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听就是问自己。姜婳有些疑惑,皇家不是最注重膳食养身的吗,他又是自幼体弱多病,对滋养身体应该更是在意才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一国储君,饮食的事何须自己操心,肯定是身边的人就安排好了一切。
姜婳放下筷子,恭谨地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皇帝内经云‘五谷为养、五畜为益、五果为助、五菜为充’,挑食不利于身体健康,膳食平衡、谷肉果菜都有,才是养身之道。”她也没有说的很详细,反正太子不过是随口一问,一国储君的膳食自有御膳房操持。
“原来要多吃青菜啊。”萧决看了她一眼,夹了筷子鸡片送到了嘴里。
姜婳认真地点点头,“是呀,青菜也要吃的,不能全是肉。”
“是吗?”萧决看着她,夹了筷子鱼肉吃了。
姜婳:“……是呀。”
萧决夹了筷子鹿筋,放到了碗里,深深地看了姜婳一眼。
连一旁的姜澄都察觉到不对劲了,更何况姜婳。
她只觉得太子殿下这一眼意味深长,似乎有些委屈。
姜婳记得师父的小院里常常有两只松鼠来做客,她很喜欢这毛茸茸的小东西,闲暇时就剥了花生喂它们。有一次她喂着喂着走神了,不知不觉给左边的小松鼠连接喂了好几颗花生,冷落了右边的那只。当时,右边的那只就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和太子殿下此时的眼神特别像……
姜婳一个激灵,真是魔怔了,她怎么会觉得一国储君像毛茸茸的小松鼠呢?
可是,太子殿下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敢相信,可她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给弟弟夹了青菜,萧决也想要。
姜婳可不敢随便给太子殿下夹菜。一国储君要入口的东西,可是不能乱来的。想必他平时要用膳,都是要有人试毒的,今天这桌饭菜在送上来之前,肯定也是被人验过的。
姜婳拿起筷子,拨了几粒胭脂米送进嘴里。
萧决目光灼灼,时不时就扫她一眼。
姜婳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真的要多吃青菜吗?”萧决吃了一口鸡片。
“是呀。”
“是吗?”萧决吃了一口鱼肉。
“……是呀。”
“真的吗?”萧决吃了一口酱鸭。
姜婳终于受不了了,夹了一根碧绿的青菜,放到萧决面前的小碟子里,“太子殿下尝尝,这青菜做得不错,鲜嫩爽口。”
明示暗示了这么久,萧决总算是得偿所愿。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青菜放到嘴里,细细品尝,好似在品鉴龙肝凤髓一般。虽然所有的菜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可小姑娘给他夹的菜,他就是觉得是生平仅见的美味。
两世了,他终于又吃到小姑娘亲手给他夹的菜了。
“婳婳夹的青菜,果然好吃。”萧决满足地喟叹。
婳婳?
姜婳雪腻晶莹的脸上漫上了一丝娇红,好似白荷瓣尖上的一抹红嫩,她粉润饱满的唇瓣张开又闭上,犹豫再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国储君的话是不能反驳的,别说他唤她“婳婳”,就是他唤她“阿猫阿狗”,她也得高兴地答应。
可是刚才萧决想着法子让她给他夹青菜,让她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不是那么骇人,还有几分别扭的可爱。姜婳咬咬牙,壮着胆子开口道:“太子殿下,您、您应该唤我姜姑娘,不应该唤我‘婳婳’,那是家里亲近的人唤的。”
萧决的手一顿,他慢慢地把筷子放下,黑漆漆的眸子扫了姜婳一眼,目光幽凉,语气也带着几分寒意,“怎么,姜澄唤得,孤……唤不得?”
他一直忍着不去亲她抱她,不直接把她带回东宫去,想着让她慢慢接纳他,重新喜欢上他。可小东西也太过分了,几乎不肯正眼看他,一根青菜都不愿意主动给他夹,现在,连他唤声“婳婳”,都不准许?!
听他问“孤唤不得?”姜婳突然意识到,刚才在码头上众人面前,他是自称“孤”的,可到了这酒楼里,屋里只有她和弟弟,他一直自称“我”。
他俊美又温和,险些让她忘记了该有的敬畏。
姜婳站起身来,恭敬地褔了一礼,“自然唤得,太子殿下想唤什么都可以。”
姜澄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太子殿下生气了,连忙也站起身来。
“坐下,谁让你们这么多礼了。”见小姑娘毕恭毕敬的样子,萧决胸口的怒火更盛,他冷冷地敲了下筷子,“用膳!”
