掌门对他格外看重吧?
但是洛涓看来,却觉得很奇怪。
这不完全是一个掌门爱重门中有天资的晚辈的态度。
这几乎有点是对平辈的态度了。
难道是轮河真君格外亲和吗?
萧瑜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轮河真君对他的亲切,交代完剑的事之后,直接开口问:“掌门,刚才周真君送我们过来,看到游师叔之后不高兴了。她说什么结契的事,又跟成婴生死相关,到底怎么回事?请掌门为我解惑。”
轮河真君听了,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又似为难,又似怅惘。
他久久不语,萧瑜就一直看着他,也不催促。
但神色就是在催促了。
轮河真君最后又轻叹一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阿瑜,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萧瑜却咄咄追问:“为何现在不能说?”
轮河真君想了想,道:“有碍你的道心。”
萧瑜道:“阿瑜自问道心甚坚,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就会毁我的道心了。”
轮河真君苦笑道:“你若真想知道,就去问你师父吧,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萧瑜沉思,道:“此事莫非所有的元婴尊者都知道?”
轮河真君苦笑着颌首,道:“你们这便去吧。”又道:“洛姑娘第一次来,你好好招待她,多住些日子。”
又对洛涓说:“洛姑娘,你师父他们与我们崇真过往极密,你也算得上半个崇真弟子,只管在这里住下,多久都无妨,回头让阿瑜带你去领个腰牌,可以照着内门弟子领一份供奉。”
这样的待遇,可谓亲厚已极,洛涓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萧瑜没得到答案的心情也因此略微有所提升,他带着洛涓告辞,下了山,找到管事处当即给洛涓做了腰牌,领了月供,微笑道:“好了,现在你也算我们崇真的人了。”
洛涓知道他略有调笑之意,面上微红。
只是二人都心事重重,没有再继续的心思。
洛涓远来是客,按理该住在会宾馆,但是萧瑜嫌远,他是剑修,崇真的剑修都住在无涯峰,他干脆将她安排在无涯峰半山腰一处无人的洞府。
崇真人才辈出,无涯峰的剑修里有三位元婴道君,萧七郎虽然不是峰主,但毕竟是元婴道君,萧瑜又格外出众,还得掌门亲眼,是崇真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弟子,一向在无涯峰是横着走的,做这么点安排实在轻而易举。
安顿好之后,萧瑜约定好明天再来看她,便告辞离开了。
第110章 酒宴
第二天,萧瑜确实来看她了,但是洛涓看出来,他心事重重。
他素来情感内敛,但每次见到她都是欢喜的,像这样一边陪着她游览崇真,一边心不在焉的情形,实在罕见。
洛涓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路跟着他,听他一一介绍崇真的各峰种种,直到一天的行程结束,他将她送回去时,才开口道:“你师父说什么了?你不开心?”
萧瑜僵了僵,道:“你怎么知道?”
“最近你没有别的烦恼啊,只有这件事……何况,你不是应该带我去见你师父吗?你跟他闹别扭了?”
“他不肯告诉我。”萧瑜闷闷道,“我师父,我这位叔祖父,他生性桀骜不驯,但又聪明机变,别人不肯做的,他未必不做,别人不肯说的,他未必不说……我当年还小时,他都教我驯服异己,操控萧家的法子,他待我的态度从来只要有理,没什么不能说的……可现在连他都不肯告诉我。”
“那就说明这事真的非同小可了。”洛涓安静地陈述。
“至少比我们萧家的叛乱严重得多。”萧瑜自嘲一笑,“又是元婴,又是结契,难道有什么惊天的阴谋?可即使如此,师父也不该不让我知道啊……难道他真以为这事能影响我的道心?”
“所以……情况可能比这更复杂吧。”洛涓说。
萧瑜回首注视她,两人四目相接,黑色和深琉璃色的眼珠里都是对方的倒影。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忧虑。
未来的黑暗中可能有不可测的暴风雨。
而他们的力量在这暴风雨中微不足道。
甚至可能连彼此的师父元婴真君的力量也是微不足道的。
毕竟元婴才有结契的资格而已。
这天下的元婴修士能有多少呢?漫天下也不过过百之数啊!
