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明夏提出的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建议,具体的实验能否成功还未知,但也足够引起核物理研究者甚至是国家的重视。毕竟,在华国的以前和现在,和张老一样,一心给祖国做贡献,隐姓埋名研究核物理,却也葬命于核辐射的前线科研者实在是太多了,这早已成了华国卡在心头多年的大事,必须认真对待。这也是明夏选择首先对这个方面提出改进建议的原因。
她真的不想看到第二个和张老一样,受病痛折磨,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都觉呼吸困难的为祖国奉献的科学家。
“明夏,我看你的这篇论文还没有发表,有打算投稿的目标期刊吗?”听完明夏的答辩,负责审核的老师们甚至忘了自己身后坐着的就是著名的“量子之父”,忘了紧张,眼睛灼灼地看着她,满面期待地问道。
明夏的毕业答辩,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是答辩,而是观点的陈述和教授,甚至可以说是创新的提出。先前,那些数学家都来听她毕业答辩的事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耳朵都支棱着,之前上厕所的时候还特意去数学专业和历史专业那边“路过”了一下,心下无限欢喜她能选择把精力专注于物理,就算只是暂时的决定,那也是他们物理专业的相对胜利。
老师们心下清楚,明夏这一篇论文的发表,绝对会在物理界引起热议,也会给他们学校带来新的关注,甚至也可能是物理专业的新荣誉。马上又是一年一度的招生季了,学校觊觎首京大学“国内理科第一院校”的名头已经很久了,特别想进一步发展自己的理科专业,物理专业也是其中之一,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作为宣传点的存在,明夏这篇论文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她这篇论文的指导老师可是写的张地凡院士,一个经历过抗战时期的炮火轰鸣,现今,在国内外物理界都有绝对话语权的真正国宝级的专家,就更让他们眼馋了。早在答辩之前,这些老师就被校领导千叮咛万嘱咐了好几次,一定要好好和明夏讨论一下这件事。
闻言,明夏摇了摇头:“不投稿,张老已经帮我把论文交给了国科院那边,说是等待审核通过,就可以由国家出资,试验性投入研究。”
国科院?国家出资投入研究?
这两个名头一砸下来,老师们当即懵了。
他们知道,以明夏这篇论文的创新性和意义,绝对会引起物理界的动荡,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动荡居然跨过他们的普通人一层,直接上升到了国家在关注的级别,当即,心下酸涩,甚至忍不住的有些难受了起来。
她才二十岁啊,就已经到了这个他们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这就好像普通人和马云,就算再多次的知道甚至是清楚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也忍不住羡慕和难受对方可以拥有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却也最向往的东西。
*
近段时间,因为华国和米国胶着的关系以及量子通信领域的大跨越,本就行程安排得很紧的潘院士便愈发的忙碌,自然不会特意来一趟京华大学只是为了听明夏的毕业答辩,而是有别的觉得当面说或许更好的重要事情。因此,在明夏结束最后一场物理专业的毕业答辩后,他温和地拒绝了负责给明夏审核答辩的几个老师想要交流的请求,在保镖的陪同之下,两人一起,走出了教学楼。
现下,正是杨絮狂飘的季节,漫天白色绒毛,乍一看,好似渺渺仙境,实则撩得人皮肤发痒难受,还有一些人穿的是容易粘毛的衣服,就更头疼回宿舍后的衣服后续处理问题了,对它厌烦得很。
明夏和潘院士戴着防尘口罩,示意保镖保持距离地跟着,走到了学校现在没人待着的小草坡,低声交谈。
“你是真的打算接下来去研究核物理了?”潘院士问道,看了眼路旁团簇的月季,浓烈张扬,充满活力的模样让人一见便觉心情愉悦。
明夏点头,态度坚定地“嗯”了声。
潘院士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在量子物理方面很有天赋,可以考虑专心这个领域,而不是跨领域研究。毕竟,虽然核物理和量子物理都是物理,两者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人的精力有限,你很可能搞不出任何成果。”
“在我证明出哥德巴赫猜想后跨领域量子物理,也有很多人是这样说的,觉得这是我不自量力的表现,贪多嚼不烂,做不好研究。”明夏没有语气激烈地反驳,只是在陈述事实,“但现在,无论是新型qkd产品,还是微处理器都证明了,我可以。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我觉得,在没有去做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一个人的可能性。正如在我看来,英文单词impossible也不是不可能,而是i\'m possible。”
听到明夏说的,潘院士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之前上网看到的,明夏在第一次决定跨领域研究物理时,网络上那些键盘侠的脏话连篇和人身攻击,也是深有感慨。
“也是,你一直都优秀得不在常理范围内,自然也不能拿常规的眼光去看,还是做你自己吧。”潘院士理解地笑了下,没有再劝,将防尘口罩往上拉了拉,转而说起冯华义,也就是国防部长昨天和他提的那件事。
“部队那边微处理器的更换已经结束,我去看过了,都适配,没有问题。不过,关于你研究出来的那个微处理器,军方的研究员想要把它应用到一个禁止使用国外电子元件的军事领域,但好像只是拆解出其中一部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个部分是你负责的,我告诉了他,他就提出想要和你签协议,让你加入研究,协助他们,让我来问一下你的意愿。”
禁止使用国外电子元件的军事领域?
