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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朱太妃的宝庆宫,走了一段路,雪茶说道:“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心眼的人。”
仙草笑道:“公公说什么呢。”
雪茶道:“你之前跟推磨似的绕着太华殿跑什么?”
仙草道:“我原先碰巧在那遇见了苏太傅,后来因看到太妃的人要拦我,慌不择路就多跑了两圈。”
雪茶说道:“你也别把人看太低了。你真当只有你最聪明,咱们都是傻子?从御书房那里稍微留意就能看到太华殿,你转圈的时候,老子正在那里盯着你呢,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会看见太妃娘娘的人追你,也算准了我会不忍心过来救你?”
原本雪茶也不确信,但是经过昨晚上仙草用三言两语就给皇帝解围一事看来,自然不能再小看她。
仙草嘴角一抽,笑着低下头:“公公把我说的这么了不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快闭嘴吧,”雪茶站住脚瞅着她:“可我想不通,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能从冷宫里跳到皇上最宠爱的美人身边,你怎么不干脆自己上啊?”
不知是不是雪茶的错觉,他瞧见仙草的脸色在瞬间有点儿窘。
半晌,仙草才笑道:“我也想自己上啊,只不过,我跟公公一样……”
“什么跟我一样?”雪茶莫名其妙。
仙草意味深长的:“我跟公公一样,有心而无力啊。”
雪茶本来不懂,直到瞧见她眼神微妙地瞅向自己腰下。
“你这该死的,”雪茶脸上突然转红,翘着兰花指骂道:“就该不理你,让太妃把你的嘴打烂了才好!”
第20章
雪茶虽然是特意跑去宝庆宫救人的,但是皇帝要封罗红药为婕妤的事儿倒是真的。
次日,皇帝就雷厉风行地下了旨意。
一时之间宫内哗然。
本以为罗红药得了鹿仙草,雪上加霜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美人了,没想到居然正好相反,简直鸿运当头。
当初进宫的时候,没有人看好罗红药,反而都以为朱冰清会扶摇直上,如今这般情形,可真叫人大跌眼镜。
在这种情况下,甚至有人编排说,这罗婕妤的名字起得就好,“红药”,转过来就是“要红”,自然运道挡不住。
而朱才人就差多了,“冰清”,转过来也是“清冰”,冰冰冷冷的哪里会得宠呢。
宝琳宫忙碌非常,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地往罗婕妤房中送些御赐之物,众人见是这般恩宠,更是咋舌。
仙草忙了半天,清点物件,又帮罗红药接待来贺喜的后宫众人,又要陪着她去太后、太妃,皇帝跟前谢恩,一时团团转。
到了御书房,赵踞却正忙碌,叫雪茶出来传口谕说免了。
当下仙草便陪着罗红药重又退了出来,仍回宝琳宫去。
路上的时候,罗红药便对仙草说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忽然间有这样大的封赏,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仙草笑道:“有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什么好讨喜呢。”
这会儿她身后的馨儿说道:“就是,我们婕妤天生丽质,当初也是第一个侍寝的,皇上当然格外喜欢婕妤。”
罗红药倒也罢了,仙草听到这里,回头看了馨儿一眼,问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之前咱们娘娘调制的那香膏,你是怎么偷偷分给朱才人的宫女的?”
馨儿吓得低了头,小声说道:“姑姑,是她们求了我多少次,我给她们扰的很不耐烦,才偷偷地从娘娘调好的那些里又倒出了一些的,本来是不想惹事的,谁知道……竟然那样了。”
仙草哼了声:“你的胆子不小啊,敢在宫内偷东西了。”
馨儿忙道:“姑姑恕罪!我这是给她们追的没有法子了才这样,下次再也不敢了的。”
罗红药见仙草脸色不好,就轻轻地拉了拉她,低低说道:“她是从我进宫开始就跟着的,素来倒也是个老实的,这次就算了吧。”
仙草道:“娘娘,她这是吃力扒外,我眼里是最容不得这些人的。”
馨儿本来没当会儿事,听仙草这么说,才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姑姑饶命!我真的不敢了!”
