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点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那么，不知道明天方不方便？”
“当然可以！我会帮你申请通行证，不过你放心，应该是没问题的。”闫磊痛快的点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白记者安心等待就好。”
“谢谢你。”灵犀眉眼弯弯的一笑，如同会心一击，闫磊被砸得头晕目眩，只知道咧嘴傻笑。
灵犀：“……”这人好像有点傻。
等到闫磊回到营地，他手底下的战士看到他满面红光的模样，吓了一跳：“连长，你咋了？”
闫磊人逢喜事精神爽，指着天空说：“啊！小徐，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吗？连空气都清新了~！”
说完这句话，闫磊乐颠颠的走了，小徐抬头看着因为连日炮火而布满阴霾的天空，再闻闻满是烟尘的污浊空气，良久无语。
第二天，闫磊准时开着车过来接灵犀，毕竟是要去华国维和部队的营地，所以部队方面只给灵犀一个人发放了通行证，灵犀对此倒没什么异议，自己带着记者证、相机等设备跟着闫磊上了车。
经过几道关卡，车辆顺利进入了营地内部，不一会儿就开到了难民的聚集区，透过车窗，灵犀见到了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人们。
叙利亚内战爆发，摧毁了许多村镇，更迫使成百上千万的民众们远离了家园，变成居无定所的难民，忍受着精神及身体上的多重威胁。
许多人坐在搭起来的简易帐篷里，灰暗的眼神中充满着对未来的不安、绝望和惶恐。
灵犀视线一扫，发现在一群死气沉沉的人群中，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她的年纪还很小，穿戴的很整齐，大大圆圆的眼睛散发着光芒，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对世界没有一丝防备，原本她应该能够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而如今却在战争里流离失所，生死未卜，这可能是这场战争中最美好最残忍的一幕了。
灵犀有些不忍的低下头，坐在前面的闫磊表情严肃，什么话都没说。
等到车辆停下，灵犀下了车，这时，有一队战士走过来，对闫磊报告道：“连长，通知说等一会儿又有一批难民要被送过来。”
闫磊问道：“多少人？哪来的？”
“337人，政府军刚刚收复的马达亚镇，此前那个小镇里的平民都被围困在里面，已经缺衣少食很长时间了。”
闫磊闻言点了点头，说：“通知炊事班赶快多做一批大饼，难民人数增多，食物不够吃了。”
“是！”
战士去下达通知，闫磊回头对灵犀说：“不好意思，我暂时无法作陪了，白记者可以在这里先参观一下。”
灵犀点了点头：“好的，非常感谢，你快去忙吧。”
临走前，闫磊吩咐一个战士照顾灵犀，等他走后，灵犀站在难民营里，只觉得这里和国内简直是两个世界。
她一边走一边拍照，过了一会儿，营地的大门打开，有人抬着担架进来，喊道：“快快快！叫医生过来！”
几个医疗兵闻讯急忙赶过去，灵犀也跑了过去，发现担架上躺着一个难民，正在痛苦的呻/吟。
“怎么样？”
医疗兵简单的检查过后，表情严肃的说：“饿久了，胃穿孔，必须马上做手术。”
“知道了。”战士们抬着担架急急忙忙往营地搭建的手术室跑过去，与此同时，新来的其他难民也陆陆续续的排队走了进来。
炊事班搭起了台子，开始给难民分发食物，因为人数众多，忙不过来，于是灵犀也跑过去帮忙，给排队领取食物的人们分发热水和大饼。
过了一会儿，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她接过灵犀递给她的东西，感谢的行了礼，第一时间把手里的食物给了孩子。
那个小女孩，大概就三四岁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她接过水和大饼，惊奇的问了一句：“妈妈，我们这是到天堂了吗？”
母亲苦涩的笑了一下，安慰道：“是啊，吃吧，我的宝贝。”
小女孩开心的大口吃了起来，好像那块干巴巴的特意做来充饥的大饼是什么绝世美味一样。
等到他们分完了食物，灵犀巡视一周，找到了那对母女，她走过去，蹲在小女孩的面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她从国内带过去的大白兔奶糖递给她，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灵犀说：“谢谢你。”
灵犀笑着摇了摇头，那孩子接过糖，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然后打开糖纸，把里面的糖块小心翼翼的含在嘴里，细细的品味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躲到她妈妈身后大哭起来。
看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灵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抱着小女孩安慰了半天，才转过来对灵犀说：“不好意思，请你不要误会，你大概不知道，在交战区里，一包白砂糖标价超过100美元，我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据她所说，在马达亚镇，因为物资短缺，导致物价飞涨，一公斤的面粉卖到120美金（约合人民币752元），一公斤的大米卖到了150美金（约合人民币940元），一公斤牛奶更是卖到了300美金（约合人民币1881元）的天价。
