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慈闻言不顾一切,单臂把拓儿抱起来,加快脚步赶了回来。
只是在宫门口瞧见里头众位妃子都在,徐慈才忙把拓儿放下,自己站在殿门口调息,一边焦急地看向里间。
这会儿拓儿已经跑到皇帝跟前:“母妃、母妃!”他气喘吁吁的叫嚷着,就要往内殿而去。
洪礼等忙将他拦住:“殿下,那里不是殿下能进去的。”
拓儿虽然年纪还小,并不知道所谓分娩对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多多少少也察觉了些,何况方才徐慈奋不顾身地抱着他往回——先前徐慈举止从来都是端庄稳重,今日一反常态,小孩当然知道事情绝非等闲。
拓儿见太监拦路,便扑到皇帝的腿边上,似有哀求的意思:“父皇!”
殊不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无所不能的皇帝这会儿也正心思忐忑不知所措着呢,见拓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越发惊心烦躁。
赵踞正想让拓儿走开些,里头有太医出来禀告:“回皇上,娘娘因为未足月,不免有些气血不济,而且胎位好像不正,分娩、只怕是有些困难……”
赵踞听到这句,瞬间竟没有出声。
因为皇帝怀疑自己一开口就是雷霆万钧无法收拾,只怕就要死人。
此刻他心中的惊恼急怒本就似电光火蛇般窜动,偏偏太医又来火上浇油。
幸而那太医还算命大,忙又接着说道:“臣等商量了会儿,上次颜贵妃娘娘分娩的时候,沈大夫的建议听着甚是有理,这会儿非常时刻,能不能再……”
没有等太医说完,赵踞道:“速传沈君言!”
一刻多钟,太监带了沈君言来到紫麟宫。
沈君言进内拜见,赵踞道:“你速去查看皇贵妃的情形,务必仔细谨慎,不容有任何闪失。”
沈君言脸上有迟疑之色:“皇上……”
这会儿内殿中传来仙草的一声痛呼,赵踞毛骨悚然,喝道:“少废话!速去!”
沈君言不敢再说,当下同太医入内。
赵踞来回踱步,江水悠上前道:“皇上,皇贵妃是个诸佛庇佑万福随身之人,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刘昭容也说道:“是,皇贵妃定然无碍。”
赵踞点点头,突然看见门口的徐慈,忙向着他一招手。
徐慈正靠在门边努力往内打量,见皇帝许可,才忙迈步走了进来。
赵踞道:“非常时候,不必避忌。你就在这里陪着朕……”
徐慈躬身:“臣遵命。”
赵踞正有难以掩饰的虚慌,见了徐慈在身边,心里无端地稳和了些,便道:“不会有事。她跟朕说过,都有了拓儿了……这次必然、更加顺利。”
拓儿正仰头看着两人,赵踞说着抬手,终于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一把。
就在这时候,那边沈君言退了出来。
他的脸色凝重,皱眉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先问道:“怎么样?”
沈君言道:“臣……有句不中听的话,希望皇上不要怪罪。”
赵踞道:“你说。”
沈君言说道:“因为不足月,娘娘的胎位的确有些不正,怕要经受些苦楚,但、就算竭尽全力,只怕也未必就保万一。”
赵踞紧闭双唇,面挟寒霜。
徐慈看皇帝不言语,也顾不得了,当即拧眉道:“有解决法子吗?”
沈君言垂头:“会尽力的。但仍要先问皇上一句,如果事情紧急,必须选择保住一人的性命,皇上……”
“你何意?”赵踞冷冷地问。
沈君言道:“草民的意思是,如果到了非常时候,需要丢弃一个才能保住另一个,皇上是想保住皇贵妃,还是……皇子?”
徐慈脸色一变,忙转头看向皇帝。
在这刹那他想开口劝说,又生生地忍住。
却听皇帝冷笑了声:“废话,当然是保住皇贵妃!没有皇贵妃,皇子是会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吗!这种废话也来问,亏你还是医者!你只管放手,朕只要皇贵妃无碍,否则的话你们……”
赵踞生生地刹住话头。
徐慈瞪大双眼看着皇帝,眼眶微微湿润。
在某一瞬间,徐慈十分担心皇帝的选择,会是另一种。
可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不管如何,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沈君言微微挑眉,道:“既然如此,草民遵旨。”
他正要往内去,突然拓儿叫道:“不不!”