这会儿还在宫道上,旁边来来往往的不少宫女太监,都瞧在眼里了。
众人都知道小鹿姑姑向来的前科,如今见了这般状况,倒也见怪不怪,反而像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这才是鹿仙草的恶霸本色嘛。
罗红药还肯顾惜颜面:“你快起来。”
馨儿哭道:“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罗红药到底不忍心,便温声软语地求仙草:“这次看在我的面上,就放了她吧。”
仙草瞪了馨儿半晌:“娘娘心软,这次放了你,只是你也长点心,万别再有下回,倘若给我捉着,就算去求皇上太后也是不能的。”
馨儿忙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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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江南道送了急报上来。
赵踞看过之后,脸色不好,喃喃道:“岂有此理。”
雪茶见他眉宇中很有气怒之色,便大胆问道:“皇上,出了何事?”
赵踞原本不言语,可能是实在忍不住了,因说:“这些人不知是怎么办差事的,押解一个人上京,好好地居然把人弄丢了!倒也不知是丢了,还是……”
说到最后,浓眉一皱,停了下来。
雪茶悄悄问:“您说的是谁呀?”
赵踞长叹了声:“还有谁?徐慈。”
原来皇帝才接到的急报里说,负责押送徐慈的一行人在进入江南道之后,突然遭遇到劫道的贼人,贼人杀了两名官兵,徐慈却下落不明,地方上正在四处搜索。
雪茶也有些发怔,片刻才低低问道:“这么说,皇上原本没有批那凌迟处死徐慈的折子,反叫人带他进京?可既然这样,怎么不告诉鹿仙草实情呢?”
赵踞才哼道:“朕不想看到她高兴的样子罢了。”
雪茶想了想,突然奸笑:“那不如把徐慈给劫道的杀死的消息告诉她,看看她会怎么样。”
赵踞先是眉峰一动,继而笑道:“你这狗奴才,就恨她恨到这种地步?这种缺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雪茶心想:“皇上没有批那凌迟的折子,偏偏说已经批了,却不知谁的法子更缺德呢。”
正在此时,外头传苏太傅到了。不多会儿,苏子瞻进殿行礼。
赵踞叹说:“少傅,朕今日没有心思读书,不如且先免了吧。”
苏子瞻看一眼他跟前的折子:“皇上是为了什么心神不宁?”
赵踞道:“告诉你也无妨了,之前朕觉着赣城的事有蹊跷,就叫人暗中带徐慈上京,没想到半道儿居然出了事。”
苏子瞻闻听,却并无惊异之色。
赵踞看在眼里,微怔:“莫非少傅早就知道了?”
苏子瞻才笑说:“皇上恕罪,臣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有人猜了出来,臣心中好歹有个准备了。”
“有人?是谁?”赵踞眯起双眼。
苏子瞻便把那日仙草寻自己的话告诉了赵踞,又道:“小鹿姑姑的心思倒是精细,非但猜到了皇上不会处决徐慈,更猜到了有人会中途对徐慈不利。所以皇上放心,臣先前大胆也拜托了两个地方上的旧相识,那两人都是江湖侠义之辈,暗中护送徐慈,臣进宫之前才得到他们的消息,他们已经从贼人手中救下徐慈,正悄悄仍往京城而来。”
赵踞大为意外,看着苏子瞻,半晌无话。
雪茶在旁边也是惊得睁大双眼,但一想到那天仙草故意围着太华殿转圈的事:的确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苏子瞻说完,又跪地:“请皇上宽恕臣不告而为之罪,毕竟臣先前也并不信小鹿姑姑的话,所以只叫人跟着以防万一,倘若无事,这件事自然无人知晓,谁知……”
谁知真的给她说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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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天色总有些阴阴的,太阳像是犯了懒症,躲在云影背后不肯露面。
仿佛暗暗酝酿着一场大雨。
宫内众人都盼着能够下雨,毕竟至少可以驱散一些暑热。
黄昏降临的时候,宫内更为气闷,好像喘气都有些困难。
先前蔡勉跟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内哓哓不休,赵踞勉强按捺,总算打发了他们,便忙去洗了个澡。
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才觉着略清爽了些。
看看时候,也该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了,雪茶站在殿门口抬头看天:“皇上,看样子今晚上会有一场好雨啊。”
赵踞不言语,迈步出门,从御书房绕过,往后而行。
皇帝年青,不想要那许多拘束,所以出行之时并没有带多少人,更加不愿意坐什么銮舆。
雪茶在身后紧紧跟着,一不留神就会给皇帝落在后面。
正要过朗丽门的时候,皇帝忽然转头。
雪茶没提防,一头撞在皇帝的后背上,吓得忙站住脚。
赵踞却不理他,只望着身侧右边说道:“那不是鹿仙草吗,她是要哪儿?”
