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一句,庾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她握着王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你那三婶做出这么多糊涂事,是个该死的,可……”说到这,话一停,到底没再继续往下说去。
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乖巧得坐在人身侧。
而后便又瞧见庾老夫人拧着眉望着她,同她说道:“你的及笈也没几日了,原本按着我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可如今这么一来,到底是有些冲撞了。”
这家里又是办喜事又是办丧事的,传出去总归不成样子。
可及笈是大事——
庾老夫人又实在不想委屈王珺,心里这才有些犯难。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笑了笑,不等庾老夫人继续同她说,便率先开了口:“我的及笈不过是小事,先替三婶把丧事办了吧……”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好在我前头也只是给表姐和杜家姐姐送去了帖子,等到那日,我们一家人凑在一道办个礼,走个流程便是。”
她这话倒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故意说的。
于她而言,这及笈的确算不得什么事,何况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宁可一家人凑在一道吃吃饭,也好比在一群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撑着身份去同她们相处、交谈。
庾老夫人听着这话,心下情绪却更加复杂起来。
她心里总觉得娇娇太过委屈,前头为了家人和睦,她没有太过责罚冯氏,如今又因为冯氏的死,连带着及笈也不能大办。想到这,这心里对冯氏的死所产生的怅然倒是少了许多,反而对娇娇的愧疚更是添了些。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握着她的手,保证道:“等到你成婚那日,祖母一定好生替你操办。”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的神情却有些微顿。
想起上回萧无珩同她说得那些话,她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更不知……祖母他们是否会同意。
想到这,王珺倒是也难得有些恍惚起来。
庾老夫人坐在王珺身侧,自然是瞧见了她神情的变化,如今见她神色怔怔,只当她是在害羞,便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想起王祀他们才又叹了口气:“你三婶这么一去,你三哥明年的科举怕是又不能去了,还有你五姐的婚事。”
王珍去岁就过了及笈,早些冯氏在的时候就一直在替她操持这些,可如今她这么一去,婚事自然也只能耽搁下来了。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回过神来了。只是这回,她却没有说话,若是以前她或许可能会等三哥孝期满,让父亲替他举荐,那么即便不用参加科举,三哥也能入仕。
可如今,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虽然在这件事上,三哥他们的确算不上有什么过错,可她的哥哥就这么无辜死了,要她真得对他们丝毫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冯氏死了,她不会对他们下手,可也无法再同他们保持以前那样的关系。
庾老夫人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也没有想过要王珺答什么,何况这些事,娇娇这个小丫头又能怎么说?祖孙两人便又说了会子话,而后王珺才告退。
……
而此时的三房。
王珍苍白着一张脸,双目通红得坐在椅子上。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站起身往外头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瞧见徐嬷嬷打外头走了进来。
徐嬷嬷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那张略显老态的面容清晰得能够瞧见愁容,她先前刚把哭昏过去的王珠送回去,这会眼瞧着迎面走来的王珍,先是一怔,紧跟着便问道:“五姑娘,您打算去哪儿?”
