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抓住这于他而言最后的一缕光芒。
他想同她说……
倘若你愿意,那么我可以放弃王爷的位置,带着你去天涯海角。
可是,还不等他说出这样的话,萧无琢便已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起初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嗤笑,越到后头,那笑声倒是越来越响,也越发添了几分无边的嘲讽和凄苦。
是他痴了。
是他痴了啊……
“你走。”
萧无琢说完这话,便重新垂下了眼。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个什么心情,屋中的笑声还有几分余音环绕,那份自嘲和凄苦也还没有消散,她的确不喜欢萧无琢,可此时耳听着这番话,若说没有触动却是假的,任谁面对这样一个少年纯粹的情感都不可能真得做到无动于衷。
她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最后,她也只是迈步往外头走去,等到门从里头推开,原先一直蹲坐着的萧无珏看着外头那道伟岸的身影,却突然出了声:“二哥,我有话问你。”
萧无珩正想同王珺一道往外走去,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一句,便停下了脚步。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身侧女子望过来的那一眼,柔了眼眸,与人温声说道:“你先回马车等我,我马上便回来。”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便先举步往外走去。
而萧无珩却是等到王珺走后,眼瞧着寻不见她的身影才又淡了脸上的神色,转身往屋中走去。
此时萧无琢已经起身,他的脸上仍旧残留着一些一夜未眠留下来的颓废,可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凄苦,眼看着萧无珩往外头进来,便不自觉得挺直了脊背。
只是望着萧无珩的眼睛,却没了以往那样肆意飞扬的笑意,反倒多了些探究和打量。
如今门扉大开。
外头的光亮自是也被一并打进屋中。
萧无琢要比萧无珩矮些,望着人的时候得稍稍抬些脸,而如今他就这样抬着一双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不言不语、一如往日淡漠的二哥。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哑着声问道:“二哥,你也喜欢长乐?”
他这话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却有些笃定。
问出来的时候,目光也不避不让,只有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攥着。
如果不是喜欢,二哥绝不会对长乐显露出这样的温和,从小到大,他从未瞧见过这样温和的二哥,就连在父皇的面前,他这二哥也从来都是紧绷着脸,没有笑意的。可先前他看着长乐的时候,神色是柔和的,就连眼中也是带着笑的。
还有这次二哥回京。
但凡只要长乐出现的场合,二哥都是在的。
他不傻。
想明白了,想透彻了,也就能够察觉出里头的不同寻常,想来二哥是早就喜欢上长乐了,若不然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三番四次参加那样的聚会?
思及此……
原先握着的拳头便又多用了几分力,就连望着人的眼睛也添了些往日从未有过的怒意。
萧无珩似是早已猜到他会问什么,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就连眼中也仍是平淡无波的样子。他负手立于人前,微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萧无琢,在他的注视下,没有犹豫也没有遮掩,与他说道:“是,我喜欢她。”
等这话说完,察觉到萧无琢绷紧了下颚,他是又朝人走近一步。
身后的光线都被他笼罩于身后,而萧无珩就这样看着萧无琢,继续沉声道:“小五,我不想骗你,我喜欢她很久了,即便没有这一回事,我也不会让她嫁给你的。”
她是他认定了的人。
即便没有此事,他也会想法子阻拦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萧无珏会使出这样的法子。
萧无琢耳听着这话,却是紧抿起唇。
他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似探究又似打量,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无珩,不知过了多久,他却突然很轻得笑了一声,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二哥倒是实诚。”