朦胧的夜色里,果然看到一道纤娜的影子,在前方宫墙处一绕就消失了。
雪茶张望了会儿:“往那里也没什么……哦,对了,那不是冷宫的方向吗?”
仙草果然是往冷宫去的。
她虽然已经离开了冷宫,倒还挂念着那一宫的“旧人”,以及她的那些菜跟花儿。
隔上几天就会跑回去瞧一瞧,带些点心、新衣裳等东西给宫中的废妃们。
好歹如今她了宫内最当红的主子,手头也跟着宽绰了好些,连带这些“旧人”也沾了光。
因为天气不好,这鬼地方又鲜少有人来,冷宫门口的内侍们也躲在值房内扇风。
仙草来到宫门口,只叫了两声,里头就有几个废妃闻声赶了过来。仙草将点心,防蚊的艾草,药膏,以及几件衣裳送进去,又从门缝里往内打量。
往常废后张氏都在屋檐底下坐着的,如今却不见身影,仙草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一人说道:“不大好,病了。”
仙草一怔:“什么病,病了多久?”
“不知道。”里头几个人说话间便蹦跳着走开了。
仙草并没立刻起身,蹲了半天,正要站起来,冷宫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扑在门上,撞的门哗啦一声大响。
猝不及防给吓了一跳,仙草往后跌在地上。
隔着门扇,露出废后张氏半张脸,她狠狠地盯着仙草道:“贱人,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还我彤儿!”
仙草一时竟爬不起来,只呆呆地看着她。
张氏咬牙切齿,冲着她叫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主子成了奴才!你这是报应,是报应!哈哈哈……”
仙草竟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爬起身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低着头往回走去。
这会儿天空已经隐隐地有电闪雷鸣,她却置若罔闻,直到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把她的发髻、衣衫迅速湿透。
轰隆隆的闷雷声中,耳畔仿佛还有废后疯狂的大笑声。
满脸都是冰冷的雨水,仙草抬手捂着脸,肩头微微抖动,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正在这时,那瓢泼一般的雨却突然神奇地停住了。
仙草起初还未察觉,眼睛都给雨水跟泪水迷的模糊。
直到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却偏对上伞下一双冷峻的眉眼。
第21章
皇帝不懂自己心中的感觉,明明是想看到这个人倒霉落魄,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居然有一点异样的不忍。
望着仙草淋的跟落汤鸡一般,皇帝嘴角动了动,终于扬眉冷哼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是特意在这里装可怜?还是因为成了无主之犬,不敢冲人乱吠了?这样……可真不像是你。”
仙草看着皇帝的眉眼,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皇帝居然这样高了,竟然……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去。
曾几何时在她眼里,这明明还是个满脸伤痕,可怜兮兮,瘦巴巴的小孩子而已。
如今大概是世易时移,少年的眉眼已经长开了,像是一块儿璞玉开始透出了本身的光华。
或者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剑,锋利的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受伤。
她看着撑着伞的少年,突然笑道:“我只是忽然之间有点矫情而已,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看着她满是水渍的脸,连那双眼睛也是水汪汪的,看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矫情?”赵踞冷笑起来,只是因为生得太好,长眉修鬓,星眸丹唇,似这样冷峻的笑容居然也显出一种奇异的好看:“朕还以为你是个没心没……”
那个“情”还未出口,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赵踞皱皱眉,满面厌弃地喝道:“还不把伞接过去,是想让朕给你撑着不成?”
仙草忙抬手把伞接了过来,她个头矮,只能尽量举高了些给赵踞撑着。
直到赵踞转身之时,仙草才又瞧见他身后站着的雪茶。
雪茶公公手中也撑着一把油纸伞,夜影里斜睨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瞅一眼赵踞,又没出声。
赵踞本是要去延寿宫请安,这会儿便重往乾清宫返回。
仙草默默地跟着走了一段,见他没有止步的意思,便大胆道:“皇上,奴婢要回宝琳宫。”
赵踞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冷:“你急什么,伺候罗婕妤比伺候朕还着急?”
仙草道:“皇上身边儿有雪茶公公了,奴婢又笨手笨脚的,哪儿能伺候皇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