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就算是再笨也知道,自己这条小鱼,哪里禁得住那些大人物手底下的一两个回合,所以便十分慎重,除了一心为皇上办事外,竟是半点也不去结交旁枝。上面见他如此,对他更是看重了两分。
早就说过要请贾家人过来逛园子,薛蟠从军中回来后职位有了着落,众人已经送了礼过来,更得摆酒宴请宾客。
薛夫人本来以为离开贾府,会是冷清孤立无援的状态,谁知道薛蟠这么快回来还升了官。而且平日又有宋氏可以解闷儿,又多了宝琴薛蝌等这两个懂事的孩子可以承欢她的膝下。在自己宽敞的家中住着,整个人也身心舒畅的多了,比在贾府中依傍着王夫人住还要好,而且他们薛家人口简单,仆从也听话,没有什么可以烦心的事,越来越觉得宝钗的这个决定明智。
薛夫人于是亲自坐上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到贾府中去亲自请贾家人过府来玩一天。见到薛夫人如此热情,贾母王夫人岂有不来的道理,于是带着合家上下穿戴整齐都过来了。
薛夫人同时请了王家众人,赵氏便由宝钗带着宝琴去接。王子腾,王子胜,王仁,王忠,贾政,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在外面,薛蟠和薛科招待。女眷则进入后宅之中逛园子。
薛家的几个园子,自己没费什么心力,当初都是怡亲王派的那批工匠帮忙精修雕琢而成,除了同样的山水花木等之外,与贾府的秀气精巧不同,因这批人是给王子贝勒建房子的,所以,薛家落成之后处处透着庄严大气,让近来逛园子的女眷们赞不绝口。
贾母年纪最大,更是见多识广,还认出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材料,知道这样一个园子能落成花费不菲,而他们薛家又不是为了给妃子省亲让别人见识财力,而是自己家常住着的,就用那些上等稀有的材料,由此可见薛家的财力之巨。她更由此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夫人要一力的撮合宝钗和宝玉,若是结了这样一门亲事,对贾家绝对是有利无害。
王熙凤说道:“我平日还以为自己是个见多识广呢,今天到了姑妈家才是真的长了见识呢!”
贾母说道:“你们年轻,这世间万物自然是有好多,你们见也没见过的,亏得你姑妈家竟还能找了来。”
薛夫人谦道:“老太太过奖了,其实,这个园子如何建造我是没操一下心,全都是宝钗与他哥哥做主,又有王爷体恤派人来督造。搬进来之后我也没看出别的好了,只是自己家住着,齐整一些也就够了。”
王熙凤说道:“姑妈太谦虚了,若是这样的也只叫齐整,那我平时住的叫什么了?那也只能叫鸟窝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赵氏是王熙凤亲娘,这时边笑边指着她说道:“凤丫头越来越促狭了,在家里做姑娘时,也没见你这样肆无忌惮的。可见,都是给老太太惯出来的!”
贾母说道:“一家子相处,没有外人在时,本就是说说笑笑,这样才快乐。何必拘于礼数,把她们管的话也都不敢说了!”
赵氏宋氏等都说道:“还是老太太疼孙媳妇儿!”
这时宝钗来说道:“宴席的备齐了,请老太太,舅妈,姨母嫂子妹妹们移过去开宴吧!”
于是众人移步,边走还边花跨夫人有福气,这一儿一女,男主外女主内,薛夫人便是都什么不用做,只要安享富贵就成了。
席中,赵氏见没有外人,便对薛夫人说道:“我看咱们这个宝姑娘,当真是一个宝姑娘,这样的模样人品,断没有不被选中的道理,二姑娘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她这话说完,席中的有的姑娘们,还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
贾母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记得姨太太全家当初刚上京的时候,说是宝丫头是要上京待选的是吧?这么久没人提起,又赶上国孝,我倒是忘了!还想从中搭线,给她说个好人家呢!”
