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才要屈膝行礼,罗美人已经躬身握住了她的双手:“你总算来了。”
这口气亲昵的像是见了什么亲人,她的手也温暖又柔软。
仙草有些不适应,忙把手抽了回来:“参见娘娘。”
罗美人看出她的退避,却不以为忤地笑看着她,道:“日头热,你的脸都红了,快随我到里间儿吧。”
这会儿那边朱冰清啧啧说道:“这亲热的真是稀罕,难不成真的是中了降头吗。”她并没有放低声音,是故意让人听见。
仙草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朱才人既然知道,怎么还敢这样有恃无恐呢,倘若赶明儿也转了性子这样亲热的待我,可怎么是好?”
朱冰清脸色一变,本想要为难她,但给她黑白分明似笑非笑的眸子扫过,竟然无法开口。
她身边的宫女趁机劝说着,好歹请她进屋内去了。
罗红药掩口而笑,领了仙草进了自己房中,便叫其他宫女都退下了。
仙草苦笑道:“美人,我只是来伺候您的,您这样客气对我,我却不自在了。”
罗红药请她在桌边落座,说道:“我一肚子的话,之前因不得方便,无法见到你,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如愿?”
罗红药见她额头上略有些汗意,便掏出丝帕,亲自给她擦拭。
仙草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似的,给她如此亲密对待,却不由咳嗽了声,忙接过帕子道:“多谢美人,不敢劳烦,我自己来就好了。”
此刻屋内无人,罗红药放低声音道:“你先告诉我,之前雪茶公公给虫儿咬了、前来寻我,是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仙草也不讳言,只说:“我也没十分做什么,只是机缘巧合而已。美人不必惦记,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罗红药摇头:“对你来说兴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我来说,你那时候,却是救了我一命。”
当时罗红药因给赵踞厌弃,她是个软弱心窄的性子,自然是想不开了,加上那些伺候的奴婢跟朱冰清等人的冷嘲热讽,明欺暗踩,越发活不出来了。
所以那会儿她只是毫无反抗地等死而已。
没想到雪茶来到了宝琳宫,罗红药自然看得出雪茶的“伤”并无大碍,但听他提起冷宫,自然便多了个心眼,因顺水推舟行事。
仙草说道:“我虽然‘指点’了雪茶,可是也要美人自己会转圜,自救者天必佑之。何必多言。何况你之所以失宠,不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若什么也不做,反倒有些过不去。”
罗红药眼中透出笑意:“多谢。这句话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如今总算可以说了。”
仙草瞧出她满面真挚之意,不由叹了口气,笑道:“美人你的性子,恐怕不适合在宫内度日。”
“我自然知道,”罗红药幽幽说罢,敛笑垂头:“我笨口拙舌,能得皇上眷顾已经是意外了。”
仙草说道:“要在宫内立足,除了要得皇上宠爱,还要得太后喜欢,美人又不蠢,只要做足这两点便是了。之前你本来扶摇待起,可为什么上次我病了,你又叫人去给我看诊?你真不怕皇上一怒之下,让你万劫不复吗?”
罗红药喃喃道:“我自然是怕的。”
“那你为什么还执意那么做?”
“因为……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罗红药垂着眼皮:“我会一辈子不得心安的。”
仙草皱皱眉。
她盯着罗红药,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微微地有些潮润。
但是很快她便又满不在乎地一笑:“罢了,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就不用再提以前的事了。”
罗红药笑道:“不提就不提,横竖你来了这里,我心里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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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江水悠往宝琳宫而来,走到半路,却见小国舅颜如璋迎面而来。
见了江美人,颜如璋往旁边退出一步,请江美人先行。江水悠看他一眼,笑问:“小国舅今儿又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
颜如璋没想到她竟主动跟自己搭话,因含笑道:“是。江美人这是要哪里?”
江水悠道:“这会儿要去宝琳宫,探望罗美人。”
颜如璋“哦”了声:“江美人有心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他拱手垂头,后退一步,转身去了。
江水悠回头看着颜如璋的背影,不由轻轻啧了声。
身后的宫女道:“美人,看小国舅来的方向,怎么不像是从延寿宫来的?”