耳听着这话,王珍的步子没停,口中是冷声说道:“我去找王七娘。”
徐嬷嬷听得这话却变了脸色,她忙上前一步握住王珍的胳膊,阻止她再往前,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她说道:“五姑娘,您要去做什么?”说完,她不等人答,便又跟着一句:“三少爷如今去家庙了,他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和八姑娘好生待在屋子里的。”
“再说三少爷在家庙安排了这么多人,先前根本就没人传话过来,这事或许……”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瞧见王珍侧目看来:“你想说母亲是自缢的?可母亲好端端得为什么要自缢?去之前,她还说让我们好好待在府里,等到以后或许还有机会回来,可是为什么,母亲去了才几天就自缢了。”
她不信,母亲会自缢。
这一定是王七娘做得!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得,可她就是笃定,这与王七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徐嬷嬷听得这一句,一时却有些答不上来,其实她心里也猜测这和七姑娘有关系,就连原因,她也知道,只是这些话,她如何能说?要说出来,她这条老命没了倒是无所谓,就怕牵连家人。
因此她也只能嗫嗫嚅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王珍看着她这幅模样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她这会心里正有灭不尽的怒火,只想去找王七娘,因此也不等徐嬷嬷再说道什么,便伸手推开人大步往外头走去。
外间院落里的丫鬟见她气势汹汹得出来,自是一愣,还不等她们回过神来,王珍便已经走远了。
徐嬷嬷倒是跟着追了几步,只是她年纪大了,哪里能追得过王珍?又恐旁人猜疑,也不好找人去拦,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走掉。
……
王珍过来的时候。
王珺已经从正院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这会她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握着先前还未看完的账册,听着外头哄哄闹闹的声音,细细辨了一会便知道是王珍过来了。搁下手中的账册,朝身侧皱着眉的连枝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郡主。”
连枝话中有些不赞同。
只是看着王珺的神色,便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有了连枝出面,王珍自然得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服,那张往日矜贵自持的脸通红着,却是先前同外间那些丫鬟争执的缘故,可脸再红也红不过那双眼睛,像是掺着无尽的恨意,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杀了她似得。
看着她这幅样子。
王珺挥了挥手,同连枝等人说道:“你们下去吧。”
连枝起初还想再劝,她心里总觉得五姑娘有些不对劲,怕郡主受伤,只是话没出口就见人投过来的视线,心下一凛,后头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领着一众人往外退去。
等到一众人退下。
王珺才趿了鞋子坐直了身子,侧手倒了一盏茶,目光却是望着王珍的方向,淡淡说道:“五姐今日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来我这儿?”
耳听着这一句,又见王珺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处。
王珍心里那股子未灭的怒火更是升了起来,她抿着唇什么也没说,等走到王珺身侧便挥手打翻了那盏茶,而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想朝那张美艳的面容打去。
第130章 (二更)
绘着雨后西湖的青瓷茶盏掉在地上,里头的茶水四溅开来,就连那只茶盏也摔了个四分五裂。
外间候着的人听到这阵声响自是在帘外担忧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说话的如意。
她是一个急性子的,若不是先前王珺发了话,只怕这会就要打了帘子进去了。
王珺看着王珍这番动作,并没有朝那只被摔在地上的茶盏投去一眼,只是朝外头淡淡说了一句:“没事,都退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她这话说完。
外间几个丫头似是有些犹豫,可到最后却还是齐声应了。
等到那阵子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掀了眼帘朝王珍看去,眼看着她高高抬起的手,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那只手快落下来的时候,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等王珍反应过来,起身反手便朝人的脸上打去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中响起。
王珍被这一巴掌打得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被王珺攥着的那只手都忘记了挣扎。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身前的王珺,看着她原先无波无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嘲的笑容,王珍就跟炸了毛似得,惊叫道:“王七娘,你竟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除了上回冯氏气急打了她一巴掌,王珍就没有再被人打过。
可如今她却被最为厌恶的王珺打了脸,心中的怒火掺杂着无尽的恨意,使得王珍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另一只没有被王珺握着的手也朝人的脸上抓去。
看着眼前人犹如泼妇的模样,王珺也终于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深深皱起了那双好看的远山眉,还不等人的手碰过来,便又是高高抬手朝人的脸上挥去一巴掌。
这一回,王珺的力道用得更大了些。
正好她又松开了先前紧握着王珍的手,随着力道,王珍身形轻晃,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身子倒在地上的时候,王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连眼前也好似在冒着金星似得,等到那股子晕意渐渐消散,她才猛地抬头朝身前这个还站着的少女看去,咬牙切齿得说道:“王七娘!”
