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望着手中之物:“多谢小鹿姑姑一片美意。”
仙草说道:“不用不用,听古人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也是投桃报李。”
诗经里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男女之间的定情诗。
她倒是格外大胆。
禹泰起微微一笑,将手中之物拢入袖中。
正在此刻,却有两名小太监飞快地从底下台阶旁旁边跑过,隐隐地有人问道:“着什么急?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回答:“出大事了,富春宫那边有人说,朱充媛不好了!”
仙草蓦地俯身在栏杆旁,双眸蓦地睁大。
禹泰起道:“怎么了?”
仙草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禹泰起转头看了一眼栏杆之外,忖度着说道:“这位朱充媛,就是之前在御花园内给乌鸦袭击的……定国公府的人?”
“是、是她。”仙草喃喃,突然有些乱了心神。
禹泰起倒是不觉着惊讶,只淡淡地说:“若是这样,皇上只怕也要过去富春宫,我倒是不用立刻去乾清宫了。”
仙草呆呆地,竟然没有接口。
禹泰起问道:“小鹿姑姑好像心神不属,是为此事难过?据我所知,你们好像跟这位朱充媛并不十分的亲近。”
仙草低声道:“是啊。”
禹泰起垂眸看向眼前少女,他生得很高,比仙草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些,从这个角度看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毛茸茸如丝缎般的青丝,衬着那极为白皙的肤色,看着如个精致的小瓷娃娃般,似乎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拿捏她的生死。
禹泰起目光望远,又见几个小太监在宫道上乱跑而过:“各人自有命数,纵然这位充媛娘娘就此死了,你倒也不必太过伤心。”
仙草只顾出神,听了这句,才转头看他。
每次要看清楚这位禹大人的脸,都要竭力仰头。
禹泰起的容貌跟他的行事一样,五官鲜明而浓烈。
察觉仙草在打量自己,禹泰起说道:“我只懂带兵打仗,女人的事儿并不了解,只不过这宫廷并不比别的地方,后宫却好像也是个战场,只不过女人间打仗,并没有真刀真枪罢了,但既然是战场,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的,伤损自不可避免,小鹿姑姑且想开些就是。”
仙草想不到禹泰起竟会发出这般的高论:“后宫亦是战场?将军说的可真对极了。”
禹泰起挑唇:“我也是歪打正着,想这世间的道理都是一以贯之的,一理通,百理融,古人曾有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知小鹿姑姑听说过没有?”
仙草原先给朱冰清危殆的消息震的有些魂不守舍,此事毕竟是她经手的,但她没想过朱冰清会真的去死,只是要她从此再嚣张不起来,至少不能再去处心积虑的害人而已。
此时神智慢慢回归,听到禹泰起这几句,心头震动。
禹泰起的话,竟好像是在劝解自己。
他把后宫比做战场,又说“慈不掌兵”,隐隐地好像在暗示她若是想在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心慈手软似的。
对上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仙草定定神:“听说过,只是从将军口中说起来,越发的振聋发聩了。”
正说到这里,突然又见一个小太监豕突狼奔地往前跑去。
仙草认出来,忙叫道:“小福子!”
这人果然是宝琳宫的小福子,他几乎要跑过去了,闻声扭头,看到仙草的时候,忙忙奔到跟前:“姑姑!”
小福子先跪地给禹泰起行了礼,才抬头对仙草道:“姑姑,富春宫那里不好了,咱们娘娘已经先行过去,娘娘派奴婢来告诉您此事。”
仙草微微屈膝:“禹将军,我且先回去了。”
禹泰起道:“请。”
仙草正要下台阶,又仓促间回头。
禹泰起还站在原地,正在看着她。
仙草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禹将军,那天你在乾清宫里,为什么要跟皇上讨我?”
禹泰起目光微动:“小鹿姑姑甚是聪慧,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四目相对,仙草看着对方深沉的眼神,终于莞尔笑道:“我想,一定是禹将军看中了我的美色出众,人亦聪慧难得。”
禹泰起嘴角一抽仿佛要笑,却又敛住了:“小鹿姑姑果然秀外慧中。”
仙草也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不管禹泰起是因为什么而向皇帝讨自己,那绝都不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她。
方才目光相对的瞬间,仙草看出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眼中半点私情都没有,有的只是淡漠高冷。
横竖她也不是因为对这位将军大人一见钟情才刻意接近的,要的无非是想这位禹大人能当作自己跳出宫去的跳板而已。
但是现在仙草顾不上寻思这个问题。
朱冰清真的不好了?先前听说她的情形稳定了好些,太医们也松了口气,觉着复原有望。
怎么情形居然急转而下?
