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八月薇妮
时间:2019-06-04 08:51:45

  仙草才进了浴桶,热水浸没全身,那原本有些冻僵了的四肢百骸以及身上经脉才好像又恢复了过来,又泛出温暖的生气儿。
  ***
  到八月初的时候,皇帝一次也没有召罗红药侍寝。
  反而是江水悠很得圣意,很快也升了婕妤,其他朱冰清也从才人迁为美人,方雅从贵人升为才人,其他采女,也各有升赏,后宫一片祥和,莺歌燕舞。
  只有朱美人很气不忿,却也毫无办法。
  听说江婕妤能歌善舞,还会吟诗,很会讨皇帝的欢心,朱冰清简直不明白一个御史家出来的小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把戏。
  自己虽然恨恨的,但却也不屑去学江水悠的那些手腕,弹着琴对皇帝唱曲的行径,跟青楼女子有什么两样。
  宝琳宫中,也是各有喜忧了。
  因为皇帝并不亲近罗红药,罗婕妤心中难免有些惴惴的。
  她原先并没有奢求皇帝会喜欢自己,只不过……毕竟皇帝第一个召幸的就是她,而且也是后宫第一位得了封号的,到底是别有一番恩宠。
  如今乍然不见天颜,心心念念,患得患失之余,竟然病倒了。
  仙草知道她是为什么而病,私下里劝了两回,罗红药虽明白道理,可仍有些茶饭不思。
  罗婕妤倒是知道仙草担心自己,便含笑安慰道:“你别担心,我身子向来不大好,这不是正要入秋了,天一凉我就容易犯这些弱症,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仙草说道:“叫我看也不是天凉的原因,只是婕妤你的心有些想不开。”
  罗婕妤笑道:“你别怪我,我自个儿也知道,皇上对我好也罢,冷待我也罢,横竖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也是我自己的命而已,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跟皇帝相处久了,便觉着他真真的处处都好,恨不得日日相见,却又碍于后宫的本分,并不敢擅自打扰,更不想让人觉着自己“恃宠而骄”。
  但是缠绵情丝,自然是斩不断,理还乱。
  这天,皇帝正在跟蔡勉等人议事,雪茶站在御书房之外,正在无趣,却见前方廊下探出一只玉白的小手来,向着自己招了招。
  雪茶眼珠一转,迈步走了过去。
  拐弯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个人,身着宫内掌事嬷嬷的服色,手中却提着一个食盒,高高举起,正好挡着脸。
  雪茶冷笑一声:“鹿仙草,你别以为遮着脸我就不认得你了,哼!”
  仙草把食盒放低,果然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公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宫内的掌事嬷嬷们,哪一个不是德高望重,品性端方,哪里有这么一号古灵精怪胡闹的人。
  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雪茶道:“你身上……”
  原来雪茶的鼻子很尖,仙草身上有一股颇为清爽的淡香,他起初还以为是罗红药给她调制的什么香膏,后来才隐隐觉着,这只是她身上自带的。
  可说起来又叫人不解,以前她在宫内横行霸道的时候怎么没有闻到?只是最近才察觉的。
  雪茶欲言又止,揣着手问:“你又弄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仙草说道:“这是我求了人,特意孝敬给你的。”
  “孝敬我?”雪茶挑眉,傲然道:“哼,咱家跟着皇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到我嘴边我也不见得碰,用得着你拿些破鱼烂虾来孝敬吗?”
  仙草拿胳膊撞了他一下,眨着眼道:“我可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求人做好了的,好歹看一眼嘛。”说着便把食盒打开。
  雪茶到底好奇,瞥了一眼,蓦地跳起来:“这是……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
  原来这食盒内放着个极普通的白瓷盘子,里头却盛着一盘油亮微光仿佛透明的东西,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原来这种吃食,叫做琉璃肉,乃是用猪膘肉炸了,然后把大量的糖熬化开成琥珀色,倒入肉条翻炒所得,成品外脆内酥,却是一样极便宜的民间小吃,原本进不了堂堂宫内的。
  仙草笑道:“怎么样,这是不是破鱼烂虾?”
  雪茶垂涎三尺:“这当然不是。快,让我尝尝。”他忙伸手拈了一块儿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酥脆绽裂,里头油脂化开,顿时满口酥香。
  雪茶一脸陶醉地眯起了眼睛:“好吃好吃,好久不曾吃过这好东西了。”
  仙草喜气洋洋:“可见我一片孝心没有白费。”
  雪茶得了好吃的,心花怒放,忍不住嘿嘿笑了出声,正想再拿一块儿吃,突然间醒悟:“且住,你无缘无故的来贿赂我,是不是有事儿啊?”