可她这么一开口,脸上那股子疼意便更加明显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两边脸颊都泛着火辣辣的疼,想着自己不仅没能打到人,反而还被人打了两巴掌,又想着待会出去被人瞧见这幅样子,王珍不知是羞愤还是恼怒,手撑在地上想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
王珺便已半蹲在她的身前,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握着一块碎瓷片,这会正抵在她的脸颊处。
但凡她的身子稍稍动下,或是脸往那处偏下,她这张脸就彻底毁了。
“你——”
所有的愤怒和羞恼在那块碎瓷片抵到脸侧的时候戛然而止。
王珍神色紧张得看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连声音都因为害怕而收紧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你要是乖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可是王珍——”王珺神情淡漠得望着她,嗓音有些清冷:“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这个时候,王珍哪里敢说什么?
纵然她有满肚子怒火,此时也半点不敢宣泄出来,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脸,若此时在她身前的是别人,她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有这个胆量敢毁了她的脸。
可此时在她身前的是王七娘。
这个女人,她实在有些不敢保证。
想到这……
王珍只能拼命咬着牙,白着脸,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懒得再理会她,她也没想过真得要毁了王珍这张脸,只是见人喋喋不休,实在吵得头疼,如今见人消了声便扔掉了手中的碎瓷片。
眼看着王珍突然松懈的身子,王珺也只是神色淡淡得望了她一眼,而后便重新回到软榻上端坐好。边上的茶水过了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没那么烫了,她重新从那托盘上取过一只茶盏,等倒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才垂眸看着王珍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没事别来招惹我,要再有下回,我可没这么好脾气。”
王珍此时见人重新回去,又见那块碎瓷片被人扔在了地上,原先笼罩在头顶的那股子压力也少了许多。
她抿着唇望着王珺,目光从地上的那块碎瓷片移向王珺,只是也就这一瞬的光景,她便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先前那一番争执已经让她知道她不是王珺的对手。
就算她拿着那块碎瓷片逼近她,只怕也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何况她也没这么傻,如今外头都是王珺的人,她这个时候要是做了什么,只怕立刻就会有人传到祖母的耳朵。
想着脸上那股子火辣辣的疼——
王珍不敢去碰,只能忍着疼站起了身,等起身后她也没有朝王珺靠去,只是恨恨得看着她,咬牙切齿得说道:“王七娘,我知道是你害死我母亲的。”
“一定是你!”
王珺早在先前瞧见王珍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她今日的来意,此时听得这一句,也只是淡淡掀了眼帘朝人投去一眼:“到底是我,还是你?”
耳听着这一句,王珍神色一顿,似是不解她的意思,可也没有多想,依旧冷声说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害死我的母亲?”想着这些日子受得屈辱,又想着如今母亲惨死,她心里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
只是畏惧王珺才不敢上前。
“好了。”
王珺不愿再同王珍废话,看着她这幅义正言辞的模样便搁下手中的茶盏,握着帕子拭着唇角,口中是淡淡一句:“现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再同我装了。”
说完,看着王珍拧着眉一副疑惑的模样,便又望着她,一字一句得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你的母亲有怎么可能会去家庙?”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屋中响起。
王珍的步子猛地往后退去,脸色煞白得看着王珺,红唇一张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犹如看着鬼魅一般望着她。
而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突然起身。
她一步步朝王珍走去,口中是轻柔而又缓慢的语调:“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你可真是狠心啊,跟了你十多年的丫鬟为你奔走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你的舅舅受你蛊惑,为你和你母亲出头,如今不仅被罢官还连累自己的家人,瞧瞧冯家那一大家子,你的那几个表哥以后都不可能再入仕了,而你那几个表姐呢?你觉得她们以后还会有好的婚嫁吗?”
她每说一句,王珍便往后倒退一步,等到脊背贴在墙壁上便再无可退之路,可王珺的话却还是如影随形:“至于你的母亲?”
王珺站在王珍的身前,用一种极致轻柔的嗓音,微微俯下身子在王珍的耳边说道:“你最骄傲的母亲,被人责骂,还深受家庙清苦,如今还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说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这一句话犹如冲不散的鬼魅之语在王珍耳边响起。
此时她已忘记去询问王珺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滚放着王珺的话,难道真得是她害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