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房出来后,四人跟随小厮回到景庭轩,内室曹霁光关上房门,先看看其他二人神色莫名的脸色,对魏廷茂道:“不知你们发现没,世伯言语中好像总是在打探些什么?”
魏廷茂坐在椅子上,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其余三人围着他皱眉道:“止是何意?”
“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魏廷茂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半空中那一轮月牙,声音寂寥:“眼下我们的行李还有随从还未到,这几日我们不如四处游山玩水,既看看这苏州巧夺天工的美景又可利用闲暇时间探探世伯话里的言外之意。”
宋天明渐渐收敛脸上的笑容,思索片刻:“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到那时真有个异动,咱们也好来个先发制人。”总不至于被人后发制人来的好。
刘嘉睿踌躇了一下,嗫嚅道:“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们,我二叔这人城府极深,试想他没靠家中的荫庇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这官衔,能是简单的人吗?若想从他嘴中探出什么口风,怕是难于登天。”
别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天明怒瞪他:“那你这么说,这趟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刘嘉睿摇了摇头:“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千万别做太过惹人注目的事,反倒对青墨行事不利。”
“你……”
魏廷茂开口打断两人的争执不休,掷地有声道:“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但也有些事与我而言则是必须做,即使刀山血海也得去闯一闯。”
苏州一行本就在他计划之内且势在必行,此次若得不到秦将军的支持,大哥在军中的地位怕是会受起影响,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徒劳无功,更加遂了那贱人的意由此夺了大哥的兵权。
曹霁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为了以防万一,魏廷茂淡淡道:“这件事我准备独自前往,你们不必插手。”
“为什么?”宋天明神色不虞,他可不是不讲道义的人。
魏廷茂低缓道:“我知你们的心意,但子渊说的很对,我们四人一起行动着实惹人注目,不如我独来独往行事方便。”
曹霁光点头,赞许道:“确实,如今我们还不清楚世伯的打算,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他三人都同意,宋天明唯有听之从之。
翌日,辗转反侧未能安睡的魏廷茂对其他三人道:“咱们今日不如去府中坐堂夫子那听听课,趁机与翊哥他们套套交情,你们觉得如何?”
刘嘉睿直摇头:“我不爱听书,我一听书就容易犯困。”
曹霁光却道:“说到翊哥,我到是真想会会他,看看我们俩学问到底谁略胜一筹。”
没想到这小小的苏州城竟有激起他胜负欲望之人。
宋光明挥动手中折扇,无奈道:“对我而言,从武喜文皆无所谓,反正我志趣都不在这些,不过能从他处多了解些不熟识地方的风土人情,于我日后游历大江南北及有好处。”
四人中三人赞同,刘嘉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尾随而至。
第36章 你若为官
学堂里, 秦夫子正在教导府中四位少爷:史记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尔等如何看待廉颇与蔺相如, 用一句话言之?”
翊哥站起来, 揖礼道:“不畏秦强畏廉斗, 古来只有蔺相如。”
“甚哉!妙哉!”
随后站起来的仁哥涨红着脸:“烈如蔺相如, 挺身卫金璧。”
“仁哥且有进步!”
行哥有气无力道:“一听负荆语, 还想蔺相如。”
“行哥还需努力!”
轩哥还小, 秦夫子并没有问他,到是让他呼出一口气。
秦夫子继续道:“廉颇此人有胆有识且勇武非凡, 性情更是真诚豪爽,唯有一毛病便是暴躁鲁莽些,而蔺相如与他刚好相反, 为人深谋远虑又有胆有识, 机智聪慧且稳重谨慎,性情更是宽宏大度,正是因为蔺相如的宽宏大度才会有廉颇的负荆请罪,更被司马迁撰写道:今两虎共斗,其势不惧生, 吾所以为此者, 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这回尔等可明白这道理?”
“还请夫子教诲?”
“赵王‘以相如功大, 拜为上卿’使之地位竟在廉颇之上,廉颇对蔺相如封为上卿心怀不满, 认为自己做为赵国的大将, 有攻城野城,扩大疆土的大功, 而地位低下的蔺相如只动动口舌却位高于他,叫人不能容忍,遂他公然扬言要当众羞辱蔺相如,蔺相如知道后,并不想与廉颇去争高低,而是采取了忍让的态度……”
秦夫子正说到兴致处,突见学堂中站着四位陌生的公子,眉头微蹙训斥道:“尔等何人,扰我课堂?”