不知不觉间,萧瑜握住了她的手。
洛涓没有抽出来。
甚至在他把她搂进怀里时,她也没有一丝挣扎或后退。
“别担心,”她柔声说,“咱们从小也是死人坑里走出来的,便是死又何惧?何况,崇真那么强大,还有轮河真君,还有太上郭掌门。”
“太上掌门已经数百年不曾出现了,”萧瑜说,“自从他妹妹兵解之后。”
“那也有轮河真君,不用担心的。”
萧瑜失笑,手中拈着她一缕鬓发,目光望向天际的云海,下颌微微扬起,显得高傲又精致;“吾有何惧?”
“吾有何惧?”他的黑发在风中飘扬,遮住她一部分视线,覆盖住一片云海和山峦。他的手抚着他的流离剑柄,“我等剑修,人如剑,剑无惧,则心无惧……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身后有无强力者维持,我们总是战在最前面的剑……”
洛涓声音更柔:“既然如此……”
“但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蒙在鼓里……”他猛然截断洛涓的话,“总要知道自己对面的敌人是什么,为什么而战,危险可能来自哪里!”
“我必须问出来,让师父告诉我真相!他不告诉我,反而损我道心!”
洛涓看着头顶处,他抿紧的嘴唇和下巴。
这样的不悦,还是因为被轻视和排除在外的感觉吧?
萧瑜,终究是高傲的。
即便是她,又何尝愿意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呢?
“你,明天还来吗?”他最后走的时候,她问。
萧瑜回首朝她微笑,“自然来的,明天我来跟你分享秘密,弄清楚了,我才能安心闭关稳定境界。”
萧瑜仓促成就金丹,一直没来得及闭关来巩固和稳定境界,此事甚是重要。
洛涓点头:“等你闭关,我就先走了,还要料理我家那点恩怨。”
萧瑜道:“你别急着走,我闭关用不了几个月的,你在这里再修炼一阵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下山。”
洛涓这一次其实修为也提高了不少,虽然不需要像萧瑜那样巩固境界,但若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一阵子,那是再好不过。
崇真洞天福地,灵气充盈,轮河真君还给了她内门弟子供奉,完全是比照萧瑜拿的,每月颇为不菲,足以供她修炼所需。
虽然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师门确实和崇真亲厚,师父他们每次来的时候,崇真也同样厚待。说崇真是半个师门,也没什么错。
洛涓想了想,觉得等几个月也不是不能等,便答应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萧瑜并没有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洛涓开始担心起来。
萧瑜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一声不吭就闭关的。
他也不会答应了她却食言。
洛涓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上无涯峰顶去找他。
前天萧瑜带她大致参观了崇真各峰,但因为跟师父萧七郎闹别扭,唯独他们所居住的无涯峰没有去参观。
所以,反而是居住的无涯峰洛涓最不熟悉。
她往山顶上走,这里剑修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之前曾听闻崇真有剑修三千人,所以无涯峰也是一处比较大的峰。
她向人打听萧瑜住处。
大部分剑修们看到有年轻女子打听萧瑜,都露出警惕之色,其中还有个留短髯的剑修语重心长告诫她说:“这位师妹,你是哪个峰的?大好年华,不用来修炼,学那些凡脂俗粉追逐英俊男子作甚?萧师弟虽然年少有为,天资卓绝,可他生平最厌女子纠缠……人家有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只等着日后成亲呢!”
洛涓差点被呛着,咳嗽了两声,也觉无话可说。
难道叫她分辩说“我就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侣”?
几乎所有打听的人都不告诉她,她也没法子,只好转而打听萧七郎的洞府。
这个倒是顺利,显然也没人觉得她会去觊觎堂堂元婴剑修萧七郎。
“萧真君的洞府在峰顶左侧,那片最豪华的庄园就是。”
等到洛涓终于到了地方,终于知道何为“最豪华的庄园”。
和许多剑修宿茅屋,衣荆棘不同,萧七郎的庄园洞府,充满了人家奢豪气息。
甚至比萧家本家大宅还要富丽堂皇。
萧家好歹自恃修真大世家,要端着点仙家气象,追求清雅凝重,萧七郎的庄园却是鎏金瓦,白玉地,整个闪闪发光。
大红猩猩毡随意当作地毯铺到庄园外面的泥地上,任人践踏。
不说车水马龙,这里却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三三两两的修士从庄园里走出来,都身带酒气,服侍的童仆婢子不说一定有灵根,却一定长得容貌姣美。
且有数十乐师,通宵达旦地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