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萧决低低地痛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脸颊,委屈又震惊地看着姜婳,黑漆漆的眸子里还蒙上了一丝水汽。
“婳婳,你做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气得不轻,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得老大,饱满红润的唇瓣紧紧抿着,那雪腻娇嫩的脸颊上染了绯红,比三春枝头盛放的桃花还要鲜妍动人。
这就是他的小姑娘啊,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如此灵动!如此鲜活!
“你又做什么?!”姜婳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刚才见到太子露出落寞的神情,竟然会心下不忍。现在再看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分明就是在作戏。
萧决无辜地看着她,很是关切,“我拉婳婳一把啊,没想到婳婳这么轻,倒显得我力气太大了,婳婳没有撞疼吧?”
姜婳一愣。
她本以为萧决是故意戏弄自己,可他这么解释也说得通。再说,她撞进他的怀里,他并没有趁机做什么,胳膊也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完全没有碰她。
“你——”姜婳怀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您捂着脸做什么?”
“没、没什么。”萧决目光躲闪。
姜婳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嘴唇擦到了他的脸颊,把口脂染上了?
她以前是不用口脂的,可乍从江南回到京都,空气又干又冷,她的嘴唇有点发干,就用了些老太太特意为她备的口脂,这口脂带些淡淡的粉红,难道是把这粉红蹭到他脸上了。
姜婳栽进他怀里的时候心慌意乱,她觉得自己的嘴没感觉,应该什么也没碰到,却又不是十分确定。
“太子殿下,您……您把手拿开,让我看一眼。”
“不、不用了。”萧决侧过身子。
姜婳细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帕子,要真是蹭上了口脂,一定得在下车之前擦干净,不然要是让别人看到,肯定会误会她亲了萧决,到时候,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不行,必须得赶紧擦干净,他这马车和金刀侍卫这么招摇,摆明了太子身份,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人向他请礼问安,看到他脸上的痕迹……
马车粼粼行驶,姜婳的心七上八下。
“太子殿下,您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捂着脸吧,等会儿到了善觉寺,您要去见主持,总得放下来吧。”姜婳耐心地劝道。
“说的也是。”萧决叹了口气,身子坐正对着姜婳,把手放了下来。
姜婳倒抽了一口凉气。
太子的脸白皙如玉,此时那美玉上却多了一道血色的划痕。
“这、这是我——”姜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这是我弄的?”
她还记得自己猛地一抬头,萧决确实痛呼了一声,难道就是那个时候,她把尊贵无比的一国储君给弄伤了?
“无妨。”萧决的声音平静,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怪怨她,却也肯定了——这就是姜婳弄的。
“殿下……”姜婳的脸白了,伤害储君,论罪是要全家抄斩的,她不想死,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更不想连累家人。
“太子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浸了泪,姜婳的身子滑了下去,跪在了雪白的毛皮上。
还没等她跪稳,萧决握住了她的胳膊,就像刚才把她提上马车那样,轻轻一拉,姜婳就回到了座位上。
看着她雪白的脸,萧决飞快地转过一个念头:小东西吓得不轻,要是他威胁两句,能不能早日把她纳入东宫?
这念头刚刚冒出头,就被萧决压下去了。
“婳婳不用害怕,我说了无妨。”他还是心软了,不想用权势逼迫她。
姜婳怔怔地看着萧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冰冷的手抬了起来,摸索着把头上的一支蝴蝶发钗抽了出来,仔细看看,见那累金丝蝶翅上果然带了一丝血痕,想必是她抬头的时候,这发钗划到了太子的脸。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了过来,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发钗,指腹在那蝶翅上轻轻一抹,那丝血痕就不见了。
萧决把发钗重新插到姜婳的发间,“没了这发钗,婳婳的头发要散。”
指尖碰到她乌黑柔软的头发,萧决的眸光幽深一片,他知道这头发有多美,也知道散下头发的她有多娇艳,可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他心中略有些遗憾,早知如此,他应该在马车里备上些首饰,这时候正好给她戴上。
他俊美的脸庞上一片淡然,声音温和,显然是没打算追究,姜婳惊惶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算起来,她回京都这些天,除了家里人,见的最多的就是太子。
可这位太子殿下和她之前听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传言中太子殿下冷心冷情,阴沉暴戾。可她刚到码头,他就带她和弟弟去用了午膳,知道她喜欢那两幅湴山老人的画作,当天就派万总管给送了过来。她想学善觉寺的素斋,他还专门带她过来引荐。
她不小心伤了他,他竟然毫不介意。
“太子殿下,您为何对我……如此宽容?”姜婳心里想着,口中不自觉问了出来。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萧决定定地看着她,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好似寒星。
“婳婳,想必我们前世曾经有过很深的羁绊。”
“我见婳婳,如见故人。”
第20章
姜婳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觉得同自己一见如故,但他如此宽容,她还是很感激的。
“殿下,您的脸……要不要上些药呢?”姜婳仔细看了看太子脸上的划痕,玉白的肌肤被发钗划破,带出细小的血珠,好在伤口不深,只有浅浅的一道。
上药?萧决心中一动,在马车的暗格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姜婳。
“我来给您上药?”姜婳十分踌躇,虽然他的伤就在脸上,不用解衣衫,可让她去碰太子的脸,还是感觉太亲密了些,“这不合适吧?”