等这话一落,萧无琢便收回了目光,就连原先紧攥着的拳头也突然松了开来。
他转身朝那紫檀桌走去,手刚刚握起那酒壶,又想起先前王珺的那番话,想起先前她看着他时的眼神,这颗心猛地便又被抽了一下,连带着嗓音也哑了些:“不过也好,让她跟着你,总比跟着他好。”
他知道这次是谁陷害他的。
就算起初没想到,等回过神来也就想到了。
他只是没想到,一直待他最好的大哥竟然会行出这样的手段。
他,真是好得很。
想到这,萧无琢握着酒壶的手又用了些力道,就连眼中也闪过一道阴狠,只是嗓音却仍旧很平静:“二哥,你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萧无珩闻言也没出声,他只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就转身往外走去。
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萧无琢却是合了合眼。
他想起先前看见王珺和萧无珩站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是他从来不曾瞧见过的般配模样,尽管心中再不肯承认,可他也不得不说一句::“长信,就算没有这桩事,我也争不过的。”
长乐她,是真的喜欢二哥啊。
她望着二哥时,脸上的笑,眼中透露的神采,与平时看着其他人时的样子,是不同的。
长信就站在萧无琢身后,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能听出那话中浓浓的悲伤,他想安慰人几句。
只是还未出口,便瞧见原先撑着桌角颓着双肩站着的那道身影一扫先前模样。他的身子站得笔直,带着天家贵胄的威仪,沉声说道:“给我准备朝服,我要进宫。”
……
而此时的马车里头。
王珺虽然端坐着,可一张小脸却不掩担忧。
过去有两刻钟了,可萧无珩却还是没有回来,她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时间过去的越久,心中对人的担忧便要多上一份。
直到听到外间传来如晦的一声:“王爷。”
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车帘被人从外头挑起,纵然王珺掩饰得再好,可萧无珩却还是从那张脸上瞧见了些许残留的担忧。原本一直沉着的面容突然绽开一抹笑,就连双眼也有些亮晶晶的,他也没进去,只望着人这样笑着。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那股子不自在却是又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扭过头避开了他的双目,只是等了许久还没等到人上来,便重新转过头,望着那一张仍旧未曾遮掩的笑颜,手指不自觉得揪起了底下的座褥,嗓音也压低了几分,没好气得与人说道:“你还不上来?”
这一回,萧无珩倒是上来了。
那暗色布帘一落,马车里的光线便少了些。
他仍坐在王珺的对面,目光也一眨不眨得看着她,眼瞧着那张明媚白皙的小脸上,越扩越散的红晕,却是低沉了嗓音,说道:“你在担心我?”
萧无珩的嗓音平日里就要比别人的声音沉一些。
如今又被他刻意压低,犹如金玉之声一般,伴着是那微微上扬的尾调,勾得人心里头都有些痒痒的。
王珺揪着座褥的手又收紧了些,就连那双耳垂也有些发热,察觉到他还没有收回去的目光,她心中却是又羞又恼,好一会才出声:“你身高马壮、武艺高强,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先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不肯承认的别扭模样,却是又轻轻笑了一声,话倒是没有再多说下去。
小丫头能关心他,是好事。
真得惹恼了她,只怕日后就不肯再关心他了。
马车里头一时没有声音,倒是车帘因为马车的晃动,不时翩跹翻起。王珺就靠在车璧,因为不想瞧见萧无珩,她索性便侧着身子望着马车外头的光景,眼瞧着马车驶出了王府,她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先前那个颓废得靠在墙角根坐着的身影。
瞧惯了萧无琢犹如朝日般的笑颜,想起先前那副样子,她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除了太子哥哥之外,萧无琢无论是出身还是得宠,都是在皇子里头拔尖得,可如今却落到这种地步,想到这,她脸上的神色也低落了许多,就连那双潋滟的桃花目也不自觉得垂落了些许。
萧无珩就坐在对侧,又一直看着她,自然是瞧见了她低落的神色。
他心里明白王珺的心情,因此这会也只是低声问道:“你在责怪自己?”