当地人不得不依靠喝水、吃树叶维持能量。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但对于被战争摧残到已经绝望的叙利亚人民来说，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奢侈了。
灵犀愣住了，那颗平时司空见惯的大白兔奶糖，国内许多孩子甚至不屑于细细品味的味道，却让那孩子尝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等到下午灵犀回到工作站，艾玛丽大婶正在准备晚饭，灵犀有些神思不属，决定自己出去走走。
不知走了多久，灵犀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废墟，这里原来应该是一条商业街，但如今已经大面积摧毁，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
灵犀小心的跨过路上的一些碎石头破瓦砾，往里面走去，不多时，她忽然发现废墟里竟然有人，一名老人正坐在那里摆摊卖桌布。
“您好，”灵犀上前行了一礼，“老人家，您怎么在这里摆摊啊？”
老人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说：“我一直是在这里卖桌布的，已经很多年了，原来我在这里有一个店铺，不过被毁了。”
灵犀疑惑道：“可是，现在这里几乎没几个人会来，您在这里摆摊也卖不出去啊？不如去解放广场，那边人多一些。”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说：“孩子，我在这里的确好几天都卖不出去一块桌布，但是我在这里摆摊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号召和鼓励更多的人返回家园，携手重建家园，今天这里是一片废墟，但是明天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灵犀不知道说什么，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松快了一些，好像在一片荒芜中，破土而出一株绿色的幼苗，柔弱却坚强的屹立在那里，开出一朵名叫“希望”的花。
天色渐晚，灵犀回到工作站，艾玛丽大婶已经做好了晚饭，除了面饼、奶酪和焖蚕豆，还有一份难得一见的烤羊肉。
想到白天难民们啃着大饼，再看眼前的这一桌子佳肴，灵犀都有一种自己很奢侈的感觉了。
艾玛丽大婶、哈迪和巴赛尔都在闭目祷告，灵犀也闭上眼睛，第一次在心里虔诚的祷告：感谢上苍让我能够拥有现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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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石不语（5）
之后的日子，灵犀每天例行把关于维和部队和难民营的材料编撰成新闻稿件, 发送给报社, 剩余的时间她都会去难民营帮忙，因为之前受到的触动, 所以她自己也捐了一部分物资, 聊以慰藉。
大概一周后，叙利亚政府军打破了IS武装分子的包围，控制了位于叙利亚东北部的代尔祖尔城。
灵犀得到消息，有些心动了，如果一直待在大马士革, 的确要安全得多，但作为战地记者, 理应去往战斗的第一线进行采访。
于是, 灵犀询问哈迪道：“我可以申请去代尔祖尔采访吗？”
哈迪有些为难, 毕竟去前线就意味着危险, 他委婉的劝说道：“我们如果要去战乱地区，必须要向叙利亚新闻部或者军方提出要求, 他们对形势进行评估，只有他们同意的话，才会带着记者一起去。”
灵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去申请吧。”
哈迪见灵犀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出去安排事宜去了。
没过多久，得到消息的闫磊直接跑了过来, 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要去代尔祖尔？”
“是的，”灵犀有些讶异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想到使馆对他的要求，便不再多想，解释道：“如果新闻部通过我的申请，估计政府军会派人带我过去，所以你们不必随行保护我。”
闫磊气得够呛，忍了半天，才强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代尔祖尔之前是IS的据点，政府军虽然控制了城市内部，但外围还有很多IS武装分子，更何况，城里面还有许多IS埋下的地雷，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灵犀沉默了一下，再次重申道：“我说了，你们可以不必随行保护我，况且，我是记者，你作为华国维和部队的军人，和我过去也不合适。”
闫磊看着灵犀坚定的眼神，嗓子仿佛被噎住了，他焦躁的来回踱了两步，忽而看到摆在旁边的一个大纸箱子，气得一脚踢了上去。
“卧槽！”闫磊一脚下去，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跳着脚狂叫：“这什么玩意这么硬？！”
