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的甚急,仙草从车帘处往外看去,身后那小客栈的灯光越来越模糊了。
如今她人在马车里,魂却好像还跟徐慈一处。
谭先生坐在她的对面,见状道:“小鹿姑姑是舍不得那位徐公子吗?”
仙草说道:“是啊,他毕竟救了我。对我甚好。”
“徐公子救姑姑,当真是因为昔日徐太妃的缘故?”谭先生问。
仙草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公。”
谭先生道:“虽然我只奉命来请姑姑回宫,但是这位徐公子做事太惊世骇俗,只怕皇上听说会不高兴。”
“公公是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谭先生微笑:“皇上虽然英明,但毕竟还年轻,性子有些不定,咱家也不好说。”
仙草道:“那我可以向公公打包票,皇上绝对不会迁怒公公的。”
“哦?”谭先生见她口吻笃定,内心颇为狐疑。
仙草看着他审视的目光,抬手入怀中,摸了会儿,拿出了一物:“公公应该认得此物吧?”
谭先生接了过来,见竟是一枚晶莹温润的玉佩,他只扫了一眼便突然震动,忙双手捧着低头俯身:“这是皇上之物。”
仙草把那玉佩仍拿了回来:“这自然是皇上贴身之物,皇上肯把它给了我,这其中的缘故就不必我多说了。”
谭先生脸色惶恐:“是。”
仙草道:“所以我说的话,公公你最好听着,假如公公还想暗中派人为难徐爷一行,等我回宫之后,皇上是会嘉许公公的义勇尽责,还是怪你狗拿耗子,那就说不定了。”
谭先生一震。
之前他那么痛快地答应了放过徐慈众人,其实也是权宜之计,毕竟在客栈内,动手还是其次,关键的是他还要带着仙草,若是交手之中仙草有个闪失,那么他也是担待不起的。
所以才暂时答应了仙草的提议,但他早就暗暗筹谋,要派心腹去通知官兵,将徐慈众人拿下,以防将来皇上问起来,自己也好交差。
没想到仙草居然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过了半天,谭先生才苦笑道:“没想到姑姑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的很。姑姑放心罢了,奴婢只办好这一件差事就是了,绝对不会逾矩过界。”
仙草将玉佩收起来,笑道:“我就知道公公是个聪明人。公公这样会办事,将来飞黄腾达,一定不在话下。”
谭先生微微俯首:“多谢小鹿姑姑吉言,以后也要多托小鹿姑姑的福了。”
“好说。”仙草道:“人家给我面子,我自然也不能忘了人家的情。”
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第91章
仙草本来还想探问一下,谭先生是否听见了她跟徐慈在房间内的话。
只是自己出门的时候,谭先生似才上了二楼,倒可以往好的方面去想,而且贸然探问的话,以此人精明过人的心性,只怕更会生疑。
何况自己对徐慈所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仿佛不经之谈,纵然是给谭先生听见了,他也必然不会相信。
而这些荒谬绝伦的话,以他的为人,自然也不会贸然告诉别人去。
尤其是对皇帝。
所以仙草才只旁敲侧击地告诉谭先生,叫他不要将手伸的太长之类的话。
而就在谭先生带了仙草离开云来客栈后,徐慈即刻吩咐人,收拾行囊启程。
袁琪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多说。
倒是老胡对徐慈道:“少主,方才若是一狠心的话,自然可以杀了那姓谭的。”
徐慈道:“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不必在这里多生事端。”
老胡道:“但是那小鹿姑姑……”
徐慈皱眉:“你还怀疑她是心怀不轨吗?方才她舍命为了我挡下谭先生一掌,倘若那也是做戏的,那么,我倒要佩服她了。”
老胡一愣。
旁边袁大哥走来到:“少主说的是,我看着这小鹿姑姑也不像是个奸的。”
老胡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吧。”
徐慈察觉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有些冲动了,便收敛心神,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小心些也不是坏事。罢了,横竖她往京城,咱们仍是入川,倒也……干净。”
说了这句,徐慈缓缓吁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想着这几日来的相处,那张脸上的一颦一笑,行动举止,心里竟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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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先生一行人,除了他们外,还有另外三队分头寻人。