明夏在脑海里过了一下,但她不了解华国的军事,没想到会是什么方面,但还是点头:“能帮上忙的话,当然愿意。”
“对了。”潘院士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便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备忘录,看了一眼,再看向明夏,眼神就有些担心,“冯部长说,这个研究有核辐射,而且……辐射程度不确定。”
在不了解的人听起来,“核辐射”好像很可怕,给人一种只要接触就完蛋的感觉。但实际上,这通常被称为放射性,存在于所有物质之中,是正常现象。少量的辐射不会危及人类的健康,过量才会对人体会产生伤害,甚至致病、致癌、致死。一个人受辐射的时间越长,受到的辐射剂量就越大,危害也越大,这是一个正比的关系。
既然冯部长说,辐射程度不确定,其实就是明示了,这个研究高风险、不安全。
但是……
“没关系,我能接受。”明夏完全没有犹豫,依旧是这个回答。
只要国家需要,她随时都可以,这是明夏永远不会改变的最高原则,比对历史的热爱更高一级。因为,她之所以热爱历史,就是爱自己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发自内心对自己身为华国人的骄傲。
见潘院士眼神心疼,明夏便宽慰他:“放心,我今天的答辩不是还和虚拟仿真技术应用有关吗?张老已经帮我交上去审核了,项目肯定能批下来的。”
潘院士想了想,军方的这个项目似乎也在准备之中,估计要到下半年才会启动,但明夏对虚实重构的核物理实验想法已经比较成熟了,这才稍稍宽心。
第116章
潘院士特意来京华大学一趟, 就是为了和明夏说冯部长拜托的这件事。现在, 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还有别的书要处理, 自然不会继续留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量子通信的话题, 明夏礼貌地送潘院士上车,才理了一下自己怀中抱着的资料, 放松了一下手臂,准备往宿舍走去。
杨絮飘飘,洁白若雪,胜在天空晴朗, 阳光柔暖, 照在人的身上,不至于太热, 但很舒服。
手机突然响了, 明夏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江海潮教授打来的,便笑着接了:“喂?教授好,我是明夏……”
然而, 当她听清楚江海潮教授说的话, 却是懵得整个人一松,手中的资料坠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只有手机被紧紧握在耳边,愈发捏紧。
“明姐, 你的毕业答辩结束了,感觉如……”吴琪琪刚刚下课,来找进行毕业答辩的明夏,正好在小路那边偶遇。她刚一开口,就见明夏手中的资料掉在了地上,却是顾不上捡,转身便朝学校北门的方向跑去。
*
天边升起一抹亮,带起线状的光,沉沉夜幕逐渐散去,转而是令人心情愉快的白昼。
今天,又是寻常的一天。
躺在床上,睁着疲惫的双眼,张地生看着窗外的那棵树,心下暗暗点头。
嗯,医院的人把它照顾得挺好的,叶子比上个月又绿了点,还能折出明亮的光,真好看,生机勃勃的,看得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虽然效果也不是很明显。
只听“咔”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专门被分配来照顾张老的经验丰富的王护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注意到张老已经睁开的眼,她便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走过去,帮着理了一下被子,喊了一个值班护士,又叫来负责照顾张老的一个勤务兵,三人一起,将张老扶了起来,也给他垫着的枕头移了个更舒适的角度。
“张老,您今天感觉如何?”做完这些,王护士笑着问张老,“医生给您的药加大了剂量,昨晚应该入睡得早一点了吧。”
原来已经加大了剂量啊……看来,他的病愈发严重了些,药都不怎么起作用了。
张地凡在心下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因为实在太疼了,疼得没了睡意,他便总是一夜、一夜控制不住地熬,要不就是接连两三天合不上眼,要不就是一闭眼就昏个一天一夜,这状态,都已经维持了快一个月。
唉,是他病了、老了,灯枯油尽了啊。
见王护士还在等他的回答,张地凡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想了想,开口,声音微哑,气力也不足,便说话声音很轻:“是的……麻烦你们了。”
“小钱……来了吗?”