萧决睨了她一眼,小东西真会得寸进尺,刚才还吓得不轻,这会儿连上药都要推辞了,他修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脸颊,“婳婳,这是你弄伤的,难道不该你来上药吗?”
他这么一提醒,姜婳顿时羞愧了。确实,人家都不计较她犯下全家抄斩的大错了,她竟然还在计较亲密不亲密的小事。
暗格里还有干净的棉巾子和水,姜婳用棉巾子沾了些水,轻手轻脚地把太子脸上的血珠擦拭掉,这才把小瓷瓶打开,挖了些里面的药膏,涂在太子的脸上,用指尖轻轻地抹匀。
她生恐弄疼了太子,腰身挺得笔直,身子略微前倾,脸也凑得有些近。
萧决嗅到了她身上幽幽的少女香气,雪腻晶莹的脸颊就在眼前,她专注地给他上药,黑亮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饱满粉润的唇瓣微微抿着,这是她的习惯,专心做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作画的时候、盘查账本的时候,都会这样。
萧决不敢盯着她的唇看,生恐自己会控制不住亲了上去,他略微垂下了眸子,目光向下移了移。
光洁小巧的下巴下面,是一截雪白的脖颈,只露出一点点,就被丁香色的领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他还记得这脖颈的手感,柔腻的,纤细的,握在他的掌下时无比脆弱,好似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丁香色的小袄遮住了她的脖颈,包裹着她的玲珑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若是把这小袄剥开,就能看到……
前世那旖旎的一幕幕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全身的血液都变得灼热,朝着小腹奔涌而去。
萧决霍然转头,看向了车外。
“呀!”姜婳惊叫了一下,她手指上的药膏抹到他的鼻梁上去了。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她的错,是太子突然转头,她没有防备,才蹭到他的鼻子的。
姜婳小心地看了看萧决的神色,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脸的淡然,完全没有怪怨她的意思。
她连忙拿起手边的棉巾子,把那沾在高挺鼻梁上的药膏擦拭干净。正想开口道歉,却发现太子的耳根有些发红,姜婳一愣,又看了一眼太子,他却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外面。
顺着太子的目光,姜婳看了看车外。
太子的马车造得十分奢华,车窗雕花,镶嵌着透明的琉璃,既透光又不会吹进寒风来。最妙的是那车窗上挂着的那层鲛纱,轻薄似无,完全不会遮挡视线,坐在马车里的人,隔着这鲛纱和琉璃,能清晰地看到街上的情形。
姜婳突然想起,传闻有一种鲛纱,是单向可见的。从一面看过去,就只是一层透明的纱,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从另一面看过来,却是完全不透明的,连这面的影子都看不到。
太子殿下肯定不会让街上的人都看到马车里的情形,这么说,眼前这道鲛纱,就是传闻中那千金也买不到的宝贝了?
萧决不看小姑娘了,才觉得全身奔涌的血液慢慢平静下来,他见姜婳也盯着车窗看,不像是在看街上的人,倒像是在打量那道帘子。
小东西眼光还不错,听风三说林家的舅舅对她极好,给她的月钱比在京都时一年的月例银子都多,她自小就不缺银子,看上什么好看的就能买回家,这样娇养出来的姑娘自然识货。
“这是鲛纱。”萧决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婳婳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鲛纱的妙处了?”