  仙草笑道:“要不怎么说雪茶公公是皇上身边头一号红人呢,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雪茶把口中的美食吞下,意犹未尽地催促:“快说,你想干什么?你可别想着为难我。”
  仙草道:“对别人来说自然难如登天,对公公来说,只是易如反掌,我不过是想问问公公,怎么皇上最近冷着我们婕妤了呢?”
  雪茶舔了舔舌头,白了她一眼:“你问我?哼,你该问你自己啊。”
  仙草看着雪茶,突然想起在乾清宫之事。
  虽然事隔境迁,仍旧惊心动魄。
  当初雪茶质问她怎么不自己上,仙草跟雪茶说“有心无力”的话,虽然听着像是戏谑,事实上却是极真的。
  她当然不能亲身上,因为她事实上并不只是仙草。
  她是不折不扣的徐悯,徐太妃。
  当初在紫麟宫内喝下那杯毒酒之后,那种濒死的感觉,却像极了今晚上从冷雨之中跑回来似的,阴冷而僵硬。
  等徐悯再度醒来,却发现天翻地覆。
  莫名其妙的,她竟然成了仙草。
  浑浑噩噩之中,又给皇帝一句话,把她打发进了冷宫。
  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身边是昔日的“皇后娘娘”,以及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对当时的徐悯而言,这种境遇,如真如幻,却也宛若地狱黄泉了。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缓过一口气来。
  仙草追随她去了,偏偏她竟成了仙草。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老天偏偏竟给了她。
  且一块儿给了她的,还有那些属于仙草的记忆。
  徐太妃一直觉着,仙草是个很单纯的孩子。自从她把仙草从浣衣局救出来之后,仙草就对她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仙草没什么心机,如果离开了徐悯,只怕很快就要给宫内的人捉弄至死。
  但是在徐悯的照看下,仙草几乎可以在宫内横着走。
  她只听徐悯的话,也只做徐悯交代她做的事。
  但是直到死过一回又活过来,徐太妃才知道……原来,那么单纯拙直的仙草,也有徐悯原先所不知道的“秘密”。
  徐悯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不能见人的秘密,自己才得了那杯毒酒。
  唉,如果能早一点知道真相该多好。
  那个傻丫头居然也从没有跟自己解释过,倘若一早告诉她……也许,徐悯会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至少可以亡羊补牢。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23章 
  雪茶正惦记着再吃点,却瞧着仙草脸上神情恍惚。
  他抬手在她跟前儿挥了挥:“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想到了?”
  仙草回过神来,忙拈了一块儿琉璃肉,亲自送到雪茶嘴边儿:“奴婢向来笨笨的,到底要公公指点明路。”
  雪茶眼睛虽然嫌弃地瞥着她,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含住了。
  飞快地把肉咬碎,雪茶才说道:“看在你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我就再提醒你一句,那下雨的晚上,你怎么得罪了皇上就跑了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尽量回避想要忘记的,偏偏又提起来。
  “我哪敢得罪皇上啊,”仙草忙陪笑,更是死也不能说出那种糗事的,“只是皇上的心太难猜了,除了您,我们这些人又很难揣摩清楚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许哪里得罪了皇上也不一定啊。”
  这顶高帽子戴过来,让雪茶颇为受用:“那你总该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你跟皇上怎么了,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真没什么,就是、皇上问我怎么去冷宫,还骂我不知体统之类,我看皇上越发动怒,心里害怕,索性就逃了。”仙草搪塞着。
  雪茶啧啧两声:“你可真行,宫内就你一个人敢从皇上身边逃走,就凭这个,皇上没把你腿打断,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仙草敷衍地笑:“公公,这个真的跟皇上冷待我们婕妤有关?就算是我得罪了皇上,也不关主子的事儿啊,再者说,皇上若生我的气,把我打发了就是了……”
  “打发了你?”雪茶转头。
  仙草道:“是啊,自古以来都是奴才跟着主子沾光或者受罚,没有主子跟着奴才受冷落的吧?”
