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想才吩咐下去,第二日她就在白玉宫见到了自己派去的杀手,那人已成了一具尸体,脖子上被穿了个洞,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沈芸芸捂着口鼻险些吐出来,沈太后却泰然自若,笑的毫无温度,挑着唇角道:“芸芸,你的人,你自己领回去吧。只是记住了,姑母说过喜欢李绾的脸,你就不该动她。若是再不听话,姑母可要生气了。”
那老妖婆不知又在脸上动了什么手脚,纹路确实少了,可皮笑肉不笑的僵硬模样,活像是贴上的一张假脸,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吓得沈芸芸腿都软了。再瞧瞧那具让她领走的尸体,更是心中发寒,不敢再对李绾下手。
可眼下人进了宫,她又越看越来气。虽杀不了她,可也不能让她好过了。
今日当着一众嫔妃,沈芸芸没给李绾好脸儿,晾她在一旁,只与别人说话。李绾倒也坐得住,垂着一双眼,不声不响,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待散了众人,沈芸芸又凉凉开口道:“皇贵妃留步,本宫有话对你说。”
本也是漂亮的一张脸,偏生要挂着讥讽的、不怀好意的笑。她一步步贴近李绾,在她耳畔道:“你当陛下他能对你新鲜多久?待他腻了,姑母那便是你的好去处。”
沈芸芸想看李绾张皇失措的模样。留在那阴森森的白玉宫,整日只能与喜怒无常的沈太后作伴,对于年轻女子来说,这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
但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李绾。
第53章 秘密
李绾倚在窗边, 瞧着外头乌蒙蒙的天色。
算一算入宫已有月余。但她这玉泉殿, 章和帝来的并不算勤,一月里头,统共来了几次, 一只手都能数清, 倒让不少心气儿高的宫人失望了。她这个皇贵妃也如同后宫中其他的高位嫔妃一样,都是深宫中的华美摆设。一件件远瞅着富丽堂皇, 可自己的孤寂自己知道。
李绾自认没什么旁的本事, 但向来耐得住寂寞。本来章和帝不来,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儿。她大可将这玉泉殿当做西山行宫, 潇洒度日。无爱无宠又怎样?横竖她背后靠着谕恩候府,在这宫里,只要手里有银子,日子想过的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端看你会不会享受了。
可那日沈芸芸贴在她耳畔说的话,让李绾不得不另做打算。
沈芸芸将话说的模棱两可, 李绾反复想了想,白玉宫的内情,她应该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毕竟以人血沐浴,割皮换脸,实在太过残忍, 即便沈氏身为太后,也不敢让此事传扬出去。这样有违天和的做法,一旦被人发现, 那可是死后都要遭天下人唾骂的。所以沈芸芸这个侄女兼皇后,怕也不甚清楚实情......可李绾却是知道,入了那白玉宫会是何等惨状,每每想起便是一阵胆寒。
在这宫里她无人能依靠,若不想落得被人剥皮放血的下场,须得赶紧想法子自救。而唯一能在沈太后那保下她的,也只有刘钰这个皇帝了。所以,眼下她该讨好刘钰才是?