“果然是鲛纱?!”姜婳细白的指尖捏住车帘一角,轻轻捻了捻,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异之处。她放下手,“太子殿下,您刚才突然看向车外,是不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什么不对?”萧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突然转头,只不过是担心自己继续盯着她,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来。
姜婳凑到车窗前,盯着外面的行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异常,她疑惑地看了看萧决,“我还以为您看到了可疑的刺客呢。”
“可疑的刺客?”萧决轻笑一声,小东西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哪里有刺客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何况是青天白日的大街上。
姜婳不明白他笑什么,见他浑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尊贵的一国储君,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啊。您这样大张旗鼓地出行,马车上绣的四爪金龙,两旁护卫的金刀侍卫,都清楚地表明了您的身份。万一遇到那亡命之徒,想要对您不利,岂不是危险?”
萧决虽然不在乎什么刺客,可难得见小姑娘这样关心自己,他心里十分受用。耐心地解释道:“我那金刀侍卫虽然中看胜过中用,却也不完全是摆设,要是一般的亡命之徒,他们足以应付了。”
姜婳倒是想起来了,刚回京都在码头上遇到太子那天,他的金刀侍卫确实抓了一个面相凶恶的朝廷钦犯。可那毕竟是单枪匹马的坏人,要是那颇具势力的人派来的杀手呢?比方说太后想要杀他,派了一队身手高强的黑衣蒙面人过来怎么办?
姜婳是真心盼着萧决长命百岁登上大位,可不希望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暗杀了,提醒道:“太子殿下,万一不是一般的亡命之徒呢?宗室勋贵家里都有侍卫,我听说特别有权势的人家,还会偷偷豢养杀手呢。”
萧决这下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慈安宫的老妖婆确实盼着他早日归西,好立萧岷为太子。到时候老皇帝、小皇帝都对她儒慕孝顺,她这太后可谓是权倾天下,风光无限。
不过,太后只敢暗地里做些手脚,并不敢派杀手来杀他。太后在皇上和萧岷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母慈子孝,怎么肯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出来呢。
“婳婳,照你的意思,我应该轻车简从喽?”萧决长眉一扬。
姜婳点点头,“至少,不能让敌人一眼看上去就目标明确吧。”
萧决不以为然,“我要是真的低调出行,比如假扮成路人,那想要对我下手反而很容易,到时候伪装成意外就行。可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真有人来杀我,那一定是有所图谋,这样的人,前朝后宫可没有几个,很容易就暴露了。”
姜婳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觉得太子的话十分有道理,“您说的对,还是这样摆明了身份更安全些。”
萧决没想到姜婳会对自己的安危这么在意,笑道:“怎么,婳婳不希望我遇到危险吗?”
“当然不希望。”姜婳正色道:“我盼着太子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萧决的眼神变得阴郁,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良久,他叹了口气,“当然要长命百岁,我要长命百岁,婳婳也要长命百岁。”
姜婳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低沉,悲伤沉痛,像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的心头也是一沉。
传言太子身体不好,自幼体弱多病,更有太医断言他活不过及冠。
她原本是相信的。
可是她见到的太子,却是修长挺拔,芝兰玉树,完全没有病弱之态。
刚才她扑到他怀里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和强劲的心跳,她抓住了他的胳膊,指下的肌肤也是肌理紧致,这些都表明他是一个十分健康的男子。还有,若是病弱之人,一般都会畏寒,他的衣衫却很是单薄。
难道,这些都是表象,他实际上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说希望他长命百岁,正好戳中了他的伤心事?
要是他真的活不过及冠,将来继承大统的岂不是二皇子,而把二皇子抚养长大的太后,就要继续得意下去?
萧决见小姑娘一脸严肃地上下打量自己,神情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道:“婳婳,你在想什么?”
“嗯……”姜婳眨了眨眼睛,她总不能说自己在考虑他到底还能活几天吧,只好说道:“我在想……太子殿下的脸被我弄伤了,不会就这么留下一道疤吧?”
这划痕虽然浅,但也破了皮,见了血,要是不注意的话,没准真的会留下疤痕。
萧决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要是真的在脸上留了疤,小姑娘肯定会嫌弃他的!
他没照镜子,不知道伤口深浅,但至少是见了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