拓儿大叫着,挣扎着要往前去。
赵踞道:“做什么!”
拓儿瞪大眼睛看着沈君言,又回头看向赵踞:“父皇,不行,父皇……”
赵踞皱眉:“什么不行?”
拓儿低头:“不,就是不行!不能叫他……”拓儿焦急地叫嚷着,伸手指向沈君言!
赵踞心头一震。
随着转头,却见沈君言仍是垂着眼皮,十分沉静的样子。
皇帝试探着对拓儿道:“拓儿是想说,不能用他吗?”
拓儿用力点头:“不行,父皇,不能用他!”
这宫内,没有人比皇帝和仙草更了解拓儿,所以这对别人而言,像是孩子的任性无理的话,但是对皇帝来说,却另有一番意思。
皇帝的眸色转深。
沈君言却仍毫无反应。
此时,里头又传出了仙草的痛呼之声。
皇帝沉静地看着沈君言,嘴里却清晰地说道:“拓儿,你听好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皇说可以,那就可以。”
拓儿张了张嘴,拉住皇帝的手,用力摇了摇。
赵踞却波澜不惊地回身,他的目光从徐慈面上扫过,然后是刘昭容,最后在江水悠脸上停了停。
江贤妃本正看着他们父子两人,此刻便慢慢低下头去。
赵踞复回头看向沈君言:“沈先生去吧,朕相信你。”
淡淡的一句话,重若千斤。
沈君言微震,继而道:“遵旨。”
见沈君言退入内殿,赵踞低头,却见拓儿眼中的泪已经流了出来,他抽噎地看着皇帝,像是不安,也像是委屈。
赵踞俯身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对刘昭容道:“看着小皇子。”
刘昭容忙领命。
赵踞迈步往内殿而行,走了两步,淡淡道:“贤妃陪朕一起。”
江水悠大为意外,一怔之下忙领旨跟上。
宫内内侍虽然想劝阻皇帝,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人敢出声。
只有两人身后,拓儿双眼含泪,幽黑沁凉。
刘昭容正握住他的手,却感觉到小孩子的手在瞬间也变得冰凉。
只能安慰道:“殿下别担心,娘娘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平安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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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乃是早产,胎位又且不正,其中凶险自然无法形容。
谁也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执意要入内陪伴。
终于,在太医、宫中嬷嬷以及沈君言等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原本注定难产的皇贵妃,终于在子时将至的时候,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公主。
仙草是耗尽了浑身力气才勉强诞下那孩子的。
对她而言,好像是另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几乎无止无尽。
痛苦挣扎中,似乎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在她耳畔唤着“阿悯”。
仙草朦胧里感觉到那是谁,可又不敢相信。
毕竟在这个时候,皇帝……是绝不可以近身的。
但是那感觉这样真切,她听见皇帝对自己说:“阿悯,你一定会无事,朕在这里,朕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觉着,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那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仙草如此想着。
但是正因为这一点哽咽,让她忽地想起当初那个总是偷偷默默打量自己的少年。
她总是不愿意让他太难过。
仙草叹了口气,试着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双手交握,仙草紧闭双眼,倾尽所有力气,好像连魂魄都因为这般用力而飞出了身体一样。
隐约之中,耳畔听见一声清脆的孩童啼哭。
还有他惊喜交加的:“阿悯!”
仙草想笑一笑,但她却毫无力气,只迅速地陷入了昏迷。
嬷嬷们把才出生的孩子抱了去,喜道:“是个十分健康的小公主!”
皇帝却只盯着面前的仙草。
他浑身有些战栗,只是不能叫人看出来:“快看看皇贵妃!”
沈君言在旁边默默地看他一眼,又诊过仙草的脉。
终于他说道:“皇贵妃是体力不支,皇上放心,没有其他大碍。”
这句话简直比所有的天籁更加动听。
赵踞含笑飞快地看沈君言一眼:“你做的很好。”
沈君言淡淡一笑,往后退开。
赵踞松了口气,忙低头看仙草,却见她脸色苍白,给汗水浸润,更显得格外脆弱,就像是浇了水的薄胎白玉瓷瓶,稍微一碰就会破碎似的。
赵踞想抱她起来,可见她如此,又不敢动手。
又见她昏迷不醒,未免让他不安,便俯身唤道:“阿悯?”