王珺耳听着这话,放在膝盖的手轻轻收拢了些,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她低着头看着那双白皙而又纤细的手指,而后是哑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萧无珏也不会对秦王下手。”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没和萧无琢多加接触,或者早早就和萧无琢说清楚,那么他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自然,表姐也不会出事。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却皱了皱眉,他伸手按在王珺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轻轻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而后,他是看着王珺的眼睛,沉声说道:“储位之争向来残忍,只要无琢不放弃皇位,那么终有一日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等这话说完,察觉到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便又放柔了些声音:“这一条路,纵然不见血腥却也累了千具白骨,即使没有你,也会有这样的事。”
“所以,不要多想,这与你无关。”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她知道萧无珩所说的不假,储位之争向来凶险,即便没有她,萧无琢日后也会被人设计被人陷害。
可不管其他,只说这一回。
即便旁人说再多遍与她无关,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秦王才会变成这样,表姐才会变成这样。”
眼前人红着眼眶,眼里的泪好似再也藏不住,一串串往下掉。
这是萧无珩头一回瞧见王珺哭,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他的心都忍不住疼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松开了捏着她下颚的手,伸手揽她入怀,而后他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你如今难受,不高兴,也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只能迎面相对。”
“丫头……”
萧无珩一面抚着她的发,一面是垂眼看着她,道:“不管如何,万事终归要朝前看。”
这话落后,王珺那双微微垂下的睫毛有一瞬的轻颤,像是两片蝉翼轻轻扑扇着,她从萧无珩的怀中仰起了头,带着泪意的双眼迷糊了她的视线,可她却能够清晰得看到他的模样。
她就这样望着他,带着少有的怔忡,哑着嗓音重复道:“万事终归要朝前看?”
“嗯。”
萧无珩没有松开手,他只是抬手轻轻抚着她的眉眼,嗓音仍旧很柔和:“只要往前看,你就会发现有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何况这世上有些事,是好是坏,如今评价也实在为时过早。”
这话说完,察觉到马车停下。
他是扶着人重新坐好,而后是又替人拭了一回眼角的泪,余后才又同人笑道:“好了,你的丫鬟也该着急了。”
他这话刚落——
外头便响起了连枝的声音。
王珺耳听着连枝的声音,倒是也回过神来,她重新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裳,而后便起身想往外头走去。只是指尖还没触及那布帘,她却突然转身问了一句:“萧无珩,你为了我留在长安,真得不后悔?”
第62章 (二更)
王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袖下那双修长的指尖却有些忍不住稍稍收拢了起来。
她紧抿着唇,看着眼前这个背靠着车璧端坐在座褥上俊美无俦的男子,不等他答,是又继续说道:“你留在这,终有一日萧无珏也会把矛头对向你。”
“而你本该,可以不顾这些的。”
说到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是又放轻了许多,就连那双桃花目也忍不住稍稍垂了些许。
这座长安城中充斥着太多的阴谋诡计,眼前这个男人本该如同前世那样在那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得骑着马喝着酒,而不应该为了她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下。
他,真得不会后悔吗?
她说话的时候,萧无珩一直没有开口。
等到她说完——
萧无珩才望着她轻声笑了:“说完了?”
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王珺点了点头,也未说别的,只是突然伸手把她带入了怀中。
王珺先前正低着头也没察觉到萧无珩朝她伸出手,何况如今外头连枝和如晦都在,她也实在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大胆。等到半边脸颊贴在那个宽厚的胸膛时,她先是怔了下,等回过神来,便开始挣扎起来。
若不是知晓如今外头有人,只怕她就该高声斥责过去。
先前去时,握着她的手腕是事出有因。
可如今……
这个男人实在是越发混蛋了。
王珺一双素手撑在萧无珩的胸口上,小脸更是微微仰起,带着羞恼和气愤,低声斥道:“萧无珩,你放开我。”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把那圈在王珺腰肢上的手又用了些力道。他就这样把人桎梏在自己的怀里,而后是垂着一双眼,带着笑,颇有些无赖得同人说道:“不放。”
“你——”
王珺眼见他这幅无赖相,却是越发羞恼起来。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便又听得萧无珩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后不后悔吗?”
萧无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正经了许多,眼看着怀中人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仰着头看着他,而他也敛了那副笑,颇有些郑重其事得与人说道:“我现在与你说,你给我仔细听明白。”
“无论前路是如何凶险,我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