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
一如既往的称呼,好似没有什么差别。
王珺抿了下唇,身子还保持着半侧的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停下步子,往身后看去,问道:“王爷有何事?”
耳听着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萧无琢负在身后的手又收紧了些,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没有说话。好一会功夫,眼看着不远处那个少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才开口问道:“我送给你的那只狐狸,它,还活着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珺起初是一愣。
等回过神来,她才望着萧无琢,说道:“上个月,天气太冷,它,没了。”
不知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是什么,萧无琢迟迟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抬起一只手抵在额头,遮掩住自己面上的情绪,哑然失笑道:“这样啊。”
这只狐狸,曾是他费尽心思给她去捕来的,带着他年少时最美好的情意,一并送到她的手里。
可如今——
他要娶别人了。
她也要嫁给他人了。
连带着他们之间唯一一道有关的联系也彻底没了。
他的嗓音很轻,可喉间溢出的笑声却持续不断,随着不远处月门那头的欢声笑语,一并在这天地之间萦绕着。
眼看着萧无琢这幅模样,王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有人说话,场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刚想开口与萧无琢再说一声告辞,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不远处便有一道石青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萧无珩。
看着两人遥遥相对,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萧无琢的身边,同他说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
萧无琢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敛了脸上的情绪,而后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不带丝毫留恋得往月门那处走去,只是余光在瞥见萧无珩朝王珺走过的身影时,不免想起当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的画面。
没有说话,步子也没停,只是袖下的手还是握紧了些。
好一会。
他才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得往前走去。
第163章
眼见萧无珩过来。
原先一直紧随在王珺身侧的连枝十分识相得往后退了几步。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越走越近的萧无珩,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萧无珩这会已经走到王珺跟前了,耳听着这话,便同人说道:“无琢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里头的人闹得不可开交,直吵着要同他继续喝酒,我便出来寻寻他……”他这话说得无波无澜,想起两人先前遥遥相对的模样,便又问道:“没事吧?”
“没事。”
王珺摇了摇头。
她和萧无琢也没说几句话,虽然气氛有些尴尬,倒也算不上有事。
只是——
王珺想着先前那副画面,虽然她觉得没事,可别人却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当初,她的确是有在众位皇子中,选择萧无琢的心思……
这事,萧无珩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恐人胡思乱想,便又抬脸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补了一句:“我出来是去寻母亲,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秦王。”
“我和他……也没说几句话。”
她很少会同人解释这些事,这会说起来也有些磕磕绊绊的,握着帕子的手有些收紧,望着萧无珩的目光倒是难得没有收回。
萧无珩没想到她会解释,倒是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便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他原先也没想什么,不说娇娇根本就不喜欢无琢,即便当初有过那个心思,可过去这么久,他如今早已经笃定她心里只有他一人。只是虽然没有多想,可这会听得人磕磕绊绊解释,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能够解释,便是在意。
小丫头在意他,他又怎么会不高兴?垂眸望着她,未曾遮掩眼中的笑意,目光扫过周处,眼见四周无人,便又上前几步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话中的愉悦,同她说道:“我知道。”
王珺没想到萧无珩在外头还这么大胆。
小脸怔怔得望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到他的指尖在手心里轻轻一勾,才猛地抬了一张羞红的脸朝人看去。
虽然知道以萧无珩的本事,若有人过来肯定会提早知道,必然是不会让他人发现的,可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分羞恼。
这个无赖!