他本能地唤了这一声,忽地想到了避忌,忙抬头看时,幸而方才沈君言江水悠等都已经退了,连高五跟洪礼谭伶、太医等也都隔着数步之远。
赵踞喉头一动,见仙草毫无反应,便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你怎么样?回朕一声。”
仙草毫无反应,赵踞的心也跟着加快,他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唤太医等上前,却又勉强忍住。
自己并没有随身带帕子,若是雪茶在,应该会递一块过来,此刻皇帝看着仙草的脸,慢慢地揪着龙袍的衣袖,抬手给她小心翼翼地擦拭面上的汗渍。
就在皇帝给仙草擦汗的时候,旁边,几个嬷嬷抱着才出生的小公主,旁边江水悠低头打量着襁褓中的那小孩子,笑道:“这孩子的眉眼好像皇贵妃。”
此时,外间拓儿再也按捺不住,又因为听见孩童的啼哭,更加心急。
刘昭容见他坐立不安,只得叫人通禀,带了他入了内殿。
拓儿立刻奔向床边。
刘昭容看了眼,先问过仙草的情形,才也去打量那孩子。
一时也笑道:“这孩子长的跟皇贵妃一模一样。”
江水悠道:“我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将来必是个美人。”
次日早上,仙草才幽幽醒转。
睁开眼睛之时,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的一张小脸儿,长睫动也不动,正是小拓儿熟睡似的。
仙草愣了愣,抬手在他的小脸上揉了揉,拓儿蓦地醒来,双眼里还有些惺忪之意,当对上仙草眼睛的时候,才欢天喜地地笑道:“母妃!”
仙草笑道:“怎么在这里睡呢?”声音却仍是微弱的。
“拓儿想守着母妃。”拓儿才回了一句,身后的宫女嬷嬷们听了动静也都走近过来。
外间的谭伶,太医们也都闻声而入。
仙草想起来:“那孩子呢?”
说话间,一个老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上前:“娘娘看,小公主多可爱。”
仙草听是公主,心里一阵喜欢,忙想倾身起来:“给我看看。”
旁边的求他两人忙制止:“娘娘现在还不宜动弹。”
说着便将襁褓轻轻放在她身旁,仙草歪头看去,却见襁褓中的小婴儿,眉清目秀,虽然看着比当初拓儿还要小些,但是难得的,精神却看着不错。
而这张脸……尤其是这双乌溜溜的双眼。
仙草不由地有些看呆了。
这样的眼神,竟让她想起,当初第一次在浣衣局里看见了那小小的……小鹿。
正在恍惚之中,外头报说:“皇上驾到。”
第215章
仙草正在跟那小婴儿对视,却见赵踞负手从外走了进来。
原来赵踞昨晚守了半宿,清晨便去洗漱早朝,御膳都没有用一口,便又匆匆过来了。
这会儿见仙草醒了,皇帝大喜过望,忙上前道:“觉着如何?”
拓儿早乖乖地往旁边挪开,给父皇让出了一个位子。
仙草身子虽仍虚弱,因为才见了新生儿,心里也格外欢喜:“好好的呢,你快看这孩子……”
昨日皇帝只抽空瞥了一眼那婴儿,也没来得及细看。
此刻终于静下心来,低头看时,心中微怔。
拓儿毕竟矮小,趴在床边上看不真切,便着急道:“是妹妹!拓儿要看妹妹。”
赵踞嗤地笑了,把拓儿抱住,轻轻地放在床边。
拓儿半跪在床边上,眼睛闪闪地看向那小家伙:“哇……”口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她可真小啊。”
听到这样天真烂漫的孩子话,仙草忍不住笑。
但想当初拓儿也是这般小慢慢长起来的,如今已经口齿伶俐满地乱走了,时间说快,竟似白驹过隙。
这会儿拓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也徐徐地露出了一种极为纯真的欢悦笑容。
皇帝看看拓儿,又看向那小婴儿,描绘着那小孩子有些熟悉的眉眼,皇帝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隐隐地有点儿不安。
他看一眼仙草,勉强道:“不错不错。”
不多时宫女送了汤药,伺候仙草喝了,她毕竟太过虚弱,很快又沉沉睡去。
皇帝吩咐谭伶仔细照看,又对拓儿道:“你跟父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