如今他们找到了仙草,当下便传了信号出去,等他们才出山东地界的时候,另外三队已经也追上了。
这些人的行动极为的利落迅速,因为轻装简从,又有镇抚司的腰牌,竟比禹泰起出京之时走的还快。
四月初,京城在望。
仙草一想到自己拼了命才爬出来的地方,却又这么轻易地又钻回来,这倒也罢了,最气人的是又跟徐慈分开了。
但是转念间想到徐慈从此或平安无恙,却也是值得的。
只有一件最是担心,生恐他去了蜀中,会遇到什么别的不测,但如今的徐慈毕竟不是当初那个青年贵公子了,从那夜他下令属下让开路放他们走,就能看出来,他已经不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而是知道从大局考量。
但是如今这份沉稳,却也是从千磨万击无限辛苦里头历练出来的。
想想又实在叫人五味杂陈。
路上,仙草曾找了个机会问谭先生,罗红药是否当真病了。
对此谭先生道:“昭仪娘娘体弱,向来多病。这个姑姑自然是最清楚的,这会儿兴许病的更重了些,又兴许病好了。”
明明是皇帝要人,却打着太后的名头,罗红药之病自然也是谭先生捏造出来的,但是罗红药的确体弱多病,倒也并非是谎话。
而且他后面这句模棱两可的,更是玄妙了,就算仙草回去发现罗红药活蹦乱跳的,也可以是病“突然间”好了。
都是聪明人,仙草一听就懂了。
这日清晨时候,马车进了京城。
过正阳大街的时候,仙草突然想起一件事。
忙对谭先生道:“公公,帮我个忙。”
谭先生问何事,仙草笑道:“听说前门德记的烤鸭最为有名,我想尝尝。”
谭先生哑然失笑,当下便命一人前去要了一只鸭子,片成薄片,油纸包裹着送来,又附带了一大罐子的冰镇甘草汤。
仙草嗅到香气,忙先打开吃了一片,表皮又香又酥脆,肉却是细嫩无比。
仙草埋首连吃了几片,无意中看见谭先生愕然注视的眼神,仙草自觉吃相不佳,便递给他一片道:“公公也尝尝。”
谭先生笑着拒绝,仙草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又喝了半罐子甜甜的香饮,才觉着自己给颠簸破损的身心好像又有些活过来的迹象。
她不紧不慢地吃了半只鸭子,把谭先生看的暗中侧目,不禁有些担心在进宫之前她就会把自个儿活活撑死。
只是要劝她少吃点……这种话却也不好随便说。
正想看看车走到哪里了,马车却突然间给拦停住了。
谭先生撩起车帘问道:“怎么了?”
外头一名部属上前:“公公,是蔡太师的人拦路。”
谭先生很是意外。
他这一路行事十分低调,只在找到仙草的时候派人回京禀告过,此后再也不曾派人,按理说该无人知晓才是。
对面仙草正叼着半块鸭肉,听说蔡勉的人拦路,顾不上咽下去,又重新包入油纸包里:“是太师的人?”
谭先生道:“姑姑莫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谭先生说着便下了车,抬头果然见是两名丞相府打扮的侍从,骑着高头大马拦在前方。
在京内敢这么对待镇抚司的,除了蔡丞相家的,怕是再无别人了。
谭先生上前一拱手:“两位,不知有何吩咐?”
左边马上的人说道:“阁下就是镇抚司的谭伶大人吗?”
谭先生出外办差,身份自然是保密的,而且除了镇抚使跟司礼监的各位首领太监外,无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直呼他的名字。
谭先生不动声色道:“正是在下。”
见他应了,这两人才翻身下马,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谭大人,你车内的人,是不是之前赐给了禹将军的鹿仙草?”
谭先生见对方把自己的底细都弄的如此清楚,早知道瞒不住了:“是。在下奉旨带小鹿姑姑回宫。”
寻常之人但凡听见“奉旨”两个字,自然都会知难而退。
但是这两位显然是狗仗人势,迎难而上之辈。
右边那人道:“果然我们拦的不错,谭大人,我们是奉了太师的命令,要带这位鹿仙草去太师府一趟。”
谭先生皱眉。
他出京就是为了带仙草回宫的,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前远远地望见京城,才略觉心宽,直到进了京城后,才总算觉着一口气可以放平。
没想到居然又遇到这种拦路虎。
谭先生微笑道:“原来是如此,不过皇上有旨意,要咱家带了小鹿姑姑回宫的。眼见期限将到了,倒是不好耽搁,劳烦两位回禀太师……”
不等他说完,那两人面露不屑之色,其中一人道:“公公怕是没听明白吗?是太师要见鹿仙草的,公公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是想怎么样?不把太师放在眼里吗?”