一整个晚上,张老睁眼到天明,早就觉得无聊,便在见王护士坐在病床旁边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老口中的“小钱”,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养子,全名叫钱荣家。张老一辈子没成家,没有孩子,把他从孤儿院带回来后,就当亲生孩子养大,提携至今。虽然,钱荣家在外界没什么知名度,但这是因为他和张老一样,一直默默给国家做科研,其实在核物理研究方面十分有话语权,是著名的核物理专家。
现在,张老病重,但心下还记挂着自己这些年零零碎碎积攒下来的笔记、资料和研究记录,又体力有限,便以口述的方式,让钱荣家帮忙整理,这也是天才亮了没多久,王护士也是刚来,他就问“小钱来了吗”的原因。
“小钱早就已经到了,他每天都来得很早,但现在才七点多,您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王护士照例劝道。
每天早上,张老和她说话,不超过三句,一定会问小钱,她都习惯了。当然,张老的坚持,她也习惯了。
“您啊……”见张老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态度却很明白,王护士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这都五月底了,孩子们也快暑假了。您都辛苦了一辈子,就不能给自己放放假,好好休息一下吗?”
张老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下。
当然不能啊,他的拼命,才能换来孩子们在“和平”之下快乐地生活、成长。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只是,他们都希望可以努力维持这样一个和平的国家。
王护士看了看张老,感觉他今天状态似乎不错,比前几天都好,也知道他的坚持和唯一的愿望,便没有继续阻拦,去外面,把钱荣家喊了进来。
张老不喜欢戴氧气罩,觉得一戴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去了。但是,让小钱帮着整理资料的时候,他总是会主动将之戴上,就是希望自己能说得久一些,更久一些,再久一些,希望在有生之年,把资料整理好,留给其他为祖国奉献的同事。
“硬γ射线……这个是文件1的补充资料……正负电子对……加速器……核弹……”
他靠在椅子上,侧歪着头,用虚弱的声音,缓缓和钱荣家说道。
张老说话的声音太小,钱荣家好几次都特意凑近他嘴旁,拧着眉头,努力去听,才能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毕竟是张老为之奉献一生的结果,硬盘上的那些资料,直到现在,还有9%没整理完,这还是建立在钱荣家和张老认识几十年,自身也是核物理专家的基础上,要是换一个不懂行的外人来,工作进度肯定会比现在还差许多。
只是,今天,阳光虽然好,病痛对张老却不太好。
“啊呼——呼——呼——啊——”
坐到电脑旁边,张老还没说上几句,针扎似的痛就仿佛地震,在五脏六腑里连绵不断,呼吸道似乎被扼住,明明已经在急速呼吸,白色的雾气渐渐覆在氧气罩内里,却依旧觉得喘不上来气。
崩溃,痛苦,还有即将面临死亡的仓惶,满满的,都盈在张老的心里。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父亲把他架在肩膀上,母亲为他做吃食,对门的小伙伴喊他一起吃糖人。后来,联军侵入,战火轰鸣,他被父亲死死挡在身下,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伙伴。
破烂的衣服,破烂的鞋,破烂的灵魂,在破烂的国家。
有一年的冬天,他所在的城市再一次被攻占。那个时候,他就觉着,算了吧,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死了就一干二净,也挺好的。可结果,对门那家那所谓风月场的姐姐将他藏到了地窖里,笑着和他说:“俺晓得滴,你是个文化人,能把俺们国家变好滴那种。俺没得文化,活下去,也就辣么回事、但你们文化人不一样,俺们国家的复兴,可还得靠你们咧。”
国难当头,无论职业,无论性别,无论经历和家庭,谁人不是爱国雄。
当初第一批战斗机飞行员,林徽因的弟弟林恒、“兵工之父”俞大维的儿子、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儿子……他们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拥有无数令人艳羡的身家,却自愿成为了人肉炮弹,救国救命。当年,偷偷给红军通风报信的那个庄稼汉,为掩护可以复兴祖国的文化人而甘愿牺牲的风月女,咬紧牙关被打死都不卖国的那个无名小兵……他们也在为祖国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力。
然后,他活下来了,看着满目疮痍被重建,看着从人人吃不饱到吃饱后的追求精神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