  雪茶斟酌地看她:“说的也是。”
  仙草笑道:“雪茶公公,皇上最信任您了,我们婕妤又是那样难得的好人,能不能求你在皇上面前……”
  雪茶皱眉:“你想让我在皇上面前给罗婕妤说好话?这招我上回做过了,我怕皇上一眼看穿了。”
  仙草把食盒举高,又向着他使眼色。
  雪茶看一眼盘子里的好吃的,咬牙道:“你可真是个害人精,算了,我就再帮你一回。”
  仙草忙躬身道:“雪茶公公英明。”
  “呸,”雪茶忍笑啐了她一口,接过食盒,将转身的时候突然问:“你方才说打发了你,我可劝你小心点儿,这话不能乱说,你也别总考验皇上的耐心,我问你,你难道真的不怕再回冷宫去,然后死在那里?”
  仙草神色闪烁,竟不能回答,回冷宫自然非她所愿,当初去了那里,在那种情况下其实也是保命之举了。
  雪茶叹了口气,喃喃道:“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何必想不开呢?皇上现在对你……还算是开恩相对的,倘若有一天他不想再容你了,你可怎么办?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想想吧。”
  仙草没想到能听到雪茶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一时愣住。
  雪茶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却又哼道:“如果换成是以前的你,我自然不会多说这些,只是我隐隐觉着,你跟先前真的不同了,我估摸着皇上之所以对你还不坏,应该也跟这个有关吧。”
  雪茶虽不知道那天晚上乾清宫发生的事,但他毕竟是赵踞的身边人,好歹也能看出几分。
  他原本极痛恨仙草,但是自打跟她这来来往往的交际……心中不知不觉竟也对她有所改观。
  雪茶说完后,提着食盒走了。
  仙草在原地徘徊了片刻,终于也低着头去了。
  ***
  雪茶提了那一盒子吃食回到御书房门外。
  这种吃食好虽是好,就有一点不妙,倘若天儿一热外面的糖就容易化开,一化就会变软,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口感。
  虽然最近天转冷了,但雪茶还是放不下,又不想当着那些小太监的面做饕餮状大吃特吃,听里头没有动静,便提了盒子悄悄地拐到里间。
  突然里头传出了一声清亮的笛音,把雪茶吓的手一抖,食盒几乎跌在地上。
  忙回头,身后的小太监悄悄说道:“公公不知道,方才小国舅来了,正在里头跟皇上说话。”
  雪茶骂道:“怎么不早说!”
  这会儿,御书房内又有几声笛音响起,然后是颜如璋的声音笑道:“我之前特意跟人学了几天,勉强能吹奏个不成调的曲子,免得污了皇上的尊耳,就不献丑了。”
  “尊耳……”赵踞嗤地一笑,“少矫情,快吹。”
  颜如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话间,便吹了起来。雪茶在外听着,觉着这调子清新俏皮,却也还算中听。
  一曲吹罢,赵踞说道:“这是什么曲,听着这么新奇。”
  颜如璋道:“这个不是词的韵调,是民间的小调,叫什么《山坡羊》,因为最容易学,我便学了这个。”
  赵踞点头道:“也是难得了。朕却不会。”
  颜如璋道:“皇上怎么对这个格外感兴趣?”
  赵踞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以前有个人会吹曲子,朕一时记住了,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皇帝仿佛是怕颜如璋追问似的,道:“雪茶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雪茶正在静静地听着里头说话,听见皇上问自己,本能地就往里跑去,跑了七八步,猛地想起自己还提着东西呢,转身就要先放好。
  不料赵踞眼尖,已经瞧见了:“你跑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雪茶只得又提着食盒,躬身上前:“皇上,是奴婢方才拿的一点吃的……没什么。”
  “点心?”赵踞随口道:“拿过来吧,朕正想吃点。”
  雪茶满脸苦色:“这个东西皇上吃不得,皇上既然想吃点心,奴婢让人拿来就是了。”
  他才要回头叫小太监,赵踞见他遮遮掩掩,反而更起了疑心:“混账,朕要吃,用你多嘴?”
  颜如璋在旁笑道:“雪茶公公,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呢,公公难道要留着自个儿吃独食儿?”
  “瞧国舅爷说的。”雪茶无可奈何,只得提着食盒上前,把盒子打开。
  颜如璋早站在桌边低头看去,但他是个高门大户里的矜贵公子哥儿,平日里山珍海味还吃不过来,哪里见过这一口,当下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里怪气的。”
  赵踞盯着里头这盘子琉璃肉,丹凤眼微微眯起:“哪里来的?”在瞬间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
  雪茶心中大声叫苦:之前才答应了仙草要替罗红药在皇帝跟前“美言”,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给贿赂的事情就要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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