江水悠回头:“前方是宝琳宫……想想也知道小国舅做什么去了。”
之前鹿仙草病倒之时,颜如璋亲自前往冷宫,此时宫内已经人尽皆知。
宫女倒也聪明:“难道小国舅又是去见鹿仙草了?这是怎么回事,国舅爷身份尊贵,为什么偏要往她身边儿凑?皇上因为鹿仙草,都疏远了罗美人,小国舅倒是不在意。”
江水悠皱皱眉,也没做声。
两人来到宝琳宫,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笑语喧哗。
隐隐地是罗红药的声音,道:“那个是真的有用,倒也不是哄骗人的,只不过你的肌肤这样好,倒是用不着。”她原本是个内敛懦弱的,说话也慢声细气,此刻的语气却透着欢快。
又听是鹿仙草说道:“我也不是自己用,只不过你只管做了出来,我有别的用处。”
罗红药道:“既然这样,正好这几天花开的不错,我便做些就是了。”
江水悠听得好奇,便笑道:“是要做什么呀?”身边宫女打起帘子,请她入内。
江美人进门之时惊鸿一瞥,瞧见仙草竟坐在罗红药对面桌边,因她进来,才又起身。
罗红药也早起身:“江姐姐。”这会儿仙草也向着江水悠行了礼。
江水悠走到桌边:“我在门外就听你们说的热闹,却并不懂。到底是说什么?”
罗红药边请江美人落座,边看向仙草。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江水悠意外:罗红药居然不先开口反而看向仙草,显然是想看她的意思。
果然是仙草笑吟吟地说道:“回江美人,方才我们娘娘说会做一种膏脂,擦脸是最好的,奴婢才央求她做些给我。”
“是吗?”江水悠诧异地看向罗红药:“妹妹竟这样能耐?”
罗红药脸上微红,跟着说道:“也不是能耐,只是我们那里的一种土法子罢了。上不得正台面,让姐姐见笑了。”
江水悠笑道:“哪里的话,你且只管做,做好了,我还想要跟你讨一些呢。”
罗红药道:“姐姐肤如凝脂,哪里用得着我那些东西。”
江美人笑说:“除非是妹妹不肯相赠。”
这会儿宫女送了茶上来,罗红药道:“既然姐姐不嫌弃,那我少不得也献丑了。”
两人说了几句,江水悠看向一边儿垂手站着的仙草:“小鹿姑姑在宝琳宫住的可安适吗?”
仙草倾身道:“多谢娘娘惦记,一切都好。”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讨喜。
江水悠一笑点头,又对罗红药道:“我可真真羡慕妹妹,能得仙草这样能干难得的掌事姑姑。”
这话却是言不由衷,分明仙草是人人忌讳的,又不是真的什么香饽饽。
罗红药回头看了仙草一眼,却笑道:“是呀。我也这么觉着。恐怕这是我进宫来最幸运的事了。”
又过数日,罗红药做了几瓶膏脂,便果真送了一瓶给江水悠。
江水悠当时本是随口说了句,不料擦在手上,却觉着香气郁郁,比之前用过的香膏之类竟都出色,一时爱上。
次日,江水悠前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之气,因问起:“江美人,你用的是何熏香?怎么跟平日里不同?”
江水悠诧异,略一想,恍然道:“回太后,这只怕不是熏香。”
因把罗红药给了她一瓶膏脂的事情告诉了。
颜太后扬眉,显然也觉着意外:“她竟然还会这个?”
江水悠道:“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得了后,闻着这味儿果然很好,擦在手上也觉着甚是滋润呢。”
颜太后很感兴趣:“这味道闻起来……却有些像是桂花的香气,哀家倒也是喜欢的。”
江水悠灵机一动,忙道:“那不如臣妾借花献佛,就把那瓶转送给太后日用就是了。”
颜太后却淡笑道:“不必,我从不夺人所爱。”
江水悠在太后宫内逗留半晌,才退出延寿宫,就见罗红药带了宝琳宫的一名宫女迎面而来,那宫女手中还捧着个托盘。
两人相见,江水悠疑惑问道:“妹妹今日能出门了?我本要叫你一块儿来给太后请安,小鹿姑姑说你不便出门的?”
罗红药抬手在脸颊上一遮道:“本来仙草不叫我出门,只是我惦记着太后,所以到底走这一趟了。”
江水悠见她动作异常,歪头看去,却见她脸颊上竟有一道浅浅伤痕,不由惊问:“这是怎么了?”