这事若是换了其她女孩子,当面被提起婚姻大事,早就臊的脸红,借口躲起来了。宝钗只是面露微笑,亲切自然,她这份不动声色,更让赵氏等人暗中赞叹。
薛夫人说道:“正是呢,虽然我们家后来做了皇商,但是祖上洪福,他们兄妹还在旗籍之内,这待选的身份也是国家定制,上头没说不撂牌子之前,不敢私自婚嫁。只能辜负老太太的一片苦心了。”
赵氏说道:“我就说二姑娘也是有福气的,咱们宝钗,这么出类拔萃,便是在一百个一千个人当中想脱颖而出都不是难事。说不定,你也有咱们大姑娘的福气呢!到时候你们姐妹俩都一样的贵婿,岂不是一桩美谈。”她口中的大姑娘是王夫人,二姑娘是薛夫人。赵氏在她们二人未出嫁时就早已过门,所以对她们的称呼还是在王家做小姐时的排行。
王夫人面露微笑:“那我们就托嫂子吉言,等宝姑娘的这个大造化了。”上次元春派人送出消息,告诉她说,宝钗被撂牌子的那件事已经办成了。
这件事除了王夫人母女之外,别人自然是都无从知晓,都在那附和赵氏和王夫人,说:“宝钗必然是有大造化的。”
薛宝钗虽然对小选进宫不怎么感冒,但是她想着,小选并非大选,并不会马上就被指婚。说不定会成为宫女,一直留在宫中,而且被分配到哪个宫苑也不一定。但若是真的不去选秀,到了她这样十五六岁的年纪女孩们就已经订婚订得差不多了。若是这样早早的要嫁给一个人,还不如进宫呢!所以她对待选秀这事儿,从不向薛夫人多做置喙,只是顺其自然。
贾宝玉因今天贾政贾赦等都来了,他自然是与他们这些男人另在一处,席间大家每每恭贺薛蟠官居三品,夸他年轻有为时,贾政总爱拿出游手好闲的宝玉来做对比,闹得贾宝玉灰头土脸很不自在。
薛家老宅因并不在最繁华寸土寸金的那几条街上,而是偏居一隅,所以占地也有方圆二里左右,正房是薛夫人的居所,东边全都是薛蟠薛蝌男子的居所,女眷住在西边,所以招待宾客时,这些外男们也有处可逛。
因为是家宴,没再请别人,席中王子腾官职最高最为有权势,贾家在十几年内也一直仰仗着王子腾的势力才能凭借祖宗荫庇的虚职而屹立不倒。王子腾对与他一样以武功晋官的薛蟠很是看好,话里话外,让薛蟠好好干,以后能做他的继承人。
听着他们满口的都是官场仕途的话,宝玉更是百无聊懒,好生可惜没能和姐妹们一处,反倒听了满耳满肚这些他平日呲之以鼻的话。因贾政在场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后来还是贾母打听他们外面的宴席散了,薛蟠带众人逛园子喝茶去了。便匆忙的打发人来将宝玉叫进来。贾宝玉到了贾母面前。又有这种姐妹环绕,不由得原形毕露。
他平时还跟他相处相见的亲人都习惯了这一番做派,都不觉得有什么,而赵氏和宋氏等外人不由得在心中摇头。
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给薛蟠庆贺,薛蟠也才十八九岁就已经知道建功立业,光耀祖宗。这贾宝玉比他的出身要好,生在公侯之家,这应该继承先人遗志才是。只是贾宝玉长相好,嘴又乖,受尽众人的宠爱,长到十五六岁了,却只知道在祖母和母亲面前撒娇耍痴,与姐妹们玩在一处,还如个孩子一般。
薛夫人趁着宝钗招待众人之际,将王熙凤拉到自己的房间。王熙凤还挺意外的:“不知道姑妈单独找我,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薛夫人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想着还你一样东西。”
王熙凤奇道:“还我一样东西?我有什么东西放姨妈那儿了?我怎么不记得。”
薛夫人说道:“你最近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第130章 钗在奁中24
王熙凤垂头想了想:“没有啊!”
薛夫人屋里也没留人,王熙凤和平姑娘两个, 薛夫人见她们平日形影不离, 知道这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 便也不叫她出去。薛夫人亲自从装匣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她们主仆。王熙凤定眼一看, 眼熟极了。平儿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是奶奶的金项圈!”
薛夫人说道:“果然是你的,若不是那当铺里的老伙计,是跟我从王家出来的人, 还认不出这件有王家印记的东西, 特地拿来给我一看, 我就觉得像你的那一个。你倒是告诉我,好好的陪嫁首饰, 怎么跑到当铺里去了?”
王熙凤见平儿已经把它说穿了, 已经承认东西是她的, 也不好再对薛夫人瞒着, 软下声音说道:“姑妈,不瞒你说, 这东西原是我让平儿拿出去当的, 只是活当, 想先压出几个钱来周转。不成想竟然又进了自家的门了,让王家的老伙计给认了出来,这也是我都想不到的。”
薛夫人说道:“我知道你是活当, 还知道你只当了二百两银子,当票都在我这儿!这项圈是你爷爷特地请来天竺的能工巧匠雕琢的, 一共也没有几件,就是这份工艺也不止二百两银子。所以才问你是不是丢了,让哪不知价钱的奴才得了去偷偷当的。”
王熙凤平日的牙尖嘴利,面对薛夫人的柔声细语她反倒觉得自己没那么灵巧了,说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要当的。”
薛夫人见她不想多说,似有心事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是要对你兴师问罪,只是想问问你,到底艰难到了何等地步?你缺钱怎么不跟姑妈说呢?怎么连自己的陪嫁首饰都要当出去了。”
听薛夫人这样说,王熙凤连日来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扑到薛夫人膝前:“姑妈,这事儿您可先别跟我娘说,她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如你一样担心,以她的性格还可能闹到贾家去,现在本来府中上下都不待见我,我就更难做人了。”
薛夫人见她如此,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是自己内侄女儿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凤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你有过不去的事儿怎么不早与你姑妈来讲,我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王熙凤说道:“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家常小事,堆在一起就能压垮人,府中最近的官钱有事压住了,支捂不开,我才当了些东西先帮衬着,过一阵子能等他们能倒的开有进项了,这钱我还能拿回来。”
薛夫人到不是很相信她这话:“凤丫头,你跟姑妈说实话,这钱真是你们府中开销用的?上次探丫头她们来还说你早就不管事了,还是由她和你大嫂子在管。既然如此,贾家家大业大,老太太或是你太太她们随便放出一点儿东西,恐怕就够你们整年的开销,怎么能花得到你的钱!”