姜婳背上渗了一层冷汗,不敢多话,拉着弟弟坐了下来。
饭桌上的气氛本来是轻松愉快的,现在却变得压抑凝滞。
连姜澄都小心翼翼的,主动吃了好几根青菜。
萧决看姜澄夹青菜,心中更是郁闷,赌气地吃了好几口鹿筋。
姜澄见太子殿下总盯着自己夹青菜,还以为自己吃得还是不够多,惹得这位严格的太子不高兴,只好连吃了好几根青菜,直把小脸吃得皱巴巴的,险些难过地哭出来。
姜婳本来是打算一下船就坐马车回姜府的,没想到遇到太子殿下缉拿朝廷钦犯,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邀请她和弟弟来酒楼,更没想到,自己好像惹得一国储君生气了。
姜婳有些头疼,她六年没有回家,还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形,祖母的身体可还康健?父亲变了没有?长公主是个什么性子?
这些事还压在她的心头没有答案,她倒是先把太子殿下给得罪了。
姜婳偷偷看了看萧决的神色,夹了一片嫩黄的菜心,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太子殿下,您尝尝这菜心,是鲍汁的,婳婳觉得很好吃。”
她主动给他夹菜了……
她自称“婳婳”,声音软糯糯的……
犹如春回大地般,萧决浑身的冰寒之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萧决把菜心送进嘴里,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嗯,好吃。”
姜婳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只觉得背上湿黏一片,她把桌上的素菜挨个给萧决夹了一遍,眼看着尊贵的太子殿下越来越高兴,连薄薄的唇角都愉悦地弯了起来。
姜澄悄悄地舒了口气,太子殿下终于不盯着他吃青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青菜与热醋是绝配哦
第5章
一顿丰盛又精美的午膳,姜婳用得却是食不知味。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叫她和弟弟来酒楼,也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要自己给他布菜,好在太子殿下的脸色终于不那么阴沉了。
等萧决放下玉箸,姜婳也连忙放下,坐直了身子。
只有姜澄吃得心满意足,他见太子和姐姐都吃好了,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皮,“我也饱了。”
萧决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是酒足饭饱后的慵懒。
不对,没有酒。神医百里春叮嘱了他,现在余毒还没有拔除干净,他还不能饮酒。
就算没有酒,就算所有食物在他口中都是一个味道,萧决也觉得这顿午膳是他这一世用过最美味的一次。
萧决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把小姑娘接到东宫去就好了,这样他可以每次用膳都理直气壮地让小姑娘陪着。不过,今天是小姑娘第一次见他,他还是要适可而止,不能把人给逼急了。
要知道,他的小姑娘,看起来仙姿玉貌乖巧娇软,实际上却是个烈性子,不然也不会八岁的时候就带着不到一岁的弟弟离家出走,要不是这姜侍郎府还有她的祖母,他估计小姑娘很可能就留在江南不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以后见面就容易了。
萧决站起身来,“走吧,看看码头上搜查得怎么样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姜婳松了口气,这莫名其妙的午膳终于结束了。她拉着姜澄的手,跟在萧决的身后。
姜澄看了看太子殿下挺拔修长的背影,悄悄挣开了姐姐的手。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从码头上过来时,萧决回身看他和姐姐的那一眼,那阴鸷幽凉的目光,让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位太子殿下不喜欢他牵着姐姐的手。
三人从酒楼出来,就见刚才的那队金刀侍卫整齐地站在大门外,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个个年轻英俊。
姜婳觉得这一幕很是赏心悦目,比刚才那一大桌子饭菜还要好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萧决注意她的神情,心里又不舒服了。
这队金刀侍卫是他亲自从东宫众侍卫中挑选出来的,功夫如何暂且不论,他完全是按照容貌美丑来挑的,就为了讨小姑娘的欢心。可现在见姜婳多看了两眼,他又开始泛酸了,他自己也很好看,至少这队侍卫没有一个是比得过他自己的,怎么不见小东西盯着他的脸看呢?
“婳婳觉得我这队侍卫如何?”萧决淡淡地开口。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姜婳却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快,她没敢真的评价这队侍卫,斟酌着问道:“他们披风上绣的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两团盘云。”
原来她注意的是金刀侍卫玄色披风上用银线绣着的图案,不是这队侍卫的脸啊。萧决一下子不酸了,他甚至还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来,“不是盘云,是弯弯的羊角。”
“哦。”他这么一说,姜婳倒是觉得比起盘云,这图案更像羊角。
不过,太子殿下的侍卫为什么要以羊角为标志呢?他又不姓羊,生肖也不是羊。
没等她想明白,一个侍卫已经上前来禀报:“回禀太子殿下,朝廷钦犯已经捉到了。”
萧决长眉一扬,捉拿朝廷钦犯不过是他为了见小东西随口说的借口,怎么还这么巧真给捉到一个?