原有着失身那道坎儿,李绾心里犯怵。可这一个多月里,刘钰宿在玉泉殿的那几回,都是将她抱在怀里睡觉。李绾确是个没经过事的姑娘,可入宫前秋嬷嬷给她的那两本小册子,绘的精致,令人羞得没眼看。就算是不看这春宫图,李绾活了这么些年也大概明白,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并不等于就做了那事。
至于刘钰为何这样,她不知晓。他总是喜欢搂着她,有时还会将她长发绕在指尖玩弄,或是将她摆成特定姿势,紧紧抱着入睡。说起来......就像是逗弄猫狗、或是摆弄娃娃一般。
是人都有骨气,可也要看遇到的是什么事儿。李绾前世一杯毒酒喝的洒脱,可死过一回才知道那滋味儿有多难受,她绝不想再尝第二回 。而被人放干净全身鲜血,或是活生生割掉脸皮,想想就知道比饮毒更要痛苦千百倍。两相比较,她宁可做刘钰的玩偶。
春蝉端着热茶上前,小声道:“娘娘,那人又在看咱们呢。”
李绾一抬头,便见院子角落立着个削瘦人影。一身靛青色长裙,五官生的不错,却带着几分生硬、刻板,正是沈太后身边的那位女官,好似叫做卿乐的。
两人视线相撞,那女官也未躲闪,只遥遥冲李绾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玉泉殿了。半月来,每隔几日便要来看一看李绾,就静静瞧着也不出声,不像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帮沈太后确认她喜欢的那张脸,是否安好。
李绾看着那瘦高背影打了个寒颤,攥紧帕子吩咐道:“春蝉,你在妆匣中取一锭金子,去寻于公公,就说玉泉殿烦请他多照拂。”
春蝉还当自己听错了,请于总管多照拂,这是想争宠?可她打眼儿一瞧李绾的神色,便也没敢多问,姐儿是个心里有数的,自有她的想法。
应了声,便顺着她的意去办事。
于海翘着腿,在庑房中喝茶,手中还把玩着春蝉塞给他的那锭金子。
身后给他敲肩的白净小太监,笑道:“啧,说起来那位是侯府出身,样貌又是顶顶好的,人还没入宫的时候,就不知惹得多少主子心里吃味。可到头来想得陛下怜顾,还不是要来求干爹您?”
“噤声!这话也是你说得的?”于海嘴上怪罪,可面上却不见恼意。他是大总管没错儿,可身份再高也就是个阉人,女人方面没了想头,便把银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仔仔细细收了金子,便换上了恭顺脸孔,猫着腰进了太极殿。
宫中太监多了去了,他能爬到如今位置,自然由他自己的一套法子。收了银钱,帮人办事,这事儿他做惯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可一样的话,全看人怎么说,只要别惹了天子不悦,一切好办。当夜,刘钰当真去了玉泉殿。
于海的这条门路,李绾走了几次,可章和帝对她仍是不咸不淡的。
要说起讨好人这件事儿,李绾有些心得,她觉得该对症下药,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态度。比如上一世她讨好父皇时,便努力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女儿,每日在太极殿安安静静的陪着他,适时倒上一杯热茶,在他想开口时,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那时大邺江山不稳,父皇每日有处理不完的麻烦,本就忧虑多思,早已没有了好心情,若李绾还娇蛮胡闹,怕是要惹人厌烦。
而同样都是父女之情,在面对李昭时,李绾这个女儿则是有些任性的。李昭作为父亲,看着刻板,其实只是不善表达,导致他与其他子女关系都很疏远,在这一点上,他虽然没说,却也是难过的。而李绾这个娇蛮却又愿意黏着他的小女儿,就变得在他心里特别起来。她的每一分亲近,或是任性的要求,都让李昭觉得,哦,我这个父亲或许没有那么失败,至少小女儿还是喜欢我的。
祖母嘛,不缺富贵,这辈子唯独想得崔氏一族的认可。说到底骨子里是自卑的,只要全了她的面子,在外人面前护着她的面子,她便觉得李绾好。
吴氏就更容易看透,一双子女便是她的命根子。