仙草疾步而行,来到富春宫外,见许多宫女太监都立在宫门口,望内张望。
其中一个认识的宫女看见仙草,忙说道:“姑姑也来了,你们昭仪才已经进去了。”
仙草点头:“现在怎么样?”
宫女见无人留意,就在仙草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正在此刻,又见江水悠跟方雅也各自带了宫女急急赶来,江水悠见了仙草便道:“小鹿姑姑也在,随我们进去吧。”
当下仙草就随着两人往内而行,不料才迈步,就听到富春宫内传来一声惨叫。
有人叫道:“冰清,冰清你醒醒!”竟是朱太妃的声音。
这声音极大,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不约而同地毛骨悚然。
刹那间,里头又有哭声传了出来。
颜太后调养了数日,近日正有些起色,听人说朱冰清不好了,当下忙乘坐銮驾来到了富春宫。
这会儿朱太妃已经哭的晕了过去,太医们正忙的火星乱窜。
太后进门后,浑身乱颤:“朱充媛怎么了?”
方太妃双眼通红前来回禀,太医跟富春宫的嬷嬷、宫女太监等跪了一地,都在低低地哭泣。
太后最不禁吓:“昨儿不是还说大有起色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
颜太后情急之下,指着地上跪着的众人。
大家忙都磕头求饶,方太妃道:“太后息怒,倒不是他们不够尽心,连我也一天过来看两三次呢,这充媛……”
正说到这里,突然间地上有个人大声叫道:“太后娘娘给我们充媛做主,我们充媛死的冤枉,充媛是给人害死的!”
太后正在唉声叹气双眼潮湿,猛然间听了这句,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方太妃也惊得一颤,忙回头道:“你在胡说什么?”
这会儿偏偏朱太妃幽幽地醒了过来,一时分不清状况,就只瞪着眼睛看。
出声的此人竟不是别的,正是原先跟在朱冰清身边当差的宫女芳儿,之前是她绊倒了罗红药差点儿害死她,后来给仙草伤了手,却给赵踞打发人送去了慎刑司。
后来却又给朱冰清找了个机会将她救了出来,仍是留在身边儿。
此刻芳儿抬头看向站在罗红药身边的仙草,咬牙切齿地说道:“太后娘娘,是她!就是鹿仙草这个贱婢,是她害死了我们充媛!”
太后跟众人都惊愕地看向仙草,罗红药最先反应:“你、你胡说!”
这会儿朱太妃直着眼睛问道:“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方太妃也道:“空口无凭,你可别随便冤枉人。”
芳儿叫道:“奴婢不是胡说,也没冤枉她,就是鹿仙草,那天在宝仪门那里,她亲口对奴婢说过,说会向充媛报仇,说充媛一定会有报应的……”
“真的是你?”朱太妃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踉跄地冲过来,扬手向着仙草挥落。
满殿之中不是太后就是太妃、后妃众人,仙草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躲开,何况,朱冰清竟死了。
朱太妃一掌挥落:“你这贱婢……”怒意不休,抬手又狠狠地打了过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罗红药合身扑了过来,她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仙草:“太妃娘娘息怒!”
朱太妃不知是故意还是刹不住,一巴掌打在了罗红药的头脸之上,把她的发钗都给打的跌落地上。
朱太妃厉声叫道:“给我把这个贱婢拿下,今日本宫要将她活活打死!”
罗红药忍着痛叫道:“太妃息怒!”
仙草吃惊地抬头看向罗红药,却见她不顾一切地,正竭力张手护着自己。
看着罗红药拼命挣扎的一刹那,让仙草突然想起当初自己身边儿曾跟着的小鹿,那同样义勇的小鹿。
“昭仪!”眼底突然有潮生,仙草张手抱住罗红药,拼力想将她推开。
正在乱作一团,外头有太监扬声:“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挺拔的身影已经在殿门口出现。
第59章
皇帝负手身后,大步走了进来,双眼不动声色地在殿内掠过。
朱太妃虽然正在发疯,听见皇帝驾到,却仍是忌惮的。
她讪讪地停了手,却还是哭叫道:“求太后跟皇上为冰清做主。”
事发突然,颜太后看呆了,还未开口,是赵踞淡淡说道:“太妃伤心过度就罢了,你们都是死人?还不扶着她?”