他抬眸望去,这队侍卫身后,一个船工打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押着。那人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直拉到嘴角,双眼赤红,不甘地瞪着他。
萧决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挡住了姜婳,挥挥手,“把他带下去。”看来这犯人是假扮成船工,要是随船离开,肯定就逃脱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撞到了他的手里。
“朝廷钦犯已经捉到,你们也回府去吧。”萧决转身看着姜婳,“今日与婳婳共进午膳,我很是喜欢。”
姜婳恭敬地褔了一礼,“恭送太子殿下。今日能偶遇太子殿下,实乃三生有幸。”
她当然没觉得什么“幸”,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听起来也挑不出毛病来。
没想到萧决听了她的话,神情却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的俊脸似悲似喜,鸦色的长睫垂下,遮住了黑漆漆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良久,他似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扶在额头,喃喃低语:“婳婳,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偶遇,是我期盼了两世的重逢。”
姜婳没有听清,见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您说什么?”
萧决很快回过神来,“我说,婳婳不用觉得‘三生有幸’,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金刀侍卫器宇轩昂地护卫在他的身后,玄色披风上的银线羊角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太子殿下离开了码头,码头上的众人似乎解除了定身术一般,瞬间恢复了热闹,吆喝着搬运行李的、呼朋引伴的、小儿哭闹的声音一齐响起,姜婳也彻底放松下来。
老管家、齐嬷嬷、兰芽、疏桐一起朝着姜婳跑了过来。
“姑娘!”
“姑娘,您没事吧?”郑管家担忧地打量着姜婳,她被太子带走了一两个时辰,就算有姜澄跟着,他也担心会出事。听说太子自幼体弱多病,养得性子也是阴鸷暴戾,姑娘这才刚回京都就撞上了这位煞星,他生怕姑娘会惹怒了太子,被太子给惩戒了。
“没事。”姜婳笑道:“太子殿下很是温和,还让我和澄哥儿用了午膳。”
姜澄用力点点头,“午膳很好吃。”就是太子殿下有点凶。
“那就好。”郑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太子和姑娘从酒楼出来,远远看去,太子确实很平静,没有发怒的样子,“那咱们赶紧回府吧,老太太和老爷肯定等着急了。”
……
姜婳的船只靠岸已经是正午,这顿午膳又用了一两个时辰,他们在码头这一耽搁,姜府的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她根本坐不住,从卧房转到明间,从屋里转到院子,又从院子出来,到了二门上。
老太太在二门上守了半天,也没见到宝贝孙女的身影,“真是奇怪了,郑管家不是一大早就去码头了,怎么这会儿了还没回来?难道婳婳的船走到半路就后悔了,又折回苏州去了?婳婳难道没回京都?”
身边的嬷嬷笑道:“您也是太着急了,前两天不是接到信,说姑娘的船要到中午才能靠岸,郑管家去的早,也是在码头上等着而已。要不,您还是回屋里坐着等吧,这天儿可有点凉呢。”
老太太怎么肯走,“不行,我得在这里等着,我的婳婳走的时候才八岁,没准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她又脾气大,要是见我没接她,一生气回头走了怎么办?”
嬷嬷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怎么会回头走了?姑娘言而有信,跟您约好了十四岁回来,这不就回来了嘛。”接到姑娘离开苏州的消息,她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六年了,自从姑娘带着小公子走了,老太太就再也没露出一丝笑容。
姜府人口简单,当初,除了老太太、老爷、夫人,就只有个姜婳。
姑娘自幼生得玉雪玲珑,老爷夫人爱若珍宝,老太太更是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阖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是娇宠着长大的。没想到顺风顺水,到了七岁却突逢巨变,明媒正娶的堂堂夫人成了妾室,痛怒之下早产了,撒手人寰。
按制,妾室过世,老爷是不需要守孝的,可老爷非要按照正妻过世的仪制走,要守孝一年。
才过了大半年,太后下了懿旨,让老爷一年期满就和寡居的长公主成亲,虽然孝期还没满,但姜府要先把一应事宜先准备齐全,等一年孝期一满,就立刻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