可想要讨好别人做起来并不简单,至少你得把这人琢磨明白了,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然后成为他希望的样子,日复一日努力扮演着这个角色,稍不留神就会忘了原本的自己。
可刘钰喜欢的是什么样子呢?李绾有些看不明白。
无论李绾表现的是温柔小意,还是任性可爱,刘钰情绪上都没什么变化。只一双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致的瞧着她,像是欣赏宠物带来的乐趣。
这位帝王外表白皙瘦弱,而立之年仍旧像个少年人。李绾不知晓他在朝堂上的样子,可每次夜里来到玉泉殿,他都很少说话。哪怕眼睛笑着,身上的那份沉郁也驱不散。
想要讨好他很难,可是李绾不能放弃。就算是个宠物,她也得做他最喜欢的那一个,这样在沈太后要人时,他才有可能愿意保她。而怎么保她、保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到爹爹成功那日,端要看刘钰对她这个宠物有多满意了。
李绾在去给沈芸芸请安时,一向安静坐着,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多生是非。可最近,她在去凤鸣宫请安时,多了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观察李才人与罗美人。
这两位在刘钰后宫中,可以说是屹立不倒。皇帝每月一大半的时间,都宿在她们二人宫中,所以哪怕份位不高,也没人敢怠慢了。能得宠这么些年,那她们身上的某些特质一定是刘钰所喜欢的。
李才人穿了件秋香色的褙子,容长脸,樱桃口,面色始终淡淡的。罗美人则是一身铜绿色锦裙,瓜子脸,大眼睛,也相对更爱说笑些。二人样貌都不错,可在后宫中也算不得什么难见的美人儿。
最让李绾头痛的是,这二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长相上一个清秀、一个俏丽。性格更是一个安静、一个活泛。难不成刘钰只是念旧?要是这样,李绾可真是没了法子了。
李才人像是发觉了李绾一直盯着她瞧,颇为不自在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露出腕子上拢着的一只翡翠镯。镯子水色极好,但可惜李才人身形太过干瘦了些,又早过了豆蔻之年,端着茶盏,手背手腕上有几条青筋显露出来,显得镯子有些空荡。
......等等,共同之处,难道是年纪?
李才人今年三十有六,罗美人只比她小了两岁,说起来她们二人在妃嫔中年岁最长,难道这才是刘钰中意她们的原因?可李绾小了刘钰十五岁,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若他喜欢成熟女子,自己又该如何讨好?刻意扮老?
不对,可能不光是年纪那么简单。想透了一层,旁处便也跟着明了了。章和帝对宣华夫人敬爱非常,不光赐了宅子,时常宣她入宫,更连她的女儿都封为县主......这是个可怕的猜想,但李绾就是有种直觉,这次她找对了方向。
又是一锭金子,这次等到第三日,刘钰才终于踏足玉泉殿。
李绾没再穿那些桃粉、柳绿的宫装,而是换了一件宝蓝色的织金长裙,领口开的有些低,露出一片白腻肌肤。她发髻高挽,重新描过眉眼,染上了大红色的艳丽口脂,整个人雍容华美。
在刘钰迈步进殿时,李绾甚至没有起身相迎,她只是斜倚在软榻上,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那俊秀帝王。
刘钰平静的表情终于崩塌,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深深的迷恋之色。他几乎是扑到李绾脚边,将她抱起。
夜色浓重,李绾的锦裙仍是被扔在地上。她只穿一件胭脂色的肚兜,刘钰蜷缩在她怀里,睡得格外踏实,就像是个孩子一般。
帝王的秘密,李绾终于知晓,原来他爱的也是那朵大邺曾经最美的牡丹。
第54章 妒忌
“陛下。”
刘钰迷迷糊糊睁开眼。
女子嗓音天生带着几分甜软, 此时刻意放轻了便更显的温柔, 就在他身畔道:“您这一觉睡得沉,可午膳时不还说下午要召黄将军进宫?眼下已快到未时了,不若起来醒醒神?”