这会儿跟随朱太妃的那些人才纷纷涌过来将太后搀扶住,仍旧回原来的椅子上落座。
赵踞上前给太后行礼:“太后身子才好些,怎么就着急赶过来了?”
颜太后眼中含泪,这才哽咽道:“踞儿,好好的,朱充媛就没了……”
赵踞顿了顿,回头看太医。
背后四五个太医跪在地上:“皇上,充媛娘娘的伤本就险要,稍有不当就是性命之忧啊,臣等都已经尽力了。”
皇帝寒声:“先前不是说还情形大好吗?”
“这……”众人彼此相看,终于说道:“听说、听说是充媛先前没忍住照了镜子……”
赵踞皱眉。
朱冰清那个性子,如果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那副模样,当然会受不了。
“混账!”赵踞环顾在场伺候之人,“是谁拿了镜子给充媛。”
众人瑟瑟发抖:“皇上恕罪,奴婢们都没有拿过。”
赵踞冷笑了声。
这一笑,更是让众人噤若寒蝉。
这会儿朱太妃趁机开口道:“皇上您来的正好,先前这宫女指认鹿仙草害了冰清,求皇上替冰清主持公道。”
赵踞在太后旁边的圈椅上落座,目光落在地上的芳儿身上:“哦?”
芳儿俯身,咬牙道:“皇上,是、是鹿仙草亲口跟奴婢说……说我们娘娘会遭报应的。之前乌鸦啄人,一定也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害了我们娘娘!”
赵踞转头看向仙草:“你说过这话?”
仙草因给打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浮现了几道红色印记,早已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当时奴婢因为这芳儿差点害死了我们昭仪娘娘,所以吓唬了她两句,并不是当真的,而且在那时候奴婢也立刻向她道歉了。”
赵踞哼了声,道:“你诅咒主子,的确该死。”
朱太妃才要开口,赵踞又看向芳儿:“你既然说乌鸦啄人是鹿仙草所做,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你告诉朕。”
芳儿愣了愣:“这个、这个奴婢……奴婢不知道。”
赵踞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信誓旦旦地咬定是她?难道她有通鬼神之术,竟可以教唆天上的飞鸟下来袭人?”
芳儿浑身筛箩似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赵踞眼睛眯起:“雪茶,这是不是送去慎刑司那个,曾伤了罗昭仪的?”
雪茶忙道:“是的皇上,就是她。”
赵踞冷笑了声,回头对颜太后道:“太后,这小宫女朕知道,当初因为她伤了罗昭仪,朕命人送她去了慎刑司,本是永不再用的,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富春宫。她当初就曾下黑手暗害罗昭仪,又是因为鹿仙草才给送去慎刑司,想必是恨极了宝琳宫,所以趁着这时侯胡乱攀咬想拉人下水,也是有的。”
颜太后听了这一番话,不由生了气:“好个混账东西,你主子尸骨未寒的,你却在这里造谣生事?”
芳儿吓得叫道:“太后娘娘,皇上,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胡说呀……”
“那就拿出证据!”赵踞冷道:“或者你也会调遣那天上的乌鸦,你就在这里给朕和太后太妃等演一演,如果那乌鸦真也听你的话,朕立刻砍了鹿仙草的头……不止是她,在场有谁能够有这样的神通,朕也就信了。”
芳儿脸色雪白,说不出话。
赵踞淡淡道:“这种邪心害人的奴婢,早该除去了,充媛却还给留在宫内招灾惹祸,当初一个班儿还不是教训?来人,拉出去砍了。”
雪茶忙一招手,门外小太监上前,拖着瘫软的芳儿出外去了。
皇帝雷厉风行地行事,让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赵踞却又看向朱太妃说道:“太妃伤心过度,自然有些分辨不清,容易给奸人挑唆。既然如此于事无补,太妃也要保重身子。”
说完之后赵踞起身入内,去瞧朱冰清最后一面。
有皇帝坐镇,场面迅速安稳下来,朱太妃虽然还对罗昭仪跟仙草咬牙切齿的,但也不敢像是先前那样撒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