宫内的女子自然都把脸当作性命一样,丝毫瑕疵都容不得。
罗红药笑道:“没什么,只是先前为了调制那药膏子,给树枝划了一下,所以向来没有出门。”
江水悠知道她要去见太后,便并未多说什么。
等两人道别,江水悠回头见罗红药进了延寿宫,她抬手嗅着那桂花的淡香,突然微微一惊。
罗红药在延寿宫呆了一刻钟左右才离开。
这日之后,向来不太待见她的太后突然似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甚至在晚间赵踞前来请安的时候,颇为称赞了罗红药几句,说她虽不声不响的,却还是个有孝心的。
赵踞诧异,回头询问雪茶,雪茶说道:“皇上有所不知,罗美人竟是会调制膏脂的,那味儿也好,用着也滑……她特意给太后调了两瓶,那脸上还因为给树枝滑过,差点儿弄坏了呢。”
赵踞道:“她向来闷闷的,是个不肯生事的性子,怎么居然弄起这些来了?”
雪茶因也得了一瓶,还正是他所喜欢的玫瑰香,心中正得意,就没在乎皇帝猜疑的眼神,只说道:“罗美人向来心灵手巧的,没想到西南那种偏僻地方,竟也能有这样的人才,比宫内御用的还好呢。”
赵踞皱皱眉,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都嗅着一股淡淡地玫瑰香气,又看雪茶如痴如醉的样子,顿时恍然:“你是不是也得了?”
雪茶这才慌得低下头:“奴婢、奴婢是得了……”
赵踞咬了咬牙:“你去!把鹿仙草叫来。”
雪茶见皇帝没有计较,忙捏了把汗退了出去传旨。
不多会儿,仙草便来到了乾清宫。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月余不见,她好像比先前要丰润了些,可见出了冷宫后受用了不少。
赵踞开门见山问道:“是你撺掇罗美人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仙草满面无辜道:“皇上是说调膏之事吗?因为宫内无事,奴婢怕美人闷出病,又知道她会调这些,便叫她做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不料做出来后闻着是极好的,先是江美人来要了一瓶,美人因见她赞不绝口,才大胆又送了两瓶给延寿宫孝敬太后的。”
“嘴越发利索了,这些话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赵踞问道。
仙草陪笑道:“回皇上,这又不是谎话,自然张口就来,又何必多想呢?”
赵踞盯着她,半晌突然说道:“这么多日子没见你,朕都忘了。你知不知道,朕前些日子看了一份江西来的折子,是赣城知县想要将一个谋逆之人处死。”
仙草半是疑惑:“皇上……怎么跟奴婢说这些?”
赵踞道:“因为朕觉着,你总该知道这个人的。”
“哦?不知这倒霉鬼是谁?”
赵踞一笑:“是啊,这倒霉鬼,不是别人,是你旧主子的兄长。”
在皇帝的面前,原本还略带笑意的小鹿姑姑,脸上的笑像是给北风吹去一般消失无踪,烛影里她的脸色明显可见的发白。
皇帝看在眼里:“你该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
“徐慈。”仙草心头铿然出声,眼前发黑。
因为瞬间的错乱恍神,仙草竟没发现皇帝已经走到她跟前。
赵踞打量着面前这双眼睛:“不过就算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了,朕已经准了地方知县所求,那逆贼很快就会给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皇帝的手臂已经给紧紧地抓住了。
“不行!”仙草紧紧地盯着皇帝,咬牙道:“你不能这样做!”
她的眼神在一刹那突然变成了皇帝曾经熟悉的样子。
第17章
手臂给她紧紧地捏在掌中,按照赵踞先前的性子,只怕早就立即抬手甩开。
但皇帝竟忘了。
赵踞盯着仙草眼中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肃寒:“你是在命令朕?”
“徐慈,慈哥哥……”那名字在心底疯狂大叫,仙草的心都好像会随时跳出来。
跟小皇帝审视的目光相对,仙草终于慢慢放手。
“我……奴婢当然不敢命令皇上。”
赵踞低头看看自己给捏的起了皱的衣袖:“是吗?可是朕看你方才不仅是想命令朕,还想动手。”
仙草咽了口唾沫。
她迅速低下头镇定心神。
方才那个名字突然间冒出来,在她心中引发的震动就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
刹那间乱了心神忘乎所有。
但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不顾一切失态的后果,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更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