刘钰轻轻叹了声气, 复又闭上眼, 搂着李绾的腰身不肯放手,喃喃道:“一会儿、一会儿朕便起来。”
听他这样说, 李绾也没再多劝, 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望着轻纱幔帐出神。
谁不羡慕做皇帝的?天底下头一份儿的尊贵!可同时也是头一份儿的没自由。就连想睡个懒觉都是奢侈, 每天当中,什么时辰该干什么事儿,早就是定好了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端着,天子威仪堕不得。说来, 历朝历代也就是那几位昏庸到底、无惧身后骂名的主儿,日子过得最是开心自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刘钰便起了身,一群宫人照旧围着他一人忙活。待收拾妥当了,男人脸上的困倦萎靡也一扫而光,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威严皇帝。
众人簇拥着,临要出玉泉殿了, 刘钰却又止住脚步,回头道:“朕晚些便过来。”
“是,臣妾恭送陛下。”李绾乖顺的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声音听着倒是欢喜的。
见主子受宠,玉泉殿的宫人们也跟着欣喜。原本陛下对皇贵妃态度不冷不热,带累的他们这些花了银钱、挤破脑袋,好不容易进了玉泉殿的人,全成了别人眼里的大傻子,暗地里没少受人嘲笑。
可如今好了,这半个月来,陛下夜夜宿在玉泉殿,可是后宫中前所未有的恩宠、殊荣,连他们这些宫人也跟着扬眉吐气。对着皇贵妃更是毕恭毕敬,小心伺候着。知晓她内殿向来不喜留人,便都躬着身子自觉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李绾才露出痛苦之色。刘钰喜欢枕着她的腿歇午晌,她半个多时辰一动不敢动,腿脚早就酸麻的没了知觉,刚才强忍着下跪送驾,此时却是起不了身了。
春蝉赶紧将她扶到床上,蹲下身来帮她揉腿。见李绾蹙着眉倒吸冷气,想来是腿上难受的厉害,哪怕知道不是自己能抱怨的事儿,可春蝉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可真是半点儿不心疼您自个儿,腿脚上本来就有旧疾,现在还日日这般折腾,这腿不要了?”
李绾摇了摇头:“没办法,且忍一忍吧。”眼下命都在别人手里攥着,遭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
日日听着、看着,纵使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春蝉也多少能猜到,绾姐儿这是有难处,她只恨自己帮不上忙。咬了咬唇道,“我让冬雪去要些驱寒、活血的药材,一会儿泡一泡,应是能缓解些。”
李绾点头。脚踝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
她如今就像在万丈深渊边翩翩起舞,别人瞧了只当她这皇贵妃做的愈发风光,可却不知她一不小心便要跌的粉身碎骨。
如果说沈太后是癫狂、极端的,那刘钰就是扭曲又病态的。
谁能想到大邺的君主,在床笫间像个孩子?他夜夜留宿玉泉殿,却从未与李绾有过夫妻之实。夜深人静时,他甚至曾满眼痴迷的问她:“母后,你喜不喜欢钰儿?”
李绾浑身血液好似冻住,愣愣点了点头。刘钰却不高兴,因为沈太后从不喜欢他,李绾点头便不像了。
他最喜欢李绾一脸淡漠的高傲模样,每当李绾那样瞧着他,他便激动起来。脱掉她的衣裙,疯狂的亲吻她,最后却只蜷缩在她怀里,安静入睡。
在夜里,他永远是那个渴求她怜爱的孩子。只有天色亮起,他才是大邺的帝王。
那夜他叫出母后二字,李绾就知要糟。果然一早睁开眼,就见刘钰偏着头,仔细看她。自言自语般道:“你冷着脸真的很像她,或许只有你们这样的美人,肃起眉眼来,才会好看的令人着迷。”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李绾的颈子,骤然用力掐住:“你可知道阿敏?朕也是这样掐住她,她一直在挣扎、双手乱挠,说不出话,便流着泪求朕,可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动了,也把秘密带到了地底去。”
他手上松了力气,淡漠的看着李绾一阵干咳。牵起唇角道:“在宫中,太蠢的人活不长,太聪明了也一样。”
李绾顾不上披件外袍,只穿着肚兜便跪在冷硬地上:“臣妾承认,是想要锦衣玉食,也想要尊崇地位。可臣妾心里明白,别人尊我一声皇贵妃,也不过是因为瞧您宠爱我,我的那些小心思更瞒不过您。我便是您养的雀儿,笼子的界限随您画,让我一辈子不出玉泉殿,臣妾也不敢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