翊哥低着头思索夫子刚才话中之意,待听得夫子声音不虞,抬头便见那四位本该游玩之人竟立在学堂中,嘴角微抽,不得不起身与夫子解释道:“夫子,身着深蓝色衣裳之人乃我大伯家的二哥,旁边三人是他的友人,这段时日他们会暂住府中,可能会时不时聆听夫子的教诲,还妄夫子海涵。”
秦夫子年约四十又八,本是举子身份,怎奈年纪越大每次科考总是落榜,怀才不遇后偶遇微服私访的刘仲修,相谈之下觉得此人学识不凡,内有抱负,花重金请之入府为儿女们传道受业。
也许是死了科考的心,秦夫子见知府大人如此知情识趣,便答应入府坐堂,对府中少爷们的课业,孜孜不倦很是尽心;对府中的千金,除了教导她们识字外,还传授论语、诗经女戒之类的学识,希望她们谨记女子的闺阁教养。
秦夫子授业一向严厉,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遂刘府少爷除了翊哥,其他三人经常被他疾言厉色的训斥,对门口不请自入的四人不假颜色道:“所谓百日小成,登堂入室,千日大成,登峰造极,简而言之你四人可曾做过大有作为之事?若无那边是不请自入非君子也。”
这夫子好生严厉!
见此,四人忙行礼认错,恭敬道:“贸然进来打扰您授业,是我们莽撞了。”
秦夫子冷哼:“既知莽撞便出去吧,我授课不喜被人打扰。”
四人对其又行以一礼,神色恭敬的退下。
出去后的四人,尤以刘嘉睿最为高兴,迫不及待道:“既然我们被这牛鼻子夫子撵出来,不如出府玩玩去。”
曹霁光冷哼:“你知道什么,我们要是现下离开,明日更加进不得这学堂,见不得这夫子,更不用说同翊哥套交情。”
到底在自家府中上过学堂,刘嘉睿无奈的低下头,小声辩解:“如你这么说,我们只能在外面候着他们下课。”
魏廷茂拍拍他的肩膀:“有志者事竟成,想必那位秦夫子见我四人态度如此诚恳,说不定一会儿准我们进去。”
宋天明挥了挥手中的折扇:“但愿吧!”
结果竟真如魏廷茂所猜想,半个时辰后,翊哥出来对他们道:“夫子让你四人进去。”话毕转身离开。
刘嘉睿忙拽住他的胳膊,忙不迭问:“你这夫子脾气怎这般大,可是还有何忌讳,若有速速告知我们?”
翊哥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夫子授业最不喜人打盹,一旦发现明知故犯之人,轻则抄书,重则打手板。”
刘嘉睿本打算敷衍了事应付其夫子,一旦他之乎者也便倒头大睡,不由担心道:“旁听也会用戒尺打手板吗?”
“不信你可以试试……”翊哥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所谓有其子必有其夫,他倒很想看看翊哥的夫子学问到底如何,遂曹霁光率先走进去,宋天明收了手中折扇随后跟上,魏廷茂走到子渊面前,淡淡道:“先静观其变。”
四人进去后一同行礼,秦夫子指着一处空白地方道:“你四人便依次坐那几个座位吧!”
“谢夫子。”四人揖礼道。
“不必谢我,我之课堂无论男女皆有三不原则,一不许打盹,二不许窃语,三不能问而不答,若违其中之一,罚之戒尺,你等明白。”
四人恭敬道:“谨遵夫子教诲。”
秦夫子点头:“坐下吧,”说罢便不再看他四人,继续刚才被打断之结论:“蔺相如的可贵在于他能够以大局为重,为了赵国的朝堂稳定而原谅廉颇对他的无礼,廉颇的可贵在于他听到蔺相如之言论,能够勇于向其承认错误,所以人不怕犯错,就怕犯错后不知悔改,你等可明白?”
众人齐声揖礼。
秦夫子又道:“如今学子读书大多是为了金榜题名,所谓变则通,痛则达,达则兼济天下,学子们拼了命寒窗苦读想要中举当官,可谁曾想过当官后如何为官,有多少抄家灭族之贤能,中第之前,满腹经纶匡扶正义,中第之后呢,为何目光短浅随波逐流,你们可曾想过他们因何而变?”