王熙凤见她尤是不信,便只得好好解释了一番,“我自己虽然不管事了,但是琏儿还在管着外面的事呢,太太将银子分派到我们头上,我们也不好意思不出,自己的银子用尽了,才想到去当东西。”
薛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大姑姑要你出的,怪不得你听话至此,凤儿,说句贴心的话,那府中人口复杂,管家的差事,原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既然能脱身,以后就不要再伸手了。”
王熙凤经过了这些天的人情冷暖,岂能不知薛夫人说的是为她着想的真话,多想抱住薛夫人好好倾诉,倾诉这些天的委屈,不过,她们娘俩刚单独离开,她就眼圈通红的出去,免不得要让别人有什么猜测,所以只能忍了。
薛夫人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她将金项圈交给平儿说道:“给你们奶奶好生收着,下次缺钱了也别去打这东西的主意,使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平儿看了看王熙凤的脸色,恭敬的双手接过。
薛夫人又拿出一张银票,不由分说的塞给王熙凤:“这是我的体己银子,你拿去零花吧,别嫌少,你既然说你没有多大花销,那姑妈也就先不多给你,下次再有了难处,就过来找我。”
王熙凤诚惶诚恐的接了,薛夫人也不让她道什么谢,而是拉着她们出去跟众人汇合。等到背着人的时候,王熙凤悄悄打开银票一看,上面是二千两,放在谁家这都是一笔大数目了!而薛夫人就这样随手给她,分明是心疼她过得艰苦,怕她再去当首饰!
王熙凤将这钱拿给平儿收起来,就特地嘱咐不给贾琏知道,怕贾琏知道了之后花钱又是大手大脚。
平儿说道:“奶奶也太小瞧人,我当然不会告诉二爷,油锅里的银子他尚且敢捞出来花呢,若是知道奶奶的手中有了这个钱,不知道又要如何猖狂起来!”
王熙凤恨声说道:“这个冤家,从来不往回拿一分,却只知道骗我们的银子花,以后他再想要,一概没有!”
平儿说道:“姨太太这一家人宽容的处世真是让人又感又佩,她也是真疼你!就算是再大户的人家,对亲姑娘也不过是如此了。二奶奶,不是我要说别人的闲话,可见人总是要到最艰难的时候才看得出来谁真对自己好。”
王熙凤说道:“这个道理我能不懂吗!只是现在懂了,我也已经被坑惨了,这些年我为了太太私下里补贴的还少吗,虽说咱们也用官中的银子挣过几个钱,不过,我自己花的有几个?还不是都补贴了进去!我对太太又是尽忠,又是尽孝,对自己的亲娘也不过如此了,结果到头来怎么样,她现在见我没有用了,就给大太太做人情,一起来让我没脸!”
王熙凤越说越觉得委屈,“同样是姑妈,若是没有二姑妈对比也就罢了,我只当我是遇人不淑,可是偏偏有一个这样慈爱的姑妈比着。我这个做小辈儿的,也不能将太太怎么样,只当这些年我是白效力!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以后别想让我再拿真心对她了!”
平儿劝道:“奶奶快消消气,别这么激动,咱们在家委屈也是徒然伤了自己的身子,等会儿二爷回来了,见你眼圈是红的,又以为是争风吃醋惹起的,岂不是让那起子嚣张的人笑话。”
王熙凤才止了泪,想到贾琏那个风流的性子,还有他那几个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老婆就又气又寒心,她又不是没给他生儿子,刚成亲的几年也是如胶似漆,怎么现在夫妻之情就沦落到这个相互防备的境地了呢。王熙凤打起精神来,对付了一个尤二姐,还有一个秋桐,等都把她们处理了,眼下才清静了呢。
贾府日渐衰败颓相,已经搬离那里的薛家人是感受不到的,仍在其中的人却感触最深。
从薛府赴宴回去没几天,王夫人竟然就让人以抓赌为名检抄了大观园,凡是查出私人物品有些问题的丫头们都该处置的处置,或者给撵了出去。
而且王夫人亲自去了宝玉房里,将那些长相好看或颇有个性的丫鬟一个不留,全都赶了出去。这些丫头们与宝玉私下里玩闹惯了,宝玉对丫头们又都是非常好的,说话也不太在意主仆之别。
袭人便将平日看不惯之人,找到她们话中的错处,一个不漏全报给了王夫人。王夫人早就暗中将袭人的月例银子改了,把她当宝玉的姨娘对待,袭人更是投桃报李,成了王夫人的耳报神,宝玉以及房中丫鬟们的一举一动王夫人全都知道。这几项之后,闹的大观园中人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