刚想瞪他一眼、斥他几句,只是还没有动作,萧无珩便已经收回了手。
这一番动作就是一瞬间的事,倘若不是手心里还掺着几分被人指尖划过后的痒意,只怕王珺都该以为自己先前是生了什么幻觉。
可即便不是幻觉,如今萧无珩已经收回了手,此时再说什么话,倒是有些不合适了,只能含羞带恼得瞪了他一眼,而后把双手收于袖中,把手心泛开的痒意并着那颗轻轻晃动的心,一并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股子情绪渐渐平复下去,她才重新扬起那种明艳的面容望着他:“你也快过去吧。”
这会萧无琢已经回去了。
再过会,也就到了表姐出阁的时辰了。
何况这里人来人往的,虽然他们如今已经是陛下亲赐的未婚夫妻了,可让人瞧见这样站在一起,到底有些不好。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
他原本先前出来就是来寻萧无琢的,能见到王珺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如今萧无琢已经回去,他也就没有再留下去的道理了。
何况这会也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
想到这,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便又伸手替人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在王珺含羞带恼的目光中,笑着收回了手,又同连枝嘱咐了几句,而后才转身,大刀阔斧得离开。
望着萧无珩离去的身影,王珺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移动,等到连枝过来问她:“郡主,还要去夫人那吗?”
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去了。”
这会再过去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重新理了下身上的斗篷,而后是又看了一眼萧无珩离去的方向,眼见小道已经无人,这才转身往来时的路回去。
……
等到外间宴席散了,便又放了一次爆竹。
此时礼乐声已起,伴随着那沾着喜气的礼乐声以及哄闹的爆竹声,也就到了崔静闲出阁的时辰了。
较起先前。
此时崔静闲的屋子却显得格外热闹。
打先前去宴客处吃宴席的小姐都过来了,原本不算小的屋子此时因为这么几十号人也难免显得拥挤了起来,王珺和杜若一左一右陪在崔静闲的身边,至于其余那些来观礼的世家小姐或坐或站,时不时便遣人去瞧瞧这会新郎官到哪了。
屋里屋外都是喜盈盈的一副模样。
可端坐在喜床上的崔静闲听着她们时不时说上一句“新郎官到哪了”的话,那颗早已经平复下去的心竟又忍不住提了起来,描着妆容的脸有些紧绷着,袖下那双写惯了字弹惯了琴的手,此时也不由自主得收紧了起来。
她很少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
即便当初在亭中被众人发现和秦王站在一道,即便听着外头流言四起,即便被陛下赐婚……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甚至在昨夜。
母亲和姑姑,连带着那些陪着她从小到大的丫头,都以为她会睡不好的时候,可她早早就睡了,不仅睡了,还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满身清爽。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即便碰到最难的情形也能够随遇而安。
可此时——
想起先前全福太太替她梳发时,说得那些美好的希冀,想起母亲给她系上许婚之缨时,对她的期嘱。
崔静闲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了,交握放在膝上的手此时紧紧得攥在一起,就连指根都有些发白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她嫁得夫君日后会怎么对她,同样,她也不知道他人对她的那些祝福。
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有没有机会实现。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担忧,只是有些惴惴不安,像是踏不到地面的感觉,整个人都漂浮在半空,没个安稳。可也就几个呼吸间的事,不等他人察觉,原先被她紧紧交握在一道的手就被她松开了。
望着不远处轩窗上贴着的双喜,崔静闲好似能够透过这白色窗纱望见外头的光景。
爆竹声依旧不断,礼乐声也依旧喜气洋洋得在天地间萦绕着,崔静闲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她的确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像其他人一样,想象过自己以后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后来年岁越长,瞧得事多了,这想法也就渐渐消了。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娇娇一样,能够幸运得遇到一个从头至尾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她不贪心。
只要秦王肯给她一份体面,那她就会做好一个好妻子。
至于其他的。
能有最好,没有也不必太过伤怀。
想清楚了,想透彻了,心里的那股子紧张倒是也跟着消没了。
崔静闲这一番情绪的变化,根本没有人知道,直到外间的闹声越来越响,衣着华贵的婆子着急得同她说着“姑娘快把红盖头盖起来”,屋子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就连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王珺在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慌乱起来。
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人替她盖好红盖头。
……
王珺站在廊下,看着崔静闲被人背着上了花轿。
宫人、太监侯在大红花轿前,前后皆有禁军把守,这一来是为了彰显天家气派,二来也是怕有人闹事。观礼的客人有些站在院子里,有些便跟着一道到了门前,王珺没有过去,她仍旧站在长廊下,望着不远处的光景。
心下不是没有感慨的。
前世她盼了这么久,也没盼到表姐成婚,如今总算是盼到表姐成婚了,偏偏……
压下心底那些不好的念头,抿着唇望着不远处的大红花轿,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希望这辈子的表姐能够幸福安稳,一生如意顺遂。
“在想什么?”