谭先生心中动怒,但是蔡勉势大,当面得罪了他却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他奉旨行事,这蔡勉喜怒无常,若是仙草去见他、从而生出什么意外,那真可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恐怕还会连累他的性命。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马车上仙草探头出来:“公公,是太师的人要见我吗?”
谭先生道:“是。”
仙草恍若无事般笑道:“既然如此,公公不如先送我过去,我也正有机密之事,想要面禀太师呢。”
谭先生大为诧异,那两名太师府之人听得明白,也不由露出意外之色。
谭先生走回马车旁边,忍不住低声道:“我看这两人来者不善,姑姑你……”
仙草脸上带着笑,却压低声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公别在这里先为了我得罪太师。”
谭先生一怔,深深看她一眼:“如果太师对姑姑不利呢?”
仙草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真到了那会儿,就要劳烦公公,再跟他们撕破脸不迟。”
谭先生哑然苦笑:“那好,我就陪着姑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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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谭伶找到仙草后,便命心腹八百里加急回京,面禀了皇帝此事。
心腹又递上了谭先生的亲笔。
赵踞把谭伶的亲笔信看过,沉吟不语。
皇帝早也得知了济南府那件大事,虽然禹泰起的折子里没有提到仙草半个字,可赵踞隐隐地猜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谭伶在信上所说,却像是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了皇帝猜测的那一部分。
原来谭伶提起自己赶去济南府后,发现仙草给另一帮人带走,经过仔细侦寻,才找到了她的下落。
至于经过,他却按照仙草那夜在客栈所讲述的,虚虚实实地跟皇帝写了一笔。
赵踞把信放在一边,微微仰头,浓眉微锁。
雪茶在旁边只听那来使说找到了仙草,却不知信上写得什么,见皇帝不言语,他便上前来给赵踞轻轻地捶着肩头:“皇上,找到小鹿了吗?现在是带她回来吗?”
半晌,皇帝才“嗯”了声。
雪茶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皇上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赵踞眉头锁的更深,睁开眼睛道:“难道朕要欢天喜地?”
雪茶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怕另外有事。毕竟那小鹿崽子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之前济南府里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奴婢虽不敢说,心里却也怕她也跟卷入其中有个三长两短的呢。”
赵踞见他歪打正着的,才笑道:“怎么一提到她,你的心眼就活络起来了?”
雪茶道:“奴婢就是瞎说的,该不会说中了吧?”
赵踞叹了口气:“可不是给你说中了吗?”
雪茶瞪圆了眼睛:“她真的出事了?”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起来。
赵踞斜睨他一眼,雪茶忙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奴婢、奴婢一时情急惊了圣驾了,皇上恕罪。”
赵踞垂眸,目光从信上掠到旁边的那小玉狮子上头,顷刻才缓声道:“不用担心,她命大的很呢,都说猫有九条命,她倒是跟猫似的,处处遇贵人。”
雪茶听了最后一句,松了口气,却又福至心灵地拍马道:“这必然是托皇上的洪福。”
赵踞哼道:“胡说,她的事儿……跟朕有什么关系。”
雪茶见拍的不大对,识趣地不敢出声了。
赵踞却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本以为她在宫内惹是生非的,很不消停,惹人心烦,索性把她送出去,谁知道这一路上更是事儿多,差点还连累了朕的禹卿,想来还是把她放在宫内妥当些。”
雪茶听着这话有些怪,正在咂摸皇帝的意思。赵踞问道:“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雪茶虽然还没有弄明白,但皇上的话哪里敢说不对,忙躬身:“皇上圣明。”
赵踞这才略微满意地一笑:“把她放在宫内,朕受些气不打紧,横竖别让她妨碍了朕的禹卿就成了。”
雪茶突然有些回味过来。
皇帝那天烧了徐太妃的旧衣,突然就命人带仙草回来,行事非常之突兀,也没有给任何理由。
如今谭伶告知要带人回来了,皇帝却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美其名曰“不要让仙草妨碍了禹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