翊哥站起来,揖礼道:“夫子,孔子家语第五卷 道:君子以临官,所见则迩,故明不可蔽也。所求于迩,故不劳而得也。所以治者约,故不用众而誉立。凡法象在内,故法不远而源泉不竭,是以天下积而本不寡。短长得其量,人志治而不乱政。德贯乎心,藏乎志,形乎色,发乎声,若此而身安誉至民咸自治矣,古圣人这般理论,那么我们这些后辈之人按其意定能为好官。”
曹霁光起身反驳:“你之言论,吾并不认同,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又冲夫子揖礼道:“夫子,学生认为,只有磨炼心智,才能不为外物左右,当好官及好官当。”
“你们之意见相辅相成却又相左,”秦夫子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食指轻点桌面:“我在考你们一道题,若日后你们为官,如何让百姓拥戴你,敬你为再生父母?”
翊哥道:“吾认为:君子修身反道,察理言而服之,则身安誉至,终始在焉。故夫女子必自择丝麻,良工必自择貌材,贤君必自择左右。劳于取人,佚于治事。君子欲誉,则必谨其左右。为上者,譬如缘木焉,务高而畏下滋甚。六马之乖离,必于四达之交衢;万民之叛道,必于君上之失政。上者尊严而危,民者卑贱而神。爱之则存,恶之则亡。长民者必明此之要。故南面临官,贵而不骄,富而能供,有本而能图末,修事而能建业,久居而不滞,情近而畅乎远,察一物而贯乎多。治一物而万物不能乱者,以身为本者也。”
“翊哥,你想用孔夫子之道理当官为民,”秦夫子颔了颔首,转头看向曹霁光:“你有何观点?”
曹霁光淡笑道:“夫子,小子中举后家父便让我四处体会各处百姓之困苦,就像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若是让百姓真心拥戴你,那么你能去除他们心中之八苦吗?”
翊哥道:“你道人们的八苦从何而来?”
“我只道人活在世哪能优乐?”
翊哥冷哼道:“那我且问你,当你吃不饱穿不暖,哪还有闲情逸致爱别离,怨长久。”
曹霁光笑着道:“这话你不能问我,你该问佛主他老人家,是如何参透这般明智的人生道理。”
“强词夺理。”
曹霁光道:“便是我强词夺理也是自己心中所想,不似你照本宣读,为兄这里赠你一句逆耳忠言,画虎画皮难画骨,所以有些道理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好。”
翊哥还要反驳,秦夫子猛地拍了拍桌子:“好了,这里是课堂,我还没发话你等先吵起来,刚才说的典故可是忘了。”
刘嘉睿秉着好热闹的态度,笑呵呵道:“夫子,你觉得他们二人哪个说的对。”
秦夫子斜了他一眼:“你此时出声,可是另有想法。”
“并无。”
秦夫子冷哼一声:“我未问,你便答,这乃造次!”
“学生莽撞了。”刘嘉睿低着头默默坐下。
秦夫子目光重新看向他二人:“你们之言论对也是对,错也是错,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唯有摒弃外物真正了解百姓心中之苦为其分忧解难不忘初心,那么你为官的初衷不就出来了,至于好坏你等心中自有定义。”顿了顿继续道:“孰对孰错,孰好孰坏,孰真孰假又有何重要。”
几位学生细细听着夫子的言论,恭敬道:“夫子之教诲,学生必当谨记。”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当你以为懂了,其实你只是刚刚摸索到它的边缘,当你认为没懂就需要恒心、时间弄懂它,这才学子该有的韧性。”
第37章 孔子孟子
少爷们下课后, 便是姑娘们上课时, 往日她们总是墨迹半天方才缓缓而来, 与翊哥他们总是擦肩而过, 今日给太太请安后竟早早等在学堂外, 这真是……少有的奇景。
刘湘婉是被迫跟着过来, 自她绣屏风后, 太太不仅免了她的请安还免了她的课业,谁料今早刚刚起床, 三姐就直接杀过来并一路尾随她用膳,饭后她要去绣房,三姐扯着她胳膊哄骗道:“六妹, 难得今日阳光如此明媚, 不如咱们一同去学堂如何?”
刘湘婉摇头:“我已好些时日不曾去过学堂,万一夫子临时抽查我的课业,到时……”想想后果使劲掰开她的手。
“放心,三姐会偷偷告诉你。”三姐拍着胸脯保证。
刘湘婉神色幽怨道:“万一被夫子发现你我二人狼狈为奸,罚之加倍。”
三姐噎了下, 讪讪低下头委屈道:“六妹, 我知府中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所以你可不可陪我一同去。”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其实她可以自己一人去学堂, 但又怕见到‘那人’心慌之下做出越矩之事惹人笑话, 六妹虽比她小,行事不知比她沉稳多少, 所以带她一同去不仅心里安稳,即便说错话以她的聪慧定能帮其圆回来。