萧无珩过来的时候,看见得便是王珺蹙着眉的样子,便压低了嗓音问了这么一句。
耳听着身边传来的这道熟悉的声音,王珺倒是吓了一跳,循声看去,不知萧无珩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此时迎亲队伍还没走,来观礼的人都看着外头,长廊原先只有她和连枝,如今萧无珩过来了,连枝便稍稍侧了些身子站在她的不远处,恰好遮挡住外头的视线。
没有问萧无珩怎么会过来,也没有问他怎么不去迎亲队伍。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这些惆怅,此时不愿说这样的话,只是看着他,很轻得说了一句:“我在想表姐和秦王……”说完,她是又顺着话往外头的迎亲队伍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希望表姐和秦王能够好好的。”
萧无珩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趁着外头的人都在观礼,而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带着一定的力度,同她说:“会的。”
这其实是很普通而又简单的一句话,可王珺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从萧无珩的口中说出来便一定会实现一样。
笑了笑,没有挣开萧无珩的手,目光看着大红花轿被人抬起,看着迎亲队伍开始往前,她没有回头,被萧无珩握着的手却反握了人一下。
“嗯。”
她这样回答他。
第164章 (一更)
日子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变得越发严寒,纵然有日头照着,那渗入骨髓里的凉意却是遮不住的。
不过不同于这严寒的天气,王家正院今儿个倒是端得一副喜气盈盈的样子,丫鬟、婆子穿着新衣,游走于屋里屋外,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托盘,或是置着时兴的果子、或是置着新鲜的糕点。
瞧着便知道今儿个府里是来了什么贵客。
掀起那绣着寿人捧桃的锦缎布帘,屋中的景象也就曝露出来了。
穿着崭新的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戴着一块与衣服同色的抹额,手里仍旧同往日那样捻着一串佛珠,脸上的神色却不复以往的威严,反倒是带了些慈祥而又和善的笑意,这会她正同底下的年轻人说着话:“你来便来了,怎得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语气无奈,脸上却是挂着掩不住的笑。
“上回贸然登门也没带个什么东西,今日既然是正式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来……”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常服、腰系玉带的年轻人,他的手里握着一盏茶,往日冷峻的脸上挂着笑,这会正客客气气得同庾老夫人说着话。
说完,又添了一句:“何况这些东西算不上名贵,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若论名贵,王家的这几位主子活了这么久,有什么好东西是没见过的?相比名贵而言,这一份心意反倒显得更为重要,更何况还是萧无珩这样的身份。
目光朝一侧的高案看去,一半是酒、茶、糕点这一类寻常的礼物,还有些是自己打得毛皮以及一沓药贴。
再看到那些药贴的时候,原先一直端坐着没说话的王慎也跟着露了个笑,放下手中的茶盏,同庾老夫人说起了话:“这些都是无忌的心意,母亲就别再说他了。”
庾老夫人原本也不是真得责怪萧无珩。
相反,她还很高兴。
萧无珩送来的这些礼物,别的不说,就这个药贴估摸着便花了不少心思,她是用惯了这些的,敷在膝上的药贴是好是坏,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萧无珩送来的这个药贴,只怕就算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名医也难做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寻来的?
今日若是换个能言善道的年轻人,这会肯定得有意无意多说几句,可偏偏萧无珩半句话也不说,好似送得真是一些寻常物件。
笑了笑。
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是看着萧无珩继续说道:“原本上回就该请你在家里用膳,只是前后一直有事,你也忙,今儿个总算是都合上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