灵犀捂着嘴“噗呲”笑了出来，看到他刚才还暴跳如雷，这会儿就开始表演单腿蹦，为了给他留点面子，她强忍着笑意解释道：“是汽油，过去的话路上估计不好找加油的地方，所以我多备了一些。”
闫磊郁闷不已，看来灵犀心意已决，他没办法，缓了一会儿把脚放下，“啪”的一声把一张证件拍在桌子上，说：“这下总可以了吧？”
灵犀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张贴着闫磊照片的记者证，“嚯，使馆准备得挺充分啊。”
闫磊“哼”了一声，身为外**人在其他国家乱跑总是不好的，记者的身份要方便很多，这样一来，他和灵犀一起行动也说得通了。
几天后，灵犀幸运的通过了申请，政府军派来了一辆越野车，灵犀、闫磊和哈迪一起登上车，在他们的带领下，前往代尔祖尔城。
路上还算顺利，进城之前，他们在附近的一个村庄临时休整，事实上，这座村庄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逃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村落。
“但还是有人住的，”负责接待他们的政府军战士马希尔介绍道：“有些老人不愿意背井离乡，所以还会留在这里。”
灵犀点了点头，这时，他们的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战士下了车，大声喊道：“萨达尔大叔，在家吗？”
“在家呢！”不大会儿，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老人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也不意外，招呼道：“进来喝杯水吧，一路辛苦了。”
“好嘞！”马希尔显然与之相熟，说话间也不客气，带着他们一起下了车，进了大叔的房子。
灵犀走进这座已经塌了一半的房子，发现里面还算整洁，空荡荡的客厅里摆着两排沙发，房间的一角挂着一幅年轻人的照片。
老人是独居的，这会儿功夫，他已经从水井里压出一壶水，给客人们倒了几杯，说：“不必客气，随便坐吧。”
此时离得近了，灵犀忽然发现，老人头上的鸭舌帽上有一个小小的破洞。
老人注意到灵犀的视线，坦然的指着上面的破洞，解释道：“这个洞是弹孔，那颗子弹，永远地留在了我儿子的脑袋里。”
他又指着墙上挂着的照片，说：“这就是我儿子的遗像，所以我要每天戴着这顶帽子，就好像他与我同在一样。”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老人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复杂沉重的情绪，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等到灵犀重新登上车，老人的画面依旧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战争所带来的，不只是冷冰冰的伤亡数字。
而是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无数个本该像我们一样有温度的人。
车子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进入了代尔祖尔城，来到了一处政府大院，这里已经进驻了好几家媒体，大家互相打了声招呼，分享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
因为城市刚刚收复，很多地方都可能埋有地雷，所以马希尔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到处乱跑，以免发生危险。
灵犀当然是非常配合的答应了，刚想和他们预约了下午的行程，这时，远处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马希尔拿起通讯器，紧张的询问，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个声音颤抖的回话：“排雷时触发了炸弹，奈吉他……”
马希尔沉默了，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然而，灵犀此时却突然上前一步，说：“我们过去看看！”
马希尔愣了一下，闫磊蹙了蹙眉，但也没有阻止。
其他几家媒体记者也很想过去看看，最后，马希尔带着他们一行人一起上了车，再次出发前往爆炸发生的地点。
事发地点中央的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大坑，地上洒满了鲜血，那个被炸死的战士尸体已经被摆放在了一边，用一张毯子盖住了身体。
闫磊当先一步跑过去，揭开毯子看了一眼就又把毯子盖上了，他回头拦住了想要上前的灵犀，表情严肃的说：“你别看了。”
灵犀看着他凝重的眼神，明白过来，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谢谢，但我要看。”
闫磊对她的固执感到十分生气，压低了声音说：“他已经死了，你看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能救活他吗？”
“所以呢？”灵犀注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他死了，就如同路上的一块石头，慢慢的被人遗忘，或许有一天有人会问起他在哪里，然后淡淡的回